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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57

      想摧毁一个人有时候只是一秒钟的事,想要重建一个人却很难。
      一年,十年,一辈子。
      谁都说不准。
      不管岑缺在平时表现得多冷硬,可那冷硬的表面下掩藏起来的是对别人的不信任和对自己的不自信。
      他极度茫然,极度自卑,他不相信自己可以回去,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回去。
      他人生的主题变成了逃,偷看一眼自己在乎的人,然后就逃跑。
      叶勉从来没遇见过这么棘手的事,他除了心疼,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岑缺看他这样,反倒笑了。
      “你怎么哭上了?”
      叶勉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说呢?”
      岑缺抬手给他蹭了一把眼泪,扭头发现路过的人在看他们,瞬时尴尬了起来。
      “走吧,打车回家。”叶勉说,“回家吃点儿甜的,心情就好了。”
      他们站在路边,然而这个时候极难打车。
      等了好半天,一辆空车都没有。
      叶勉的手机响了,是条消息。
      他点开一看,傅唯一发来一句:怎么回事?我妈打电话来跟我哭了十分钟!
      叶勉给他回:我跟岑缺看电影出来遇见他们了。
      傅唯一:……
      叶勉刚收到傅唯一发来的省略号,那人电话就又打了过来。
      “你们在哪儿呢?”
      傅唯一那边很吵,叶勉一听,反问他:“你在哪儿呢?”
      “我先问的!”傅唯一说,“你跟他在一起?”
      “嗯,我们准备回家。”
      “碰个面吧,找地方喝一杯,聊聊。”傅唯一说,“给我发个定位,我们俩去接你们。”
      “……喝一杯?你跟他喝酒去了?”
      “哎呀,他开车,没喝,放心吧。”傅唯一显然有些着急,“我想见他,他没事吧?”
      叶勉没想到傅唯一真的对岑缺这么上心,他扭头看了一眼身边有些走神的人,说:“还好,待会见。”
      他挂了电话,给傅唯一发了个消息过去:他不想认,你先别逼他。
      傅唯一给他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我知道!定位发过来!
      叶勉给傅唯一发了定位,然后对岑缺说:“傅唯一跟他男朋友要来找咱们,等会儿他们?还是说,你想回去?”
      岑缺原本是想回去的,但一听傅唯一的男朋友也来,迟疑一下,答应了。
      “今天估计路上很堵,咱们去店里等着吧。”叶勉带着岑缺进了身后的那家咖啡店。
      岑缺第一次来咖啡店,跟在叶勉身后,对方点了什么他就也要了什么。
      两人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可以直接看见外面的马路。
      叶勉说:“你打算跟傅唯一说吗?”
      岑缺摇摇头。
      其实叶勉能感觉到,他们这一家人迟早都是要相认的,除非岑缺哪天实在钻牛角尖,离开这座城市。
      但都已经走到这步了,应该不至于。
      既然是迟早的事,那就慢慢来。
      无论是岑缺还是傅家,他们都彼此等待了太多年,在那漫长的互相等待中,希望变成了失望,失望变成了绝望,如今,再重现希望,对于他们来说冲击都过于强大,需要有一个缓冲的时间。
      服务生把奶茶端了上来,岑缺道了谢。
      “这家咖啡其实很好喝,”叶勉说,“但是晚上,怕你喝了睡不着。”
      岑缺没喝过咖啡,他杯子里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只是闻着很香很甜,让他想起昨晚跟叶勉一起吃过的月饼。
      “没加糖的奶茶,”叶勉说,“你先尝尝,要是觉得不喜欢,可以自己加糖。”
      岑缺端起杯子,用力闻了闻。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用牛奶和茶给他们煮的饮品,过去太多年了,其实他已经完全记不得那是什么味道,可是在此刻,闻到这个香味时,他好像突然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个时候,他跟傅唯一都还是小孩子,父母虽然疼爱,但不溺爱,管教严格,平时不允许他们多吃糖,不允许他们互相争抢。
      不管是哥哥还是弟弟,都要谦让,要互相照顾。
      妈妈煮的饮品他们只喝过那一次,是妈妈跟同事学来的,第一次做给他们喝。
      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遍地都是奶茶店,“奶茶”这个概念在他们的脑海里还没有成型。
      岑缺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丝滑馥郁,齿颊留香。
      “喜欢吗?”叶勉笑着问他。
      岑缺点了点头:“很香。”
      “以后有机会我给你煮奶茶,”叶勉说,“前阵子在网上看到说牛奶跟茶包一起煮,煮出来的比外面的还好喝。”
      岑缺怔住了,望向叶勉。
      “怎么了?”叶勉不知所以。
      岑缺摇摇头,没说话,端起杯子,小口喝着奶茶,看向了窗外。

