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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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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叶勉对傅唯一又爱又怕。
看见手机上显示的“唯一”,他愣住了,然后皱起眉,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岑缺垂眼看了看他的手机屏幕,然后问:“不接吗?”
叶勉像是被他的声音唤回了魂,赶紧接了起来。
傅唯一抱怨他:“怎么才接?”
“刚刚没听到。”
“在哪儿呢啊没听到?”傅唯一说,“你现在在哪儿呢?”
叶勉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岑缺,发现对方正在盯着他。
“怎么了?”叶勉问,“你有事儿?”
傅唯一沉吟了一下,然后含含糊糊地说:“就因为没事儿才给你打电话,你不是要去看电影吗?还没开始吧?”
叶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现在……”叶勉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应对这件事。
一边是自己先约了的傅唯一,一边是已经在这里的岑缺,两个人他都不想伤害,可是目前看来,总要有个人受伤。
叶勉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那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勾三搭四的渣男,没那缜密的心思,却稀里糊涂的没做人事儿。
“怎么了你?”傅唯一说,“我刚到你家,敲半天门都没开,你是不是自己去了?”
“我……”
就在叶勉左右为难的时候,岑缺把手里的奶茶递给了他。
岑缺小声说:“你们看吧。”
叶勉愣住了,电话那边傅唯一还在恼怒地问他在哪里,这边岑缺已经笑着跟他挥手。
“等一下,”叶勉对着电话说,“我有点事,等会儿给你回话。”
没等傅唯一答应,叶勉已经挂断了电话。
“你这是干嘛?”叶勉看着要走的岑缺。
岑缺一脸轻松地说:“你朋友要来吧?既然他来了,我就先走了。”
“别啊!”叶勉觉得过意不去,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人。
岑缺安慰他:“没事儿,本来这票也不是为了我买的,他来了不是刚好么。”
“你别这么说,今天这事儿是我没处理好。”
“不能怪你,”岑缺说,“我理解。”
他指了指旁边休息区的桌子:“去那边吧,把奶茶放下。”
岑缺说完先一步过去,把奶茶放在了桌子上。
叶勉也走了过去,放下了手里的可乐。
“那我先走了,不然等会儿他来了看见不好。”岑缺说,“别告诉他你带了别人来,本来这票就是他的,别惹他不开心。”
岑缺笑笑,有点儿尴尬似的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奶茶我还没喝,你们不嫌弃的话也不用重新买了,我就先走了。”
叶勉懊恼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他伸手拉岑缺,但突然想起之前那次他去拉对方却把对方吓着的事情。
“岑缺,”叶勉叫住他,十分抱歉地说,“今天真的对不起,他说了不来,我没想到……”
“没关系啊,”岑缺的语气倒是轻松,“你赶紧给他回电话吧,不然真的赶不上电影开场了。”
岑缺跟他挥挥手,快步下楼了。
叶勉站在那里看着岑缺离开的背影,突然有种打电话让傅唯一不要来了的冲动。
但最后,他还是没那么做。
叶勉没叫傅唯一别来,但也没有给傅唯一回电话。
电影开始检票,他一个人,拿着两杯饮品两张票,进去了。
这场电影是他一个人看完的,旁边的位置一直空着,不属于傅唯一也不属于岑缺。
叶勉并没能好好欣赏影片,哪怕这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电影结束的时候,他看见傅唯一发给他的信息:你在哪?
等到放映厅里的人都走光了他才给对方回了一条:刚刚在电影院,手机没有信号。
傅唯一没再回消息,叶勉打电话过去也没接。
回家的时候,叶勉没打车,而是慢慢悠悠吹着晚风往回走,路过便利店,他徘徊了一会儿,没看见岑缺,于是推门进去买了两罐啤酒。
叶勉坐在便利店外面的台阶上喝完酒才回家,家门上贴着一个字条。
这是傅唯一的习惯,偶尔来找他,他不在,就在门上贴字条,哪怕现在有了他家的备用钥匙,这个习惯也还在。
习惯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的,就像叶勉,习惯了宠着傅唯一,一习惯就是这么多年,然而最近,因为某些奇迹,他的这个习惯竟然有被擦涂掉的迹象。
叶勉过去伸手摘下贴在那里的字条:我走了,再也不来烦你了。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傅唯一写下这几个字时的表情,从小到大,这句话他频繁的从傅唯一那里听到。
他笑了笑,把字条塞进裤子口袋,开门进了屋。
换了鞋,坐在沙发上,叶勉想了想,给岑缺发了条信息:明天晚上下班之后有时间吗?约你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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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缺拒绝了叶勉的邀请。
他回复:不了。
没有原因,也没多说别的。
叶勉有些失望,还觉得歉疚。
最近这些事情弄得他直接乱了阵脚,原本以为应该解开了的心结却似乎一直都在那里,打成了死结。
关于岑缺的身世,他否认自己就是傅修杰,可叶勉始终存疑,尽管如此,站在外人的立场,却也不能做什么。
至于傅唯一,叶勉承认自己最近冷落了他,可莫名的,他就是想躲着对方,一想起傅唯一就有些呼吸不畅。
叶勉站在阳台,看着不远处还在修建中的地铁站,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
有些事情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做错了,那么,现在要悬崖勒马吗?
