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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担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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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刃却抵上硬物,再不能前进半分。
不知为何,无名本是刺向盖聂后心的利刃忽然刺中了木剑剑身,盖聂按在他脊背上的手指轻轻一按,无名便整个身体瘫软下来,浑身上下,再也用不了一分力气。
无名满目惊恐,哀求道:“放了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是坏人呢。”
盖聂在他身边蹲下,从他手中取过冰冷利刃,这是一把匕首或者短剑,触手轻薄,剑刃锋利,“是把好剑,此剑何名?”
无名道:“放了我,求你了,爸爸,你最疼我的对不对?”
盖聂朝他的脸凑近几分,短剑剑刃贴着他侧脸缓缓划过,“你以为我是个瞎子?还是觉得喊声‘爸爸’我就饶了你。”
“无名”吓得丝毫不敢动,“你、你……”
“无名”穿的是无名的衣服,戴的是无名的金项圈,同样的白发白眉,连长相都有几分相似,若是普通人,这样的光线下或许会错认,但以盖聂的眼力,早已看穿他的伪装。
盖聂道:“你既然敢假冒无名,想必知道我是谁,杀你对我来说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无名”依旧是不敢动,神色却变了,变得无限恶毒,“你是通缉犯,早就该死了,你、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真的无名?”
盖聂短剑下移,抵上“无名”脖颈,“从你第一声喊‘爸爸’的时候。”
“无名”吃惊,“难道,我喊的不对?无名亲口说的,就是这样喊的。”
盖聂嘴角微微一勾,“那是他骗你的,他从来没有喊过一声‘爸爸’,他一向是直接喊我的名字的。”
“无名”更吃惊,“你……这样你也允许?”
盖聂道:“要不是这样,怎会这么快就发现你的伪装?死亡,还是乖乖说实话,我给你选择的机会。”
“无名”脖子一横,“背叛干爹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无名也不例外,他已经死了,我假装他之前也早做好了死的准备。”
盖聂短剑更逼近一分,脸色忍不住变了,“你说的,是赵高?”
白凤探头,从破损的窗口问道:“人救了吗?什么情况?”
盖聂没有回答,短剑划进少年脖颈,“最后一遍,无名呢?”
鲜血迸出,少年狠狠闭上眼睛,“已经说了,他早已经死了,你也杀了我吧,我绝不害怕。”
盖聂短剑后撤,剑柄敲上少年脑袋,少年昏死过去。
他木然站起身来,一时失措,虽然少年所说很可能是谎言,但以赵高的手段,盖聂着实心里不安。
窗外打斗正酣,不时有人惊呼或者闷哼,盖聂看向窗外的亮光,握紧手里的木剑。
白凤再一次探头过来,十分不耐,“到底什么情况?”
盖聂艰难开口,“无名他……不在这里。”
白凤从窗口跃入,视线在地上的少年身上逗留,“假的?这是个陷阱。”
盖聂道:“是。”
恰好窗外赤练一声惨呼,白凤骂了一声,从窗口笔直跳了下去。
盖聂走到窗口,准备跳出之际,他忽然听到一个声响,声响轻微的跟一片树叶飘落地面没两样,声音来自于地板之下。
是敌是友?是希望还是另外一个失望?