      58

      两人沉默着,各怀心事地等着傅唯一他们过来。
      中秋假期,堵车堵到每个人都焦心,傅唯一坐在副驾驶座上念念叨叨,他男朋友只好笑着揉他的头发安抚他。
      “你说我跑过去会不会累死?”
      “咱们现在离那儿十几公里,你觉得呢?”
      傅唯一哀嚎一声,靠到了对方身上。
      “前面好像在动了,过了这个路口就能好起来。”
      傅唯一失神地望着前方,轻声说:“我就是有点儿担心。”
      “你那个朋友不是陪着他吗?没事的。”
      等到堵车的两人开过去找到停车位的时候,傅唯一已经快把头发抓成鸡窝了。
      下了车,他老老实实站着,让男朋友给捋顺头发,还皱着眉问:“他看见我会不会更不高兴?”
      “为什么会不高兴?”
      傅唯一咬咬嘴唇说:“我总怕他烦我。”
      其实还是愧疚的。
      这么多年,傅唯一嘴上没留过情,总是把“他别回来”挂在嘴边,可其实他很矛盾,却不敢跟爸妈说。
      就像现在,他明明已经有了证据可以证明自己跟岑缺的关系,但他怕自己偷偷摸摸做的这种事再引起对方的反感,只能小心地试探。
      “不会的。”
      傅唯一的手被牵住:“走吧,他们在哪?”
      “一楼的咖啡店。”
      两人上了电梯就松开了手,没继续拉着,傅唯一实在受不了同乘的人看着他们的眼神。
      咖啡店里人也不少,他们从后面的门进来,傅唯一带着男朋友找了半天才看到窗边的那两人。
      坐得倒是安稳,岑缺一直望着窗外,看着川流不息的街,而叶勉正在看岑缺。
      傅唯一放慢速度,跟男朋友说了一句:“我总觉得他们俩有猫腻。”
      他拉了一把男朋友的手,带着他过去了。
      “等急了吧?”傅唯一是看着岑缺说的。
      岑缺原本在走神,听见有人说话吓了一跳。
      傅唯一扭头对叶勉说:“你过来坐,我们俩要坐一起的。”
      他硬是把叶勉赶到了岑缺身边,然后自己拉着男朋友坐在了他们对面的沙发上。
      “这是我男朋友,陶瑾。”傅唯一对陶瑾说:“他们俩你都知道,不介绍了。”
      陶瑾客气地跟两人打招呼,见了生人,岑缺再次拘谨起来。
      “咱们在这儿先坐会儿吧,”傅唯一说,“现在外面太堵了,估计等会儿能好点。”
      “那我先去点单,”陶瑾站起来说,“小越,我钱包在你那吧?”
      傅唯一伸手把他的钱包跟手机都递了过去。
      陶瑾问了叶勉跟岑缺还要喝点什么,那两人摇头,只有傅唯一说要蜂蜜柚子茶。
      等到陶瑾走了,叶勉诧异地问傅唯一:“他管你叫什么?”
      傅唯一非常自然地回答:“小越。”
      岑缺也惊讶地看向了他。
      “我都说过了,我不要当我爸妈所谓的唯一了,没劲。”傅唯一低头摆弄着桌上的纸巾说,“我以前叫傅修越,挺好听的,也没傅唯一听着这么狂妄自大,我还是喜欢那个名字。”
      叶勉不自觉地看向了岑缺。
      岑缺望着坐在对面的傅唯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了,”傅唯一抬头笑了,“中秋你们怎么过的?”
      “赏月。”叶勉说,“我们俩把你买的月饼全吃了?”
      “你给吃了?”
      “他让我吃的!”叶勉指了指旁边的岑缺。
      傅唯一作势要打叶勉,气鼓鼓地说:“不是给你买的!”
      岑缺看他们俩闹,心情好了不少。
      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傅唯一,觉得他今天的状态比之前还要好了。
      这时候点完单的陶瑾回来了,笑着说:“怎么这么热闹?”
      傅唯一撒娇似的跟他说:“叶勉烦死了,把我给我哥买的月饼全吃了!”
      他说完“我哥”,叶勉跟岑缺都愣了一下。
      可傅唯一却表现得很自然,还拉着陶瑾一起声讨叶勉。
      四个人,谁都没把话题往今晚发生的事情上带,傅唯一一会儿问那两人相处的细节,一会儿秀恩爱似的吐槽陶瑾,让岑缺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慢慢落了地。
      十点多的时候,傅唯一提出去喝酒。
      “明天不是都没事儿吗?”傅唯一歪头问岑缺:“我记得那天徐经理说调班的事儿,明天没有你的班吧?”
      岑缺没想到连这个他都清楚,只好点了点头。
      “那正好,陶瑾朋友新开了酒吧,一直要我们过去呢。”傅唯一一手拉着陶瑾一手挽着岑缺,“今天不醉不归,谁都别想清醒着离开!”