叶勉早上出门的时候在家门口看见一个小盒子,很普通的纸盒,他弯腰捡起来,发现里面躺着的是他的手机,还有一叠钱。
手机被保护得很好,用一个小塑料袋仔细地包着,那叠钱,有零有整,一看就是凑出来的。
叶勉揉揉眉心,转身把东西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出门上班去了。
这阵子公司事情很多,叶勉的项目前前后后修改了好多次,弄得大家都焦头烂额。
到了下班时间,叶勉不想回家,索性继续加班。
同事开他玩笑:“怎么了今天?前阵子不是到点儿恨不得立刻打卡走人么?”
叶勉笑笑:“想开了,要爱岗敬业。”
其实只是不想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家里有什么洪水猛兽在等他一样。
一直忙到快十二点,叶勉终于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睡觉。
打车回家,掏钱的时候突然从口袋里掉出了一个纸条。
这是当初岑缺写给他的欠条,裤子洗过,欠条上的字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但叶勉知道,就是那一张。
他付了钱,下了车,站在小区门口望向便利店的方向。
叶勉最终还是没过去。
没什么想买的东西,没必要去那边。
他回家,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一开灯就看见了玄关柜子上放着的小盒子。
一句话不说,东西还了回来。
这是银货两讫了吗?
从此就毫无瓜葛了?
叶勉坐在沙发上端详着手机,过了会儿,他打开,通讯录依旧只有他一个人的电话号。
点开短信,寥寥几条,也都是他跟岑缺发的,对方永远都是很简单的回应。
叶勉单手拿着手机,在消息栏打了个“嗨”字,然后点击发送。
很快,他的手机响了,是条短信:嗨。
这人得有多无聊才会自己给自己发信息?
叶勉苦笑,然后把手机跟那叠钱都重新放在小纸盒里,拉开茶几下面的抽屉,放了进去。
这个晚上,他心里莫名的失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也依旧毫无睡意。
他拿着手机翻傅唯一大学时候的校内好友圈首页,照片很多,大都是他们一起拍的。
他们上大学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有这么一个主页,就像是现在的微博,那会儿傅唯一很喜欢经营自己的主页,经常会发照片、写文章。
叶勉翻了翻,找到傅唯一22岁生日时写的文章,与其说是文章,不如说是公开的日记。
傅唯一写:从小我就在很努力地活着,努力学习,努力让爸妈开心,因为我知道,我得活出两个人生的长度和宽度,我得比别人都用力。
叶勉叹了口气,他放下手机,找出了傅唯一那张赌气的字条。
半夜两点,叶勉发信息给傅唯一,跟他说对不起,说自己最近状态不太好,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三点多的时候,傅唯一回了消息。
叶勉看着手机信息界面的那句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傅唯一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叶勉早就料到自己瞒不过傅唯一,他们都太了解对方,怎么可能这么多年傅唯一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他?
只不过是不想戳破罢了。
二人不想戳破这件事,各有原因,对于叶勉来说,他不想增加傅唯一的负担,而对于傅唯一来说又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不喜欢呗。
叶勉看得清楚。
都说爱人最终都会变成亲人,爱情最后都会走向亲情。
叶勉对傅唯一无望的感情在日日夜夜的磨损中,渐渐失去了弹性,他对他不再有耐心,他对他不再像从前那样百般纵容。
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又是因为什么开始的呢?
