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风飞过星辰》维昴

82、恐惧

　　白淅向审判长请求询问被告人，得到审判长允许。
　　“被告人，请问被害人范京案发时出现在你家，是你们提前约定好的吗？”白淅问向梅诗莹。
　　“不是。”梅诗莹皱着眉回答道。
　　“也就是说你事前并不知道范京会去你家找你？”
　　“不知道，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超能力。” 梅诗莹不快地说。
　　“你是否曾经将你家的地址告诉范京？”
　　“没有，我躲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告诉他。”
　　“你害怕他去你家找你？”
　　“对。”
　　“为什么？”
　　“他是个魔鬼，只会伤害我，我怕他。我不是单单怕他去我家，我根本就不想见他。”
　　“既然怕他，为什么你们之前还有联系？”
　　“他用十年前拍的裸照威胁我，要求我和他发生关系，可我不想。”
　　“为什么范京会有你十年前的裸照？”
　　“十年前，他是我高一的班主任，他□□我，还拍了照片，一直胁迫我和他上床。”
　　“你恨范京吗？”
　　“呵，”梅诗莹冷笑道，“要说恨，十年前恨不得他去死，可我越恨他，自己就越痛苦。
　　那时候我想，我年纪还小，人生的路还长，不能因为这么个畜生毁掉自己的人生。我要过得比他更好，活得比他久。
　　如果我一直把我的人生浪费在恨他，我自己疼痛不堪，没有人可以帮助我，这样下去我只有毁灭。
　　我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
　　白淅继续发问：“不久之前你们重逢，范京再次用裸照威胁你，你被威胁时是怎么想的？恨他吗？”
　　“我一心想的是怎样逃离他的魔爪，远离他，躲得越远越好。比起恨，我感到更多的是恐惧。”梅诗莹眉头皱得更深。
　　“你怕他？”
　　“对，很怕，我永远忘不了他当年给我造成的伤害，身体上、心理上的，我看见他就害怕，下意识的条件反射。”
　　“范京再次威胁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报警？”
　　“有，但我第一个反应是深深的、难以磨灭的恐惧，一是因为他当年的淫威，二是我怕他再次毁了我的生活。
　　可是后来，我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说服自己采取正确的解决途径，去报警、去曝光这个畜生，不能让他再继续害人。
　　那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宁，慢慢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去报警。可惜还没等到我采取行动，他先找上门了。”
　　梅诗莹眉心紧锁，表情凝重。
　　“你想过报警，可迟迟没有行动。从另一方面来说，你是否想过杀了他为自己报仇？”
　　“没有，绝对没有！我不敢！”梅诗莹大声地说，用声音来掩饰心中的恐惧，但她自然流露的表情出卖了她。
　　“所以当范家出现在你家门口，并强行闯入你家时，你的反应是什么，恐惧还是愤怒？”
　　“恐惧！我太害怕了，吓得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呢？”
　　“然后他提出要在我家里和我发生关系。”
　　“你拒绝了？”
　　“对，我当然要拒绝，我害怕。”
　　“范京被你拒绝后，他是否准备离开你家？”
　　“没有，他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在我家四处晃悠，用难听的脏话骂我羞辱我，我不停地让他走，好言好语求他，他都不走。
　　后来我要打电话报警，他冲过来扇我一巴掌，我摔倒在地。他抢走我电话，又扑上来把我骑在身下左右开弓地打我。”
　　回忆起案发时的情景，梅诗莹声音里仍带有惊恐的颤抖。
　　“你被范京殴打时，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吓坏了，十年前可怕的记忆又重新浮出水面。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害怕，好像有一只丑恶庞大的怪兽正张开血盆大口要把我吃进去，那里面黑漆漆的阴森恐怖。我不想再次被黑暗吞噬！我真的，真的，好害怕！”梅诗莹哽咽道。
　　“然后你做了什么？”白淅温柔的声音把梅诗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这里灯火通明，这里是公正严明的法庭。
　　“我拼了命反抗，终于、终于逃离他的包围。我用尽全力向外跑，可是，还没跑出两步又被他拽住，他一拳把我打倒在地，我好像碰到了桌上的水果刀。我趁机把刀握在手里，”
　　梅诗莹还没说完，白淅打断她，问道：“这时候你在想什么？”
　　“当时太慌乱了，什么也没想。我把小小的水果刀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紧紧握在手里，然后就鬼使神差地刺向范京。”
　　“你知道你刺了范京多少刀？”
　　“不知道，我哪有心思数这个，我只知道我必须阻止他，不然我就完了，他说他会杀了我！”
　　“范京提到要杀你？”
　　“对，看我拿水果刀自卫他哈哈大笑，说我有种就杀死他，不然他会先杀我再奸尸。”梅诗莹瑟瑟发抖，复述起当时的话来依旧不寒而栗。
　　“于是，你就用水果刀刺向范京？”
　　“对，我刺了他一刀又一刀。
　　可他像是看笑话一样，说我是在给他挠痒痒，一点感觉都没有。
　　有本事再用力啊，朝这儿来。
　　对，心脏在这里。
　　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想杀我，你根本杀不了我。
　　你是我的，这辈子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你逃不掉了。
　　哈哈哈！”
　　梅诗莹描述得惊心动魄，最后那几声得意狂妄的笑更是学得惟妙惟肖，在开阔法庭上回响起来显得极为突兀，让人仿佛进入当时的场景，顿觉毛骨悚然。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白淅铿锵有力地说，“不知道各位听到这些话会有什么想法，我是听得头皮发麻胆战心惊，光是听听就觉得太可怕了，何况被告人当时身临其境，面对不断挑衅施暴的恶魔，她会有多么无助多么恐惧。
　　情况紧急，被告人压根没有时间去想什么过去的事，更不会分神思考如何复仇。她只有一个迫切的念头，那就是逃离，逃脱恶魔的掌控。
　　被告人年轻有为，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生活美满前途光明，她有着大好的人生，没必要为了一个恶魔搭上自己宝贵的人生。
　　被告人用水果刀反抗被害人的施暴分明是根据案发时的紧急危害在慌乱之下做出的应激反应，根本不存在公诉人指控的所谓杀人的故意，这一点恳请合议庭仔细辩明。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关于依法适用正当防卫制度的指导意见》，要求立足防卫人防卫时的具体情境，综合考虑案件发生的整体经过，结合一般人在类似情境下的可能反应，依法准确把握防卫的时间、限度等条件。被告人案发时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正当防卫的成立条件。
　　此外，指导意见还要求充分考虑防卫人面临不法侵害时的紧迫状态和紧张心理，防止在事后以正常情况下冷静理性、客观精确的标准去评判防卫人。
　　公诉人所谓复仇的说法正是在事后以正常情况下冷静理性、客观精确的标准推断出来的结果，恳请合议庭不予采纳。”

