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姬路

7、第 7 章

　　苏诺闭上了眼睛，很累。
　　原本想要隐瞒的一切都在男人今天的举动下，无所遁形。不是不想给沈平知道，只是不想要给人知道，任何人都不想。
　　苏诺忽然又很想笑，笑自己痛恨这一切，却没有能力摆脱，深陷泥潭，欲罢不能，每当苏其镇定时的过来闹上一阵子的时候，苏诺就会觉得浑身脱力脱水，像是从赤道登山归来一样，累到只想睡觉，可是疲劳过度反而睡不着，明明累得连呼吸都需要耗费大量的力气，却每每睁大了双眼，怔怔的盯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苏诺没有看沈平的表情，他知道沈平现在一定很知道些什么，可是我能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的父亲和我的关系，还是，什么别的？
　　苏诺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笑笑：“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一笑苍凉，仿佛看透世间，隐居山林的隐士，而其中的悲怆，又有谁能窥知一二？
　　“苏诺，我没有看笑话的意思。我只是，想要拥抱你。”
　　沈平真挚的神情，毫不掩饰的眼神，都在说“我明白你的痛苦”，在苏诺看来，无一不在诉说着“同情”二字。苏诺忽然很生气，谁需要你的同情？这世上同情何其泛滥，随便掉几滴眼泪，便有大把大把的同情扔过来，还是最不带尊重的那种，他苏诺不需要！同情不是伤药，它治不好苏诺的伤。
　　可是他觉得累，他其实不过还是个孩子，累的时候是想要人给依靠的，尽管这人不是亲人，不是爱人，也不是朋友，可是也只有他了。苏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吧，你想要施舍你泛滥的同情心，刚好我也需要有个人给我靠，那么就各取所需吧。
　　苏诺闭了眼，任由沈平抱住了他，温暖的怀抱像要把人融化似的，睡眠就那样突如其来的造访，苏诺眨了眨眼，再也睁不开，沉沉睡去。

　　苏诺再醒来的时候，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准确的说，不是敲门声，是砸门声。苏诺努力的睁开眼睛，感觉到后背的厚实宽广，在这种门外有人催命的环境下，一瞬间，竟然有种被呵护的错觉，苏诺觉得自己的心态真是太好了，他叹气，想要起床开门，可是那双紧紧缠在腰间的有力臂膀正提醒着他，别去，反正不做声，外面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苏诺其实也不想去，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出能这样敲门的是谁，要是被她知道自己明明在家却不去开门，明天她再来的时候，恐怕这里要闹翻了，到时候有人又可以看一场好戏了。苏诺都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要留下他，真不知道他是有意留下看戏，还是真的和家里有矛盾而不想住酒店所以不得不住进苏诺家。苏诺觉得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他不该留下这男人，自己这十几年所有的不堪，屈辱，伤害，全部落在他的眼里，看尽了自己的窘态，然后再以一种自命不凡的高姿态，来拯救他么？
　　“为什么不让我开门？明天她要是知道我明明在家却不开门，肯定会大闹一番的。”苏诺其实很想试探他。
　　“你很累了，需要休息。就算你现在开门，我猜她也肯定会大闹一番。所以，反正都是闹，不如今天休息好了，明天陪她闹个够。”
　　苏诺忽然笑了出来：“原来你是这么恶劣的一人。”
　　沈平听见苏诺笑，心情大好：“我哪里恶劣了？”
　　苏诺似笑非笑：“你是想，今天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看她演戏对吗？”
　　“一定是非常精彩的一出戏。”
　　“可是，那戏却是以我为中心。”苏诺的声音顿时冷了几分。
　　沈平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忘形，忘记了，这些人，都是冲着苏诺来的，而苏诺作为暴风中心，定然是受过许多折辱，而自己的这番话，表明了是想看苏诺出丑。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真的，”沈平开始有些着急了，他定然不是良善之辈，可是面对苏诺，却不想被他看轻，他小心翼翼“要不，现在去开门？她进来了，我就出去？”
　　苏诺明白，他不是有意，可是自己这么多年来闲言碎语听得太多，遇到的人冷眼旁观者居多，沈平真的只能算是陌生人了，却对自己不可理喻的敏感小心翼翼，而自己敏感的内心对于这些话语太过在意，以这样一种心态来揣测已经是他的本能。
　　苏诺长长的叹气，用双手遮住眼睛：“算了，我不是针对你。明天再说吧。”
　　“你……没有生气吧？”沈平依然小心翼翼。
　　“我为什么要生气？”苏诺好笑的反问。
　　“那……”沈平欲言又止。
　　“什么？”
　　“没，没什么。”