叶勉想起了岑缺。
但他也清楚,早在岑缺出现之前,叶勉就已经濒临疲惫,所有的结果都不是突然出现的。
对此,叶勉是愧疚的,因为他知道,傅唯一需要他,也需要他的感情。
这还真是件棘手的事。
叶勉盯着手机看了好久,然后穿着睡衣拖鞋,拿着钥匙下楼了。
他去了那家便利店,24小时营业,在这个时间,店员正昏昏欲睡。
叶勉说:“一包烟。”
“要哪个?”
叶勉盯着那一排烟看,戒烟太久,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抽什么。
他随便指了一个,付完钱后出门,站在路边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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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叶勉在路边,吹着初秋的晚风,想明白一个道理。
他仁至义尽了。
这么多年,他对傅唯一已经仁至义尽。
这段时间,他对岑缺也仁至义尽。
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大包大揽,生怕谁过得不好,可结果呢,他自己过得也没好到哪儿去。
好好的日子被过成这样,何必呢?
叶勉已经好多年没抽烟,这一晚上像是把烟瘾给过足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掐灭烟,把剩下的直接丢掉,就像丢掉了那些本来就是自寻来的烦恼。
一宿没睡,叶勉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早早下楼吃饭,然后去了公司。
路上,他给傅唯一回了个消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最近忙,空下来请你吃饭。
这一句话,他思忖了一晚上。
叶勉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想清楚,并且扒拉出一条新路给自己。
傅唯一不爱他,只是舍不得他的好,所以,何必这么下去呢?
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后,叶勉竟然觉得轻松了。
不爱一个人并不是说说就算的,只是,当这样一份感情变成了责任甚至是负担,它就化作了索命的铁链,最后未必是他惨死,还有可能是两败俱伤。
在那之前,都冷静一下吧。
人活着,没谁是靠感情吃饭,人一忙起来,也没空再去想那些。
叶勉彻底一头扎进了工作里,甚至家都不怎么回了。
项目组安排出差的任务,他自告奋勇,一走又是三天。
出差的三天里,他没有任何一条私信信息和电话,以往总是粘着他的傅唯一也没了动静。
还是挺不习惯的,但习惯都是慢慢养成的。
出差的最后一天,所有工作上的事情都处理完毕,合作方邀请他一起吃晚饭。
坐在高档餐厅里,拿着刀叉,叶勉一抬头看见窗外斜对面的蛋糕店,想起了岑缺。
外面突然开始下雨,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玻璃窗上,很快就晕湿了街道,叶勉望着外面出神,甚至连坐在对面的人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飞机降落的时候是傍晚时分,夕阳正好,可温度并不适宜。
不过走了几天而已,温度却骤然变低,叶勉走时只穿了一件衬衫,回来的时候路人却已经套上了外套。
他拖着行李去排队等出租,车还没等到,已经开始打喷嚏。
叶勉体质向来不错,自从上了大学就没怎么生过病,结果这次,也没怎么样就病倒了。
回家的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烧,第二天上午去了公司,汇报完工作到楼下的药店买了个体温计,简单一测,愣了一下,眼看着这体温奔着四十度去了,怪吓人的。
经理看他这样,又想到叶勉这家伙连续忙了好一阵子,周末都没休息,明天开始就是中秋假期,索性给他多放了半天假,催着他去了医院。
路上叶勉接了个电话,他妈打来问他明天什么时候回家。
叶勉强打着精神哄他妈说明天一早就回,心里琢磨着,是得去打一针,可不能病着回去,爸妈又该担心了。
不管他们多大,不管他们一个人在外生活了多久,但在父母看来,永远都是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
叶勉不想让他们惦记,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快到医院的时候,叶勉找了个借口赶紧挂了电话,生怕被他妈听出来自己在医院。
多少年没来这地方了,连看病的流程他都弄不清楚。
去咨询台询问,然后填了个病历本,拿着去挂号。
挂号的人特多,好几个窗口都排着长龙,堪比春运的火车站。
叶勉发烧,难受得不行,却也只能强撑着。
等到叶勉终于挂完号,一脸茫然地看着指示牌,一转身,竟然看到药房门口排队的人很眼熟。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毕竟那人头发有点儿长,刘海挡住了眼睛,只给他一个隐约的侧脸,看不清楚。
但叶勉稀里糊涂地走了过去,直到对方转过来才看清楚,还真的是岑缺。
一楼大厅人很多,岑缺没看到他,取完药转身就往别处走。
叶勉皱了皱眉,赶紧跟了上去。
“岑缺!”