　　经过紧张激烈的法庭审理，最终审判长当庭宣布梅诗莹无罪释放。
　　白淅走到梅诗莹面前，对她微笑道：“没事了，回家好好休息。吃饱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小淅，这次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梅诗莹感激地握住她的手。
　　“没有我，你也不会有事，你这是典型的正当防卫，本来就不应该承担法律责任。”白淅轻轻拍了拍梅诗莹的肩膀以示鼓励和安慰。
　　“这次轮到我请你吃大餐了。”
　　“好，我等着。”
　　白淅和梅诗莹说话期间，视线扫向旁听席上的最后一排，瞥到一个高大帅气的身影匆匆而过，似乎是见过的人。
　　但没认出来，她也没有多想。

　　梅诗莹打车回到家，这是一个与案发现场方向完全相反的小区，环境和条件也比那个旧小区好上不少。
　　梅诗莹一进门叫了外卖，先去洗手间沐浴更衣。全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换上舒适的家居服，整个人都感到焕然一新。
　　梅诗莹点了桌大餐，都是平时爱吃又舍不得常买的菜。
　　她开瓶高档红酒，给自己倒上一杯，悠悠闲闲地边喝边吃，心情舒畅爽快。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心头有雨，眼底有霜。这一杯就敬我自己，忍辱负重，终于大仇得报。”
　　梅诗莹笑得灿烂，暗红色的液体染上她的唇，就像那天晚上从范京身体里喷洒而出的血。
　　范京死了，她人生中的阴霾也随之消散，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愉悦的呢。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没有人知道，那一年她还不到16岁，对爱情充满幻想，对世界充满向往。
　　那段时间，班主任范京范老师经常夸她作文写得好，要对她进行额外课后辅导，为了以后去参加比赛。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每次辅导都是将她带回他的宿舍。
　　在只有她和他两个人的单身宿舍里，空间显得格外逼仄狭小，闷热的夏天空气里总是有种闻之欲呕的酸腐味。
　　她并不喜欢那里，可是她想提高成绩，想出类拔萃，想拥有美好灿烂的未来。
　　起初确实是正经的辅导功课，她也感觉到自己的写作水平有所提高，原本还有些防备的心渐渐变成了感激，开始崇拜起这位能说会道、对她特别照顾的范老师。
　　之后的辅导过程中，范老师坐得离她越来越近，几乎变成了紧贴她的身体。
　　手也愈发不规矩，摸她的脸、手、胳膊，搂她的肩和腰，甚至伸进裙子里摸她的腿。说话更是夹杂着下流色情的语言。
　　她已经是高中生，生理课上学习过男女关系的知识，青春期更是对男女之防颇为敏感，自然知道范老师的举动不是正常师生间会发生的行为。
　　第一次，她感到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