　　当黑暗再次将大地覆盖，所有的老鼠出洞，开始他们那糜烂而又奢侈的夜生活的时候，苏诺和沈平在苏诺那张介于双人床和单人床之间的不大不小的床上，睡的异常的沉。而后的许多年里，这个晚上，是沈平记忆中，最安心的一晚。

　　翌日清晨，苏诺仍然是被砸门声吵醒，而此时，还比昨日多了一点别的声音，例如，女人压抑的哭声，以及不堪入耳的咒骂声。
　　苏诺睁眼的时候，沈平的手正覆在苏诺的耳朵上，苏诺眨眨眼，知道沈平已然醒了多时，多半是被那女人弄出的声音吵醒的，而为了不让自己被吵醒，他体贴的想要用手替他挡住一些噪音。可是他现下已经醒了，沈平立刻朝他笑笑：“醒了？”
　　“恩。我去开门。”苏诺爬起来，来不及梳洗，便要去开门。
　　“我去吧。”沈平怕来人像苏其镇一样，疯言疯语，便要自己去，行动间，已然带了保护的意味。苏诺咧开嘴，无声的笑笑，并不阻拦沈平，也许这样，也好。

　　门开的时候，沈平很是吃惊，门外的女人，他认识，是赵静的小姑姑，年不到四十的女人保养的很好，看起来刚刚三十出头。女人却没认出来沈平，门一开，看见是沈平，生生愣住，这个人，不是她要找的人，她不是那些没有涵养的泼妇，于是很有礼貌的问：“请问苏诺在吗！”疑问的句式，却是陈述的语气，她分明知道苏诺住在这里。
　　“妈……”
　　晴天霹雳，这次轮到沈平愣住发呆，苏诺……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苏诺，苏诺却出奇的平静，他走向女人：“他不在这里。”
　　“不可能！”女人抬起骄傲的下巴，似乎和她说话的不是她儿子，而是低贱的下人。
　　“那您进来搜吧。您知道的，我不可能和他在一块儿。”末了补充道，“自从您结婚以后。”
　　“你！”女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一下子火冒三丈，所有的风度涵养瞬间抛弃，“你没资格说我。不要脸。”
　　“有您这么说儿子的妈妈吗？”苏诺冷笑，“资格？没资格的恐怕是你吧，为了男人连亲身儿子都卖。”
　　“……”女人气的说不出话来，急急的喘气，“算你狠。不过，我警告你，要是我再发现你们在一块儿，可别怪妈妈狠心。”
　　“您什么时候对我心软过。”苏诺认真的偏头一想，忽然笑开，“好像……是没有吧。我亲爱的妈妈！”说道最后的时候，苏诺已经咬牙切齿了。
　　女人被噎住说不出话来，一瞟看见沈平，了然的笑了起来：“哟，我说你怎末不跟他一块儿了，原来是找到了新的。怎么样，我儿子滋味不错吧？”
　　沈平听不下去，他不明白为什么小姑姑对自己的儿子要恶言相向？他无法忍受：“我和苏诺什么都没有，麻烦您对苏诺尊重点好吗？就算是个陌生人，也不能说这种话吧，何况苏诺还是您儿子。”
　　“关你P事。这是我们的家务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苏诺懒得理她，想要回房，却不料女人不肯放手：“你给我站住，我问你，他去哪儿了？”
　　苏诺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少装了。谁不知道他把你当宝贝儿似的，他要跟我离婚还不是为了你！”女人已经红了眼睛。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又不是他谁，我干嘛要知道！”
　　“你……”女人忽然放软了态度，“苏诺，好儿子，你告诉妈妈他去了哪里好不好，苏诺，好儿子，告诉我好不好？”
　　苏诺笑了起来，嘲讽的意味明显：“我不是不要脸的人么？什么时候成了您的好儿子了？看您这话说的。别抬举我呀。”

　　沈平在一旁看着这个温顺的少年此时露出的牙尖嘴利，心里一阵阵的疼。他开始疼爱起这个少年，这个一遇到危险便龇牙咧嘴，露出所有的尖牙利爪，不想再受伤害却一直被不停伤害的少年。

　　“别给脸不要脸了。苏诺，我看你是我儿子我才放过你，要是别人……”女人终于暴怒。
　　“那多谢您了。”苏诺头也不抬，“不过，我还是不知道他在哪里。”顿了顿，又说“他是来过这里，他说他跟你离婚了，叫我跟他走……你放心，我说过了我跟他没关系了，自然不会跟他走，但是，我确实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自然也没说他要去哪里，可能，以后也不会来我这里了。你们这么些年……我也累了，麻烦您以后，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