对方一愣,然后回头望了过来。
叶勉烧得头脑发慌,但还是挤过去问他:“你怎么了?病了?”
岑缺看着他,也皱起了眉。
“你怎么在这儿?”
岑缺问完,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病历本:“生病了?”
“我没事,”叶勉说,“你怎么了?”
“哎,这么巧?”
叶勉跟岑缺正说话,一个女人从后面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岑缺回头:“徐经理。”
“我今天来产检,直接找医生给开了几瓶维生素E乳,这东西外面卖的都是假的!”
叶勉:“……你让岑缺陪你产检?”
“啧,我家员工,我使唤你还不乐意了?”
叶勉耸耸肩,说了句:“行吧,那你们赶快回去,我这感冒了,可别传染你这孕妇。”
徐经理一听他感冒了,转头就走,岑缺跟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他。
叶勉觉得这场面挺可笑的,他摆摆手,转身往门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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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让叶勉连着打三天吊瓶,但叶勉说什么也不干,明天他就回家了,一回家他妈能盯死他,哪儿有机会出来打针,再说,到时候手背上凭空冒出针眼,一个他还能遮一遮,多了他自己琢磨着都心虚。
医生跟他生气,说他对自己不负责任。
开了一天的药,没想到的是退烧针另打,还得扎在屁股上。
叶勉觉得这事儿真是太好笑了,眼看着三十岁的人了,还得脱了裤子给小护士看,太害羞。
可他在那儿害羞,护士倒是不含糊,人家见多了。
手起针落,叶勉觉得自己半瓣屁股的肌肉都僵了。
退烧针打完,叶勉忍着疼去静点室等着挂吊瓶。
这个季节感冒发烧的人倒是真不少,他在三个静点室转悠了一大圈才找到一个角落里的位置。
退烧针虽然打完了,但烧没这么快退下去,叶勉不舒服,靠着墙昏昏欲睡。
护士很快就过来,站在静点室中间叫叶勉的名字。
半睡半醒的叶勉立刻惊醒,举手示意。
在他示意护士的时候,竟然看见门口站着岑缺,那人正在往里面眺望,像是在找谁。
还能是找谁呢?
护士过来的时候岑缺也看见了他,像是有些尴尬,就站在门口,没动。
叶勉一边伸手给护士,一边看着岑缺,有话想说,但隔得太远,开不了口。
一时间,坐在静点室里的人仿佛都变成了山山水水,成了阻碍他们沟通的障碍。
护士给叶勉扎完针,跟他说:“两瓶药,自己看着点儿,这瓶没了叫我给你换药。”
“好,谢谢。”
护士走了,岑缺这才过来。
别的病人和陪同的家属都有位置坐,他们来得晚,最后一个座位被叶勉占了,岑缺只能看着看他。
叶勉对他的突然出现很意外,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岑缺说,“一个人打吊瓶,总有不方便的。”
叶勉笑了:“可不是么,想去个厕所都没人帮我举着药。”
岑缺看着他,没说话。
“对了,怎么是你陪着来产检?”
岑缺靠在旁边的墙上站着,回答说:“徐经理的爱人临时有事,她要自己来,但是大家都不放心。”
“也对,肚子都那么大了,她自己折腾也够呛。”叶勉说完,发现岑缺正盯着输液管看。
“怎么了?”叶勉问。
岑缺沉默片刻,然后说:“没事。”
过了好一会儿,他问:“凉吗?”
“什么?”
岑缺指了指输液管:“药,凉吗?”
叶勉懂了,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冰凉。”
岑缺的目光暗了暗,然后说:“记得小时候我打吊瓶,冬天,我妈就握着输液管给我暖药。”
叶勉看向了他。
岑缺说完,转过去看向窗外,叶勉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有时候叶勉甚至没办法相信岑缺以前是干那种体力活的人,风吹日晒也没能让他变黑变糙,唯一看得出痕迹的就是那双手,也不知道从小到大干了多少活。
岑缺的左手还包着纱布,叶勉看了看,问他:“换过药了吗?”
“嗯?”岑缺扭头看他。
“手,得定期换药吧?”
“药店的姑娘帮忙换的,”岑缺说,“不严重。”
叶勉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问出那句:为什么不去医院?