盖聂不敢燃起希望,他寻找那个声音,期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希望自己并不是听错。
幸好他足够有耐心,那个声音,大约盏茶后再次响起,依旧是微弱的完全可以忽略,但在等待这个声音的人是盖聂,他从来不会错过任何轻微的细节。
盖聂不再等待,木剑在那个声音响起的地板处用力下刺,地板是木质地板,承受不住他一剑之力,瞬间被穿透,盖聂木剑一横,木板瞬间断裂,盖聂一脚踩上断裂面,身体用力下沉,他随着木屑,坠落到第二层。
这里的光线比之三层更为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刚才盖聂刺透的地板的断裂面与被木板彻底堵死的窗户处渗入的微弱光线。
但是,这里并没有第二道气息存在,这一层是空的。
盖聂站了片刻,他对自己的听力绝对自信,相信自己绝对没有听错,他把五官五感放到最大,仔细辨别,随着第三声轻微声响的响起,他发现声音来自于下一层,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另一道气息,比之刚才的假无名更为微弱。
盖聂再破第二层地板,身形落下的瞬间,凭着野兽般的直觉,感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黝黑空间里存在着危险,危险来自于地面,或许还有墙壁。
他在半空中身体翻转,以木剑当先落地,身体下降到足够低,借着微弱到几不可见的光线,发现了地面上无数的尖利铁刺,若是谁双脚落下,双脚立即便被刺穿,若是整个身体跌落,那结果更不堪设想。
不容他多想,木剑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他听到极轻微的“咯”的一声,作为老江湖的直觉,他知道那是机关启动的声响,机关或许在墙壁上。
盖聂借着木剑之力,身体平行着快速往那道微弱气息处而去,那道气息贴着墙壁,幼小身体萎靡着,极轻微的蠕动着,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无数利箭破空而出,盖聂在身体贴上那侧墙壁的同时,快速挥动木剑,尽全力护住他与那个幼小身体,动作太大,周身无数伤口纷纷裂开,似乎有一只箭刺入右臂。
机关终于告一段落,盖聂面无表情的握住刺入右臂的那只箭,随手拔出,却不敢仍开,侧头去看那幼小身体。
光线实在太暗,那张脸侧着垂到身前,头发纠结着贴在脸上,但那依稀眉目,已足够盖聂认出这便是真正的无名。
无名吃力的大张着眼睛,却碍于口里塞着的软布,无法发出丝毫声音。
那眼睛中大滴大滴滚落的泪珠却是凄楚的让盖聂的一颗心瞬间疼到了极致。
盖聂取出他口里的软布,柔声道:“已经过去了,我来了。”
或许是嘴被堵的时间太长,无名无法顺利说话,最终发出的几乎是气声,“盖聂,盖聂。”
盖聂道:“是我,你安全了。”
盖聂去检查束缚无名四肢的事物,那也是绳索,与困住那假无名的没有差别,区别在于,无名是四肢分别被束缚着困在空中的,唯一可依靠的是身后的墙壁,可靠着四肢上的绳索与身后的墙壁支撑,对无名这样的孩子来说,着实太残酷了。
盖聂解开束缚无名的绳索,将他揽在怀中,“我带你出去。”
无名一直在哭,无声的哭到有声的哭,抽着气道:“机关,都是机关,出不去的。”
盖聂打量,显然地面上是不能碰的,能射出利箭的墙壁最好也不要碰,唯一可接触的大约就是身后的墙壁和头顶的木板。
这里距离他破开地板的那处有三丈距离,没有人能凭空过去,何况还带着一个人。
盖聂单手在墙壁上一按,抱着无名整个身体在空中翻转,在身体跌落之前,单手按上头顶木板,这里距离地板的破裂口不过一丈有余。
盖聂手上聚力,将无名整个身体用力抛出,随着无名的惊呼,他准确无误的自破裂口出去,而盖聂却整个身体往地面落去。
盖聂以那只利箭抵上地面,力道微弱,比不上木剑,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身形倒转,旋转,随着无数利箭的再次射出,他以木剑护住周身,整个身体笔直往上冲出 ,硬生生以头和身体破开地板,而机关射出的箭终于是被抛在身下了。
盖聂长喘一口气,说来繁琐无趣,其中惊险,他深切体会。
无名跌跌撞撞朝他扑了过来,他看起来是手脚被束缚时间太久,利用起来不是很顺畅,但扑向盖聂的力道是实打实的。
盖聂如一座山一般稳稳的接住他身体,按住他肩膀,“我们走。”
无名道:“好。”
三步跨出,便到窗口,有极轻微的光线从木板缝隙射入,这里显然是一扇窗户。
无名却有些迟疑,“那个假冒我的……他……”
盖聂道:“他是你的伙伴?”
