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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答应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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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回无名,可算是有惊无险,众人一碰头,颇为欣慰。
倒是无名,蜷缩在角落,盯着众人被鲜血染红的衣裳,十分不安。
盖聂蹲到无名跟前,摸了摸他脑袋,道:“你的命可以说是大家拼死救回来的,我们和墨家的人并不会后悔,但是你,一定要明白自己的命有多么重要,人固有一死,可是惜命,才是成为一个强者必须的前提。”
无名用力点头,又摇头,“你们……还有大家的伤……”
卫庄冷冷道:“不惧死亡,不怕流血,也是成为强者必须的前提,作为鬼谷传人,如果几道小伤口就能让你怕成这样,你将来的路怕是会非常艰辛。”
“艰辛”两个字被他有意拖长,凭空塑造出阴森冰冷的气氛,卫庄就是有这样的气场。
拥有一身“小”伤口的盖聂起身,不赞同的看他,“小庄,他还是个孩子,我认为让他当先树立做人的准则比让他认知世界的丑恶更为重要。”
卫庄眼神闪了闪,表情不为所动,“年幼不是成为弱者的理由。”
张良听的头疼,去牵起无名的手,道:“儒家讲究的是温良恭谦让,礼义仁智信,无名当先作为一名儒家弟子,教他什么我这个小圣贤庄的三师公比你们更有资格决定,你们觉得呢?”
盖聂与卫庄对视一眼,一向纵横天下的两人一时间还真没什么可说的。
张良道:“好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各自处理伤口的好,一个个的穿着血衣别人还以为这里有什么凶恶暴徒呢,卫庄兄,盖先生的伤就交给你了?”
卫庄明显的一愣,接过被张良塞过来的药膏,有些恼怒,“这种工作你确定我应该做?”
张良拉着无名离开,给了个不太认真的建议,“你有两个选择,墨家的人,或者红莲公主,作为女人,或许红莲公主更为合适。”
赤练其实伤口也不少,但作为流沙成员,谁还不是把流血受伤当成家常便饭?
听张良这样说,立即跨前一步,要笑不笑道:“乐意效劳。”
卫庄倒沉默了,赤练浑身是毒,对盖聂向来有颇深的敌意与成见,让她包扎,或许会成为第二次迫害。
盖聂十分承张良的情,立即道:“小庄,有劳了。”
盖聂的房间不过初步成形,简单的门窗床榻桌椅之类的已备,盖聂毫不犹豫的脱去被血染红的白衣,露出血痕斑驳的胸膛。
触眼看去,大大小小的伤口颇为触目惊心,卫庄眼中神色渐沉,脸色更是阴沉,却没有说什么,闯入陷阱去救被猎人备好的诱饵,本身来说就是一件极为艰险的事,盖聂等人能全身而退,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小心擦去血痕,才可见伤口的真面目,盖聂浑身上下大约有十|八|九处伤口,其实都不算太严重,最严重的伤口还数胜七的巨阙留下的巨大伤口。
那伤口既深且阔,原本不过勉强结痂,此时重新崩开,血肉深处几可见骨。
卫庄盯着那处伤口,眼神颇为不善,“我的死讯可以让你在面对胜七那样的对手时失神到撤下全数防备的地步,师哥,我是该感动,还是感叹你的愚蠢朝出了我的想象?”
盖聂倒是淡然,“并非要害,不需在意。”
卫庄道:“你以为我会在意?你的死活我毫不关心,我关心的是没有死在我的手上,以及你的一而再的愚蠢行为让鬼谷蒙羞。”
盖聂道:“若非我在胜七手下受伤,你又怎会现身救我于蒙恬和星魂的包围圈?小庄,已经原谅,何必遮掩,我并非不懂你。”
卫庄不说话了,不太高兴,动作十分粗鲁,但往伤口撒药粉的举动却又称得上小心。
一时静谧,让伤口的血腥与药膏的清凉让两人不约而同的恍惚,想起了从前。
鬼谷的功课很少有坐而论道的,多数时候两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打斗时候两人恶狠狠拼命,课余时候,两人又彼此疗伤,正如盖聂所言,惜命才是成为强者必须的前提。
卫庄在伤口处缠起一圈一圈的白纱布,密集的几乎算是给盖聂新加了一件贴身里衣,这么大热的天,几乎立刻的盖聂的汗便浸透了纱布。
卫庄大皱起眉,盖聂却微不可闻的轻轻一叹,“谢谢你,小庄。”
卫庄正在给他清理小腹上的最后一道伤口,因位置的刁钻,他是蹲在盖聂跟前的,闻言眉毛凶狠的倒竖起来,立即做出凶恶表情来,“我只是被迫。”
盖聂道:“对亲近的人表达关心与心疼,并不会让你作为流沙主人的尊严损失分毫,这本是人性,小庄,我们是亲人。”
卫庄垂下视线,“亲人吗?”