      59

      岑缺一听“酒吧”,皱着眉看了看傅唯一。
      傅唯一跟他对视了一眼笑着说:“放心吧,清吧,没有妖魔鬼怪的。”
      岑缺不懂什么是清吧,他又求救似的回头找叶勉。
      叶勉无奈地跟上来,走在他身边:“没事儿,跟着他们走吧。”
      四个人到了商场的地下停车场,陶瑾开车,傅唯一坐上了副驾驶。
      后面,叶勉跟岑缺并排坐着,明显感觉到岑缺有些不自在。
      傅唯一从前面转身过来说话:“哥你能喝酒吗?”
      问完,他突然想起前阵子的那个晚上,他原本和叶勉约了喝酒,结果叶勉没等他,跟岑缺坐在便利店门口喝啤酒。
      “还好。”岑缺如是回答。
      叶勉看了眼时间说:“那店在哪儿啊?”
      “挺远的呢,我给他打电话让他给咱们留位置了。”傅唯一坐回去,系好了安全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笑着说:“我想玩真心话大冒险,等会儿你们陪我呗。”
      陶瑾笑着看他,后排的两人都没说话。
      去酒吧的路上,叶勉给傅唯一发信息:你今天别闹他,他情绪挺不好的。
      傅唯一从后视镜瞄了一眼叶勉:干嘛?这是心疼了?
      叶勉无奈地笑笑,给他回:毕竟是朋友。
      坐在前面的傅唯一嗤笑了一声,陶瑾问他:“什么事这么好笑?”
      “没什么,就一个我认识的人,移情别恋了还不承认。”傅唯一说,“怪没劲的。”
      叶勉瞥了他一眼,无奈地撇撇嘴,转过去看向了窗外。
      坐在他身边的岑缺始终没有说过话,眉头紧锁,一脸的愁绪。