两人又开始沉默,等到叶勉第一瓶药输完的时候,岑缺去叫了护士。
岑缺前脚才刚从静点室出去,傅唯一后脚就进来了。
叶勉整个人直接愣住,直到傅唯一站在他面前数落他生病了也不吭一声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他甚至没来得及说话,岑缺已经带着护士过来了。
傅唯一往旁边让了让,一抬头看见了岑缺。
他一愣,半张着嘴,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但很快,他后退半步,笑着对叶勉说:“原来有人陪你。”
岑缺站在那里,倒是不慌,只平静地说:“恰好遇见。”
傅唯一外头看他,笑笑:“哦。”
护士很快就给叶勉换完了药,退出了这台略显尴尬的舞台剧。
这个时候,叶勉才是关键。
他问傅唯一:“你怎么突然来了?”
“去了你公司找你,”傅唯一说,“前阵子是我太任性,今天要去找你道歉的。结果你同事说你请假来医院了,我给你打电话但你没接,反正附近就这一家医院,我过来碰碰运气。”
叶勉掏出自己手机看了一眼,确实有傅唯一的未接来电,他没听到手机响。
“那……”岑缺的手心出了汗,说话时在裤子上蹭了蹭,“既然有朋友陪你,我就先走了。”
“别啊,”开口的是傅唯一,“他这一瓶药应该挺快的,都这个时候了,你等等,等他打完针,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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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唯一今天的状态让叶勉有些意外,他不愿意用恶意去揣测对方,但又生怕闹出什么乱子来。
叶勉想先找机会跟傅唯一聊聊,没想到岑缺说:“好。”
他答应之后,靠墙站着,一言不发,盯着叶勉的输液管。
傅唯一也有些不自在,时不时就掏出手机来看。
三人各怀心事,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
叶勉觉得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怪异,两个长得极像的人站在那里等着他,三个人,三个世界。
“你今天没事?”叶勉没话找话,问傅唯一,“导师没找你?”
“别提了,”傅唯一抱怨,“他接了个项目,本来要带着我的,结果被我一师兄截胡了。”
叶勉注意到傅唯一说话的时候岑缺就盯着对方看,那眼神竟然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柔和。
打从一开始认识岑缺,这人给叶勉的感觉就是冷,表情冷,眼神冷,行为处事也都是冷的,慢慢熟悉之后,明白他只是不善于跟人相处,习惯性与人保持距离,只是,叶勉从来没见过岑缺这样看谁。
那感觉,就像是在观赏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
这个想法把叶勉吓到了,他最近已经开始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傅唯一跟岑缺的关系,他们一个不希望走失的哥哥回来,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完整的家庭,不管怎样,这件事轮不到他管了。
可是现在,岑缺看傅唯一的眼神让叶勉的心像是被揪住了。
“怎么了?”傅唯一察觉到了异样,扭头看岑缺。
但岑缺已经收回了视线,继续盯着输液管。
叶勉说:“没事儿,突然在想等会儿吃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傅唯一问岑缺。
岑缺一怔,看也不看他:“随便。”
傅唯一皱皱眉,若有所思地说:“那很难办啊。”
他垂眼想了想:“去吃湘菜吧。”
他微微笑了笑说:“挺多年没吃了,记得小时候我哥特喜欢。”
谁也没想到傅唯一会突然提到傅修杰,叶勉直接震惊地看向了他。
但岑缺始终平静,没有表态。
等了二十多分钟,叶勉的药瓶总算空了,岑缺出去叫护士,叶勉对傅唯一说:“你今天怎么了?”
傅唯一笑笑:“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说:“有个人跟我说很多时候越是想握紧的就越是会加速失去,处理方式不得当,只能两败俱伤。我交到新的朋友了,你也不是我的唯一了,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岑缺带着护士回来了。
傅唯一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着护士给叶勉拔完针后就张罗着去吃饭了。
傅唯一选的这家湘菜馆离医院不算太远,他说:“老字号了,我小时候就经常跟家人来。”
他走在最前面,岑缺在最后。
三人进去,到了三楼的包厢。
傅唯一让岑缺点菜,岑缺没有接菜单:“我没来过,你点吧。”
叶勉给他们俩都倒了水,对傅唯一说:“你熟悉,你来点。”
傅唯一收回菜单本,一边翻看一边说:“也没多熟悉,八岁之后就再没来过。”
岑缺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抖了抖,然后他放下杯子,双手在桌下交叠,来回摩擦。
傅唯一说:“这家的黄金糕特别好吃,小时候每次来,我哥都能自己吃半盘。”
叶勉喝着水,目光深沉地看着傅唯一,怎么也想不通他今天要做什么。
“我想去一下厕所。”岑缺的手指揉搓着裤子,不自然地站了起来。
叶勉随着他站起来,帮他开了门:“问问服务员洗手间在哪儿吧。”
岑缺点点头,自己走了出去。
又剩下两人单独相处,叶勉说:“你刚才没说完的话,是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傅唯一说,“我有别的朋友了,想着也应该尝试着接受你的新朋友。”
他叫来服务员点单,一边点一边说:“你不用担心我会欺负他,我又不是什么恶人。”
他抬头笑着看叶勉:“我总觉得在你心里,他就是白雪公主,我是那个恶毒的后妈。”
叶勉哭笑不得:“胡说什么呢?”