无名点头,“我们一起长大。”
盖聂抱着他,从第三层地板的破裂处上去,那个少年依旧昏迷,毫无声息的跌落地面。
无名忍不住惊恐,“他……”
盖聂道:“他没有死。”
无名靠过去,取下少年脖子上的金项圈自己戴上,微微叹口气,摸了摸少年的脸,然后拾起一旁的短剑,“这把剑是我的,赵叔……赵高送给我的,这把剑叫做鱼肠。”
盖聂眉毛一动,名剑鱼肠,为多少英雄豪杰求而不得,盖聂也曾想过或许是在收名剑成痴的赵高手里,却想不到他会送给无名。
无名道:“我很喜欢这把剑,可是……”
他放下鱼肠剑,来牵盖聂的手,“盖聂,你一定能为我找一把比鱼肠更好的剑的,对吗?”
盖聂道:“等你长大就会明白,对于一个剑客来说,一把好剑是重要的却不是绝对重要的,我们,走吧。”
盖聂抱着无名从三楼窗口跳下,许多人抬头,看到了这一幕。
盖聂的白衣几乎全部染红,但他的神情,他的动作,他的姿态,仿佛如神祇一般,护住怀内的无名,落地的时候,身体有一瞬间的趔趄。
白凤距离最近,踢飞敌人,迅速靠过来,“怎么样?”
盖聂道:“带他走。”
白凤接过无名,勾起嘴角,“别死了,你死了的话,卫庄大人可是会很伤心的。”
白凤的轻功没有人追得上,他沿着阁楼几个起落,整个身体悬空之际,白色大鸟却已稳稳的接住了他。
盖聂收回视线,木剑一挥,“走。”
鸣皋山,聆音阁内。
李斯与赵高迅速带着人离开,完全顾不上跟卫庄算账这回事。
张良却持续不断的把十二坛酒全数打开,摆好了,对着韩非的画像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韩兄,我在你这秘密宝地也得到了许多乐趣,只是此时,它的使命已经完成,韩兄在天有灵,当不会怪我。”
“盖聂”已变回墨玉麒麟的模样,早已隐在暗处,卫庄皱眉,“子房何意?”
张良将酒坛一坛坛摔碎,酒香四溢,“这个地方被李斯那样的人来过,卫庄兄难道不认为于情于理都该毁掉吗?”
卫庄闭了闭眼睛,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情,指的是韩非必然不会乐意自己的乐土被李斯那样的人闯入,于理,指的是李斯知道了此处与韩非相关,必然会卷土重来,子房……”
张良终于摔完了酒坛,去小心翼翼的取下韩非的画收好,扔了只火折子到酒水中,拍了拍手,道:“卫庄兄,我们走吧。”
火舌瞬间肆虐,两人从窗口跳下,整个阁楼几乎都要被火势淹没。
张良负着手平静的看着,没什么表情,其实,他想事情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显得格外的冷漠,他或许自己并不觉得。
卫庄声音低沉,情绪被极力压制了,“子房,为了救出无名,让你损失这里,或者损失更多,这让我心不安。”
张良侧头看他一眼,挑眉,“都说了是为了无名,无名是我的学生,儒家提倡‘天地君亲师’,学生当尊敬老师,老师自然也应该负起保护学生的责任,不是吗?”
卫庄道:“这算是安慰吗?”
张良道:“说起这个,我这个老师都做到这个程度了,卫庄兄会不会后悔让无名拜入儒家?这可是不能反悔的事哦。”
卫庄摇头,“一个儒家的鬼谷传人,哼,倒也有趣。”
阁楼已彻底沦为火海,火势冲天。
张良转身,“走吧,让盗跖兄去将军府纵火对他来说不过是件小事,一点都不需要担心,倒是盖聂先生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卫庄道:“我这位师哥,只要认准的事,拼死也会完成,这一点,也丝毫不需要担心。”
张良侧头,眨眨眼,“当真丝毫不担心么?”
这个“担心”,可就不是刚才那个“担心”的意思了,张良这是笑话他呢。
但人家刚刚帮了大忙,卫庄也没法子真的跟他计较,只有虎着脸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