由无名作为纽带,这个说法也不算错。
盖聂道:“我们两个,都早已习惯了一个人,都不知该怎样成为一个好父亲,我们对无名做的并不算多、并不算好,但无名依旧抛弃了赵高,回到我们身边,我以为,我们该从现在开始学会做一名合格的父亲。”
这一点,卫庄也无法否认,他本以为是要把无名给抓回来的,却不知无名早已忤逆了赵高被刑罚、或者被抛弃,他们相救只是人伦道义,并不算多情愿,可若是不救,无名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他们也将悔恨终生。
卫庄沉默着绑好最后一层绷带,抬头来看,准备起身,却恰好看到盖聂缓缓伸出手来,他神色莫名的看着盖聂的手伸到他脸侧,缓慢而坚决的穿过银白发丝,温热手掌贴上头皮的动作,让卫庄瞬间僵硬了。
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人敢这样碰他,那触感,让他觉得不安,甚至没来由的恐惧。
他顾忌盖聂满身的伤口,没有立即甩开,声音却冰冷了,“你做什么?”
盖聂微微叹息着,身体前倾,嘴唇轻而缓的碰上卫庄额头,卫庄的身体一向是温暖的,正如他的心,从来就没有冷却过,这一点盖聂从未怀疑。
不过是浅浅一吻,盖聂却几乎把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靠了过去,卫庄也感受到了这股力量,所以他咬牙忍耐,“你觉得,我会顾忌你受伤而不敢对你出手?你太放肆了。”
盖聂叹息着道:“小庄,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这样的你,我无法否认的是在我内心深处,一直在……想你,从未中断。”
卫庄沉默着,情绪反倒平静下来,“是吗?那你可知我想的什么?”
盖聂往后退开,看入他视线,“你必是恨我的。”
卫庄道:“刚开始自然是恨的,当时恨不得把你从我脑子里挖出去,我也差点这样做了,你整整消失六个月,在孩子出生时候出现,当时若非身体不允许,我绝对会杀了你的。”
盖聂并不意外,“后来呢?”
卫庄道:“后来?把无名送出后,我遇到韩非,与他一起建立流沙,我曾以为我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我曾经试图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如果当时……韩非的死,无名的死,秦国意图吞并天下的野心外吐与韩国宫廷令人作呕的败落,曾让我对人生提出质疑,我那个时候恨透了这个世界,恨透了我以及所有人,恨你?或许是吧,从未停止过。”
盖聂压抑了情绪,声音柔和到近乎低吟,“如果,当时我在你的身边……”
卫庄打断他,“你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纵与横的对决不死不休,就算现在你我之间的对决看起来已经毫无意义,但十年以前,哼,你出现在我眼前的唯一结果就是,你我中间必然会有一个人倒下。”
这也是盖聂一直躲避着卫庄的根本原因,对卫庄,他实在太过熟悉了。
盖聂道:“都过去了。”
对过去的事,谁都无能为力,并且事情重来一次,盖聂也想不出事情的发展会比现在好多少,时代决定了每个人的命运,他与卫庄也不例外,顶多是足够强的强者凭借着一己之力使得坏事尽量朝着好的方面发展。
卫庄道:“不错,过去只是过去,也只能是过去,你难道还奢望着得到更多?我以为你不会留恋丢下的任何东西的,这可不像你啊。”
盖聂道:“如果条件不允许,我不会去争取,可是我们现在有无名,有共同的目标,我对你的感情并没有随着时间改变,而你对我……在我眼中,你还是初见时的那个少年。”
无论现在的你在别人眼中是怎样的恶魔与梦魇般的存在,在我心中,你依旧是那个稚嫩倔强的少年。
卫庄道:“这个评价,可以说是对我最大最恶意的侮辱。”
盖聂道:“是的,我奢望得到更多,答应我,我们同行,好吗?”
卫庄道:“我若不答应呢?”
盖聂道:“我无法替你想到不答应的理由,鬼谷纵横的抉与择,归根结底是利益的取舍,拒绝我是不智的。”
卫庄放过了这个问题,“同行到什么时候?”
盖聂道:“直到你赶我走。”
卫庄哼了一声,“我现在就可以赶你走。”
盖聂手指往下,准确无误的按上卫庄心口,那里正剧烈跳动,跟卫庄的一脸淡漠形成鲜明对比,“你说了不算,它说了才算,小庄,我听得到你的心。”
卫庄一脸讥嘲,“你是个没有心的人,凭什么来拿我的心?你觉得你配吗?”
盖聂不赞同的看他,“小庄,我是不是有心,我心里想的什么,你比谁都清楚,你明知道,现在你是无法把我推开的,不必白费力气了。”
卫庄侧头,错开他视线,他若不清楚,也不会容忍盖聂一直在他身边,说着放肆的话,做着放肆的事,他只是寻不回那份温柔对待盖聂的初心,也直觉的抗拒着盖聂的靠近,他在为自己穿上冰冷的外衣、竖起冰冷的尖刺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十年的相伴赤练也闯不进他的心中就是铁证。
盖聂伸出双手,穿过卫庄柔软发丝,温和而坚定的固定住他的头,俯身在他额头轻轻一吻,“小庄,答应我。”
卫庄闭上眼睛,终于收起满身的尖刺,“再一次的背叛,将意味着永不原谅,我想你该有这个认知?”
盖聂再次轻吻,“我明白。”
盖聂的唇划过卫庄轻微颤抖着的眼睫毛,一路往下,准确无误的吻上他微微上翘、薄而柔软的唇,以吻封缄。
炽热的气息彼此传递,这竟仿佛是个美梦,一个清醒如他二人也不愿醒来的美梦。
却又那样的真实。
盖聂叹息着道:“小庄……”
这或许是一个现实的圆满,也或许是另一个美好的开端,人至中年,才知得而不易,才知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