“没胡说,”傅唯一说,“我没有毒苹果,就算有也不会给他吃。”
他点完单,跟服务员道了谢,等到对方出去,他说:“我有证据,他就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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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勉的手一抖,水差点儿洒身上。
“什么意思?”
傅唯一靠着椅背笑着看他:“字面意思。”
叶勉放下了杯子,定定地看着傅唯一。
“你别这么看我,我就是想弄个明白。”傅唯一说,“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一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会跟我长得这么像。”
叶勉也不信。
“我跟你说过我去找过他,所以想弄到点儿什么去验一验不会太难。”
“你去做了DNA?”
“差不多吧,因为取样渠道和样本不合规范,正规的地方不给我做,”傅唯一说,“但这种事难不倒我,有人愿意帮我。”
他喝了口水说:“我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不承认。”
对,如果真的是,那为什么不承认?
叶勉皱起了眉。
“所以你现在的意思是,想跟他相认?”
“我没这么说。”傅唯一盯着水杯看,看着杯子里映出的自己,“他回不回来都没关系,反正我在家里也不是什么唯一。”
叶勉知道,尽管傅唯一说着有了新朋友不在意了,但,有些事情,它依旧是个没解开的结。
“我从家里搬出来了,”傅唯一说,“他们拦着也没用,以死相逼也没用,再不搬出来,死的就是我了。”
叶勉很怕听到这些,这么多年,傅唯一家里时不时就会上演一出互相较劲的戏码。
“搬去学校了?”叶勉只是担心傅唯一,从小到大傅唯一都被家里人照顾着,或者说,被家里人绑着,他很少有正常的社交,也从来没有一个人生活过,很多事,他不懂。
“没有,搬去我朋友那里。”
正说着,岑缺回来了。
进屋的岑缺很快就意识到这两人气氛有些古怪,但他习惯沉默,什么都不问。
因为,一切都无他无关。
岑缺不问,不说,叶勉跟傅唯一也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
菜上来了,傅唯一故意似的问岑缺:“你喜欢吃湘菜吗?”
岑缺小口喝着汤,说了句:“以前没吃过。”
“是么,”傅唯一笑着看他,“那你尝尝这家的黄金糕,我哥特别喜欢。”
他加了一片黄金糕放在了岑缺的碗里。
岑缺没回应,只是低头喝汤。
傅唯一也端起了汤碗,一边喝一边说:“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哥真的还活着,现在二十年过去了,会不会还喜欢吃湘菜。”
叶勉偷偷看了看岑缺。
“会吧。”岑缺放下了汤碗,夹起了傅唯一给他的黄金糕。
“会吗?”傅唯一带着笑意看他,“为什么啊?”
“不知道。”
傅唯一不笑了,抿抿嘴,把碗里的汤都给喝光了。
“说真的,咱们俩长得真的挺像,”傅唯一说,“之前叶勉出去夜跑,回来给我发信息说看见一人还以为是我,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呢?”
岑缺说:“巧合吧。”
“那还真巧,我们这么像,又认识了,也算是缘分。”傅唯一托着下巴看他,“要不我以后就管你叫哥吧,哎,对了,我还不知道咱们俩谁年纪比较大呢。”
叶勉紧张地看向傅唯一,他觉得有必要好好跟傅唯一聊聊了。
“应该是我。”岑缺说,“你叫我名字就好。”
“那我以后就管你叫哥,”傅唯一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哥,你知道蝴蝶效应吗?”