      他们到酒吧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酒吧里人不少,得亏傅唯一提前让人给留了位置。
      他带着叶勉跟岑缺先上了楼,陶瑾在下面点酒。
      上楼的时候岑缺走在傅唯一跟叶勉中间,有些惊讶,原来酒吧是这样的。
      没有穿着暴露的人群魔乱舞,也没有震天响的音乐,灯光柔和温暖,音乐悠扬舒服,整个气氛让他觉得很放松。
      三个人到位置上左下,傅唯一笑着趴在桌上问岑缺:“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蛮好的。”岑缺说,“跟电视里演的不一样。”
      叶勉跟傅唯一都愣了一下,然后傅唯一笑出了声。
      “这就是清吧,你说的那种酒吧也有,你要是想去,我们可以带你过去。”
      “不用。”岑缺赶紧拒绝,“这里挺好。”
      陶瑾上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小篮啤酒。
      他身后跟着这店的老板,老板知道是陶瑾他们带朋友来,亲自调了几杯酒送他们。
      岑缺看着被放在桌上的酒,觉得稀奇,但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喝过酒,也见过别人喝酒。
      之前在工地,尤其是冬天,干完活喝点白酒能解乏,晚上可以睡个踏实的好觉。
      那时候他都是去那种小店买一斤几块钱的,他不多买,只买几两。
      后来跟叶勉喝罐装啤酒,他很少喝,一罐要好几块钱,他舍不得。
      现在面前的这些酒,他见都没见过。
      玻璃瓶的,一小瓶,瓶身花花绿绿的。
      透明的高脚杯盛着清透的蓝绿色液体、橘色液体、深红色液体,上面还有各种好看的装饰,看起来像是各种口味的饮料。
      叶勉问他:“你要哪个?”
      岑缺哪会挑呢?这些都是什么他都不知道。
      “哪个都行。”
      叶勉看了看,特意选了杯浓度没那么高的给岑缺。
      傅唯一眯眼笑着看叶勉的动作,没等酒杯放在岑缺面前,他突然抓住叶勉的手腕,递了另一杯酒给岑缺。
      “哥,你喝这个吧。”傅唯一笑盈盈地看他,“Zombie,尝尝。”
      岑缺看着眼前这杯橙色的饮品,觉得它像极了橙汁。
      叶勉皱着眉看向傅唯一,有意给岑缺换一杯,但傅唯一瞪着他,两人眼神交战的时候,岑缺已经一口喝了下去。
      浓厚的果汁味,酸酸甜甜的,入口之后有若隐若现的酒香。
      岑缺有些惊喜,说:“这个是饮料?”
      “是不是像果汁?”傅唯一托着下巴笑着看他,“很好喝的。”
      对这些完全没有了解的岑缺毫无防备地又喝了一口,叶勉实在看不下去,把送上来的吃的往岑缺手边放了放。
      他给傅唯一发信息:你这是干嘛?
      傅唯一看完消息,没理他,而是陪着岑缺,一边闲聊一边喝起了酒。

      60

      没人知道岑缺的酒量到底如何,叶勉看得出来,傅唯一是铁了心要灌醉他。
      那杯酒,味道跟饮料差不多,对于岑缺一个平时几乎不可能喝饮料的人来说,根本意识不到这里面藏着什么秘密,他只会觉得好喝。
      叶勉担心,偶尔就小声提醒几句。
      但是很快,岑缺的脸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眼神也不再清明。
      杯子里的酒已经所剩不多,叶勉干脆给他换了真正的饮料。
      傅唯一笑着跟岑缺说:“你看叶勉,怎么什么事儿都管?他怎么那么爱操心?”
      岑缺仰头看着朝着他们走过来的叶勉,又看着对方把饮料放在自己面前,带着笑意跟傅唯一说:“他人很好。”
      傅唯一靠着陶瑾笑:“好吗?他哪儿好?”
      叶勉对于他们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感到有点儿不自在,但又有点儿期待岑缺会怎么说。