岑缺摇了摇头。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就是说一个微小的变化能改变一整个世界,”傅唯一说,“那一个人的突然消失和出现,你说会引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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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勉放下筷子,吃不下去了。
他想阻止傅唯一,但紧接着听见傅唯一说:“会使很多人的人生从此改变。”
傅唯一喝了口水,用力地握着水杯:“就像我,后来再没吃过湘菜,我觉得我哥也是,他可能到后来都不记得自己喜欢这家的黄金糕了。”
他说着,眼睛开始泛红,为了不让坐在对面的人发现,就垂着眼,看着水杯。
“对不起啊,可能因为咱俩长得像,我突然就想起我哥了,”傅唯一强压着哽咽,“这么多年,我有时候特期待他回来,有时候又特害怕他回来,但你知道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儿是什么吗?”
岑缺低头看着自己的碗,一个字都没说。
傅唯一说:“我想问问他怨不怨我。”
说到这里,傅唯一的眼泪掉下来,滴在了水杯里。
眼泪融进了水里,傅唯一觉得就像是当年那个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孩儿消失在了人海中,再也找不到了。
“唯一……”叶勉还是见不得他哭,抽出纸巾,递了过去。
岑缺始终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就那么低头听着。
“我为什么就非要吃那包刨冰呢?”傅唯一抬手,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如果我不让他去给我买刨冰,我们放学就上车,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都是命。”一直沉默的岑缺开了口,却只有这三个字。
“不是命,什么叫命啊?命就是,他是我哥,应该跟我一起长大,我们一起考大学,一起毕业,有人欺负我他给我撑腰,他生病不舒服我照顾他,这才是我们该有的命。”傅唯一深呼吸一下,然后说,“后来那不叫命,那叫错。”
叶勉觉得自己大概知道傅唯一想做什么了,用这些话让岑缺自己松口。
他看向岑缺,对方只是愣着,也不再发表意见。
傅唯一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放弃了似的说:“岑缺哥,问你个问题行吗?”
岑缺抬头看他。
“你之前跟我说你家在山里,”傅唯一停顿了一下,问,“生活过得……还好吗?”
还好吗?
岑缺对他笑了笑,是叶勉没见过的那种卸下了所有防备的笑,是一个哥哥对好久不见的弟弟的笑。
“还好。”岑缺说。
他又把纸巾盒往傅唯一那边推了推:“你哥他可能会遇见对他还不错的人,生活得可能也还不错,他不怨你。”
傅唯一攥着纸巾笑了:“你说了不算。”
他擦了擦脸,苦笑着说:“你看我这是干嘛呢,让你看笑话了。”
傅唯一问岑缺:“这黄金糕你喜欢吗?”
“嗯。”
傅唯一把一整盘黄金糕都推到了岑缺面前:“我哥可能二十年都没吃过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能有机会回来尝尝,味道其实一直都没变,但他可能都忘了,你替他多吃点吧。”
傅唯一笑了笑:“我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叶勉在一边揉了揉眉心,突然发现自己今天真是不适合坐在这里。
岑缺加了一块黄金糕给傅唯一:“你要是不嫌弃,管我叫哥也行。”
然后傅唯一就绷不住,转过去哭了起来。
岑缺看他这样,有些不知所措,叶勉起身,拍拍他肩膀说:“没事儿,他爱哭。”
叶勉拿着纸巾盒过去给傅唯一擦眼泪,蹲在他旁边问他:“你这是干嘛?”
“我难受不行吗?”傅唯一说,“凭什么啊?”
叶勉轻抚着他的背哄他:“什么凭什么?你好好的,这儿还吃饭呢。”
傅唯一努力平复情绪,他很想告诉叶勉自己身上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但是有岑缺在,他说不出口。
他用纸巾用力地蹭眼睛,哭完之后说:“你们把刚才那事儿都忘了。”
见他不哭了,岑缺松了口气。
叶勉笑着说:“嗯嗯,忘了忘了。刚才怎么了?不是咱们一直在吃饭么?唯一你说你交到新朋友了?怎么样?是同学吗?”
傅唯一看着叶勉强硬地转移话题,觉得自己也真是把人折腾得够呛。
“不是同学。”傅唯一说,“已经工作的一个师兄,追了我好久。”
岑缺正要喝汤,听他这么一说,突然抬起头来。
叶勉也是一脸惊讶:“你搬去跟他住了?”
傅唯一不说话,低头喝汤。
半天,岑缺说了一句:“唯一,这样是不是太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