      都说酒后吐真言,岑缺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对任何话题都没有招架的能力。
      岑缺像是被问住了,扭头盯着叶勉看。
      叶勉被他看得有些尴尬,笑着说:“怎么?我这人这么不能描述吗?”
      “哪儿都好。”岑缺说这话的时候,语速很慢,像是每一个字都深思熟虑之后才出口,“对别人也好。”
      “他对谁好了?”傅唯一托着下巴看热闹似的看着对面的俩人,“他对我可是一点儿都不好。”
      这话说得叶勉哭笑不得:“傅唯一,不带这样的,我怎么对你的你心里清楚。”
      “不清楚不清楚,你别跟我拉关系,我男朋友还在呢!”傅唯一笑得一脸邪恶,问岑缺:“他怎么对你?”
      岑缺靠在椅背上一直看着叶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对我好。”
      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对我好”三个字,似乎比千言万语藏着的情绪都要多。
      傅唯一观察着那两人对视的眼神,收敛了笑容,认真地问岑缺:“你喜欢他吗?”
      岑缺笑了,没说话。
      他双手捧起面前的饮料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他们谁都没见过这样的岑缺,有些羞赧,像个涉世不深的小孩。
      傅唯一站起来,说自己要去洗手间,陶瑾担心他喝了酒一个人出什么问题,要陪着他,结果傅唯一指了指叶勉:“你跟我去。”
      叶勉一惊:“啊?”
      陶瑾看出来他是有话要跟叶勉说,笑着点头:“行,我在这儿照顾你哥。”
      岑缺这会儿酒劲儿上来,听力都还是迟钝,他歪着头看那两人离开,直到人家都下楼了,他还没收回视线。
      陶瑾对岑缺说:“小越跟我说,他挺害怕你的。”
      说这话的同时,他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对此毫无察觉的岑缺疑惑地问:“为什么?”
      陶瑾笑着说:“他怕你生他的气,怕了二十年。”
      岑缺突然愣住了,眼睛垂下来看着杯子,停顿了一会儿,他说:“小越……”
      他轻缓地吐出傅修越的名字,那感觉像是突然回到了二十年前。
      他们两个长得很像,无时无刻都在一起,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跑去找老师让老师辨认他们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那么久远又幼稚的回忆,一股脑全都涌了上来。
      “我不生气。”岑缺说,“我喜欢他。”
      “喜欢他?”陶瑾笑了,“我也喜欢他。”
      岑缺听了,望向陶瑾,然后笑得眼睛亮亮的:“对,你好好喜欢他,他很可爱。”
      “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我的男朋友,你喜欢他是为什么?”
      岑缺眉头一皱:“因为他是我弟啊。”
      “他是你弟?”陶瑾轻笑着,“你们才认识没几天,你就真把他当自己弟弟了?”
      “不是,不是那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陶瑾故意说,“你该不会是我的隐藏情敌吧?”
      岑缺笑出了声:“不是……他真的是我弟,我跟他和你不一样。”
      陶瑾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傅修杰?”
      岑缺咬住了嘴唇。
      “他很想跟你相认。”
      岑缺摇摇头,趴在了桌上。
      陶瑾皱起眉头,两人就这样对峙好半天,在他以为问不出什么的时候,岑缺突然闷闷地说:“他一个博士,有个我这样的哥哥,太丢人……”
      就在这时,傅唯一跟叶勉说笑着上了楼,陶瑾望向他们,对着傅唯一点了点头。

      61

      叶勉一上楼就看见岑缺趴在桌上,紧张地走过来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岑缺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抬头看他,两人对视一眼,笑了。
      “没事吧?”
      岑缺摇了摇头,继续趴着。
      叶勉不放心,转身去楼下打算给岑缺拿瓶水来。
      傅唯一没有跟叶勉一起去,而是坐在了陶瑾身边。
      陶瑾已经关了手机的录音功能,在傅唯一想要继续问岑缺什么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傅唯一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趴在桌上,盯着对面的人看。
      “哥,你睡着了吗?”
      岑缺没什么反应,傅唯一叹气:“想让你说点儿实话可真难。”
      叶勉回来,轻声叫岑缺,但岑缺似乎是真的睡着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带他回去吧。”陶瑾说,“他确实喝得有点多。”
      叶勉皱着眉,看了傅唯一一眼。
      “干嘛那么看我?”傅唯一不悦地回看他,“我又不知道他酒量这么差。”
      叶勉无奈地说:“就算是酒量好的,喝这个也够呛。”
      说完,他叹口气:“这事儿怪我。”
      他起身,轻轻拍着岑缺的肩膀,好一会儿才把人叫醒。
      岑缺懵懵的,脸通红,看人的时候眼神都无法聚焦。
      叶勉蹲在他身边说:“走了,咱们回去了。”
      岑缺看着他,又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人。
      “回去?”
      “嗯,走吧。”
      陶瑾叫了代驾,四个人下楼,上车时他坐在副驾驶,其他三人在后面。
      傅唯一坐在最里面,中间是岑缺,叶勉最后一个上车。
      上车之后,他扭头看向靠在傅唯一肩上发呆的岑缺,拧开了手里矿泉水的瓶盖,递给他,让他喝点水。
      “难受吗?”叶勉问。
      岑缺喝了口水,呆呆地摇了摇头。
      傅唯一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勉,结果又被叶勉瞪了一眼。
      回去的路上,岑缺一直倚着傅唯一,傅唯一干脆就搂着他哥,拐弯时还护着,生怕磕了碰了。
      “回去你好好照顾他。”到了叶勉家楼下,傅唯一本来想跟叶勉一起把岑缺扶回去,结果转念一想,突然恶作剧似的跟叶勉说:“你蹲下。”
      “你又闹什么?”
      “我闹什么了?”傅唯一催他,“快点儿蹲下,给你创造机会呢!”
      叶勉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蹲下了。
      结果就是,傅唯一把岑缺从车里扶出来,将迷迷糊糊的岑缺往叶勉背上一放……
      “背回去吧,”傅唯一说,“小心点儿,别摔了我哥。”
      重量突然压上来的时候,毫无准备的叶勉差点儿往前扑过去,还好他反应快,立刻一手拄住地面一手反过去扶住了岑缺。
      “……你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叶勉无可奈何地在傅唯一的帮助下背好岑缺,趴在他背上的人闭着眼,还不安地哼哼了一声。
      “还可以吧?”傅唯一问,“不能摔了吧?”
      “你赶紧走吧,”叶勉背着岑缺往前走去,“看见你我比较容易摔。”
      傅唯一笑盈盈地站在原地跟他们挥手,看着叶勉背着岑缺走进了小区的大门,消失在了月光下。
      那两人走后,傅唯一渐渐收敛了笑容,有些失落地耷拉下双手,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好半天。
      陶瑾从副驾驶上下来,拉着他一起坐进了后面。
      “我本来想问他今天的事儿,你干嘛拦着?”上了车,傅唯一靠着陶瑾抱怨。
      陶瑾把手机给他说:“你自己听吧。”
      傅唯一听完了那两人的对话,最后岑缺的那句话像是一把匕首扎进了他心里。
      “他想什么呢……”
      傅唯一一直都有些搞不懂岑缺,他不明白岑缺为什么不肯认他们。
      他还以为是对方在生他们的气,在怨恨当年他们没有找到他,把他带回家。
      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的。
      “你还是再给他点时间,”陶瑾说,“很多事情不要急于一时,你逼得太紧,很可能会把他吓跑。”
      傅唯一趴在陶瑾怀里,一直都没再说话。
      另一边,叶勉背着岑缺慢慢悠悠地走在小区里,他从小到大,这还是头一次背别人。
      虽然岑缺很瘦,但毕竟也是成年男人,叶勉咬着牙一边走一边想,或许应该去健身了。
      好不容易到了家,站在家门口,麻烦来了。
      叶勉家门的钥匙在裤子口袋里,但他两手都托着岑缺,空不出手来开门。
      他原本想叫醒岑缺,让对方掏他的口袋,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小心地将人放下来,把晕晕乎乎的人抱在了怀里。
      岑缺整个热的温度都好像比平时高了些,趴在叶勉怀里像是个小火炉。
      他下巴搭在叶勉肩上,双手松松垮垮地圈着对方的腰。
      这样的姿势过于暧昧,叶勉猛地就想起之前在酒吧,傅唯一问他的话。
      当时他被傅唯一叫着去洗手间,傅唯一问他:“你到底怎么想?”
      一开始叶勉没懂他的意思,结果傅唯一说:“他喜欢你。”
      在黑暗中,叶勉垂眼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的人,能明显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他喜欢你。
      叶勉的脖子被岑缺的呼吸弄得痒痒的,有那么几个瞬间,竟然有些心猿意马了。

      62

      他喜欢你。
      傅唯一的那句话反复在叶勉脑子里面重播,他一手搂着岑缺,一手原本要去掏钥匙,却不由自主地也搭上了对方的腰。
      岑缺安安稳稳地趴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像是以这样别扭的姿势睡着了一样。
      叶勉怔在那里没动,直到楼道里的感应灯都灭了,他轻声说了一句:“你喜欢我?”
      怀里的人没有反应,但因为声音突然亮起来的灯让叶勉回了魂。
      他赶紧掏出钥匙,带着人进屋了。
      叶勉半搂半抱地带着已经明显醉倒的岑缺进了卧室,小心地将人在床上放好,弯腰给对方脱了鞋。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抱住旁边的被子,把脸都埋了进去。
      叶勉看着他笑了,给他好好盖了盖被子,转身出去了。
      他出门之后,被子里的人咬着嘴唇蜷缩了起来。

      岑缺早上起床的时候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他坐起来,头疼到几欲呕吐。
      喝了口水,从床上下来,打开卧室的门,站在门口往外看。
      岑缺看见叶勉裹着毯子睡在沙发上,那么高的个子缩在那里,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他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叶勉。
      叶勉睡得轻,被叫了一声就醒了。
      “去卧室睡吧,”岑缺说,“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叶勉迷迷糊糊的看了他一眼,又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才四点多。”
      “嗯,你再去睡一会儿,”岑缺直起身子准备离开,“我先走了。”
      叶勉睡得大脑反应有些迟钝,直到岑缺已经到了门口开始穿鞋他才觉得不对劲。
      “这么早,你干嘛去啊?”叶勉跟过来,裹着毯子站在那里看岑缺。
      “有事。”岑缺也不多说,“回头再跟你联系。”
      他穿好鞋,转身开了门,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岑缺停了一下,背对着叶勉,迟疑了几秒钟。
      “对了,”岑缺说,“谢谢你。”
      叶勉满头问号,然后以为岑缺是在谢他昨晚的照顾,笑着说:“没事儿。”
      岑缺对他笑笑,欲言又止,最后没多说什么,出门了。
      “你回去自己弄点蜂蜜水喝,”叶勉站在门口嘱咐,“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岑缺已经走到楼梯口,背对着他抬手挥了挥。
      往楼下走的时候,岑缺数着台阶的数量,突然发现比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多了一级台阶,也不知道是今天数错了还是当时就错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台阶一直都在这里,错的是他。

      岑缺走了之后,叶勉迷迷糊糊地又回了卧室睡了个回笼觉,睡着之前他还想着等醒了得去找岑缺,趁着中秋最后一天假期,帮着对方把行李收拾一下,说什么也不能继续在那种地方住下去了。
      太乱了。
      叶勉怕岑缺被那些人给带坏了。
      结果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叶勉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
      他赖在床上拿过手机翻了翻信息,除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在群里发的无关紧要的废话之外,就只有傅唯一昨天半夜给他发的消息。
      傅唯一也总算是弄明白了岑缺不肯跟他们相认的原因,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叶勉想了想,给他回了个电话。
      “他跟你在一起?”傅唯一问。
      “没有,早上就回去了,说有事儿。”叶勉从床上起来,一边打电话一边给自己弄了杯热水喝,“我其实挺能理解他的,昨天我们不是遇见你爸妈了么,后来他跟我说了挺多,听得我心里直难受。”
      “他说什么了?”傅唯一紧张地问。
      叶勉喝了口水说:“就是这么多年过得挺不好的,他的生活跟你的生活有着强烈的反差,他觉得自己现在这样,配不上傅修杰那个名字,说到底,他太自卑了。”
      “我就是不理解为什么会这么自卑,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啊!”傅唯一说,“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变成什么样,我们都是亲兄弟,虽然我一时半会儿不想回那个家了,但爸妈还是爸妈,我以为他会第一时间想跟家人相认。”
      “哪能人跟人都一样呢?岑缺这人,你看着他好像是铁打的,但其实特别敏感,他害怕的事儿挺多的,慢慢来吧。”
      “你跟学长说得一模一样,”傅唯一嘟囔,“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等会儿得回家一趟。”
      “回家?”
      “对啊,嘴上说着不想回去,但是昨天他俩碰见我哥了,估计这一晚上都不能睡觉,我哥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想通呢,我不得回去安抚一下他们?”傅唯一叹气,“我何苦呢我!”
      说完,傅唯一挂断了电话。
      叶勉笑笑,放下手机,洗了个澡,吃了口饭,换好衣服,慢慢悠悠准备出门去找岑缺。
      他刚一打开家门就看见一个小纸盒放在门口,就像是当初岑缺换手机时的情景再现。
      他皱着眉弯腰拿了起来,打开以后发现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一个钥匙扣。

      63

      叶勉有种不好的预感,上一次岑缺在自己家门口放东西也是这样,归还跟他有关的一切,然后消失不见。
      盒子里的信还没拿出来,叶勉已经开始手心出汗。
      他端详了一下那个钥匙扣,发现这并不是自己送给岑缺的那个。
      两个钥匙扣一模一样,但当时他特意让店员在那个小锁头上面刻了岑缺的名字,而这个,是刻了他的名字。
      叶勉看到这个之后,松了口气,笑了,他觉得这可能是岑缺想送他礼物,但不好意思当面拿给他。
      “真会吓唬人。”叶勉拿着东西回到屋里,准备看完那封信再去找岑缺。
      然而越看越不对劲。
      礼物是真的,岑缺话里有话也是真的。
      就像之前岑缺说的那样,他没上过什么学,这封信上的字写得很幼稚,字体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学生咬紧牙关认真写下来的。
      在信里,岑缺说为了写这封信,他特意去买了一本新华字典,遇到不知道怎么写的字,就去翻字典。
      看到这里的时候,叶勉想象着岑缺坐在群租房里握着笔认真写字的模样,觉得有几分可爱,可是继续往后面看,他的眉头紧锁起来。
      今天的岑缺无比坦率,他向叶勉坦言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都自卑又忐忑,他胆小如鼠,不敢面对自己的愚笨和潦倒。在最开始,他是迫切想要回到自己家人身边的,而且这种情绪跟随了他将近二十年。
      在过去这么长时间里,在他八岁开始的另一段人生里,他无数次试图逃离那个他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地方,但无一例外失败了。
      他被送到那里,以三千块钱的价格如同商品一样被卖掉。
      他永远记得那个把他带离原本生活的男人的长相,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以命换命,跟那人同归于尽,因为,那个人早就毁掉了他。
      他也永远记得买下他的那对夫妇的长相,看起来淳朴忠厚,女人一见了他就抱着叫儿子,他不停挣扎,她一边掐他一边笑着骂他不听话,男人连连跟人贩子道谢,说人贩子在为祖上积德。
      他被那对夫妇带走,绑着手脚扛进了破旧的土屋。
      他被告知那将是他未来生活的家,他们是他的爸妈。
      可是他知道,这不是他的家,他家里干净整洁,有沙发和电视,有喜欢趴在他身边睡觉的弟弟。
      他也知道,他们不是他的爸妈,他妈妈温柔爱笑,喜欢变着花样给他们兄弟俩做好吃的,他爸爸也疼爱他们,一有时间就陪他们玩。
      那时候,一家四口经常一起出去玩,去公园放风筝,去外地旅行,双胞胎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走到哪里都是被人羡慕的。
      但就是这样的人生,突然被剥夺了。
      第一次逃跑在八岁,他被打得体无完肤,那时候的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人,买卖别人家的孩子自己来养,而且,一整个村子都这样,半数以上的男孩都是买来的。
      他那次逃跑失败,还没跑出多远就被同村的人撞见,抓着他给送了回去。
      无休止的挨打挨骂,他绝食以示抗争,然而那对夫妻为了不让花的钱打水漂,掰开他的嘴往里面灌粥。
      他像是被圈养起来的宠物,每天被锁在一个连灯都没有的小仓房里,在黑暗中,他一遍一遍复习着爸爸妈妈和弟弟的样子,生怕因为眼前的噩梦而忘了那些美好的人。
      他太想念他们了,想被他们抱抱,想在他们身边放肆地哭一场。
      他想掐掐弟弟的脸,抱怨说都怪你让我去给你买刨冰。
      但是抱怨之后,他还是要跟弟弟抱在一起,跟弟弟说但是我不生气,等会儿你也给我买个刨冰我就原谅你。
      他幻想着他们的重逢,没想到幻想了二十年。
      岑缺好几次差点就死了,要不是那对夫妻对自己的三千块钱有执念,他可能早就成了埋于田地的白骨。
      他浑身是伤,大都是被他们打出来的。
      到了后来,他终于意识到,只要他们活着,只要这个村子还在,他就挣脱不了,无法离开,想要活着跟爸妈弟弟见面,只能假装屈服。
      于是他学乖了,十五岁的时候终于肯放弃对“傅修杰”这个名字的执念,为了活命,他当起了岑缺。
      他管那两人叫爸妈,主动干起农活,百般讨好他们让他们对自己放松警惕。
      他计划着要如何走出去,他甚至不止一次想杀死他们。
      终于,在他十七岁那年,一场大火烧死了为他制造噩梦的人,当时他其实就站在距离那里不远的地方,可他没有救火,只眼睁睁看着。
      他不知道他跟大火中的那两人谁更罪恶一点,但是他知道,他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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