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的黑白》茉桥

59、058

　　小七没有逃离现场，她杀完贾亮，径直走到院中，抬头看看那颗松柏，来的时候枝繁叶茂，离开时却已成枯木废枝。

　　她被官府的人抓住，一路带回到府衙，她供认不讳这些罪行，也暗喜没有一人逃出生天。

　　汀都最骇人听闻的一起灭门案，落下帷幕。

　　小七背叛斩首，她内心毫无波澜，并没有畏惧死亡带来的可怕，竟还有一些释然。

　　她抱着自己的头，看着无人收的尸，这时候才觉得有些凄凉，生来无人怜，死后无人管。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些模糊的记忆，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有人将她的头拿过，又将它按回到她的身上，她转过身来，看着白发老人。

　　“是不是有些难过？”

　　“不知为何，脑中闪现的那些画面，是我的记忆，还是幻觉？死后都会如此吗？”

　　上仙带小七来到孽镜台，带着她看看自己的过往，从出生开始，她不敢相信，放声大哭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我、杀了我的父母和哥哥？”

　　上仙深深叹了一口气。

　　小七看到自己在贾府出生、长大，哥哥还陪着她一起玩耍，父母对她很是疼爱，不过五岁那年她与哥哥去集市玩，纷纷被拐走，她在奔波路上发烧不退，救治太晚而导致失去了记忆。而哥哥因挣扎哭闹而惹恼了那些人，被失手打残了，见已然卖不出好价格便给丢弃在路边，幸而贾家人及时找回去。

　　“我们家这么惨，老天为什么还要如此折磨我们，还要让我这样回到贾府，甚至亲手杀害了我父母、哥哥。”

　　“你怪老天？老天很忙，虽不会每个都过问，但命数犹如轮回，你犯下的过错总会偿还，你结下的善果总会有回报，这样的天道轮回才是真正的老天。”

　　“你什么意思？我不过五岁，难不成作恶多端了？”

　　上仙屡屡胡子，朝着那远方眺望。

　　小七也看过去。

　　镜中再次出现幻境，她看到了父母年轻的时候，她跌坐在地，不可置信的捂着嘴。

　　小七还未来得及反应，自己便转换了身处之地，远处过来那些人正是被她杀害的贾府众人。

　　贾大人和贾夫人快步过来，贾夫人一把掐住小七的脖子，恶狠狠的瞪着她。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们，难道我们对你不好？给你吃穿，让你有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只不过让你伺候我儿，你却心生歹念，何其狠毒啊！”贾夫人不肯放过小七。

　　贾亮也赶过来，推开母亲，狠狠给了小七一个巴掌，将她打倒在地。

　　“作孽啊！就说你这人什么都敢相信，这样没根底的人也敢让她进门，害了咱们全家吧？”贾大人气道。

　　贾亮拽起小七又是一脚，她倒在地上，贾府的家仆们也要上前，被上仙阻止。

　　“你们还是不知悔过，你们的女儿替你受了多少惩罚，遭了多少罪，你们可知道？如今还要怪她，真是可笑至极。”

　　“你是谁？你胡说什么？我们的女儿怎么了？替我们受罪，哼，那丫头我们只当死了。”贾夫人不屑道。

　　上仙低头看着小七，“你总想着若是有一天见到父母会如何，你如今见到了，有何感想啊？”

　　众人惊讶不已，贾夫人看向小七，连手都颤抖起来，退后几步摇头，“不、不可能，你说她是贾柔？她怎么会是柔儿呢？”

　　“怎么不会呢？这世间最大的报应，就是你一直亏欠的人怎么也还不清了。”

　　贾夫人想要将小七扶起来，上仙将小七带回到孽镜台前。

　　原来贾氏夫妇并非一直如此家大业大，而是年轻时他们偷、骗、拐卖了许多孩子与女子，他们不管这些人的来历和背景，只顾着赚这一大笔钱，任由这些人的苦苦哀求也不顾。整整十年他们专心致力于此，慢慢攒下来家业，生下贾柔后才收手，转而做了正经买卖，家业也变得越来越大。

　　他们特意选择从未来过的汀都定居，这里没人认识他们，也不曾有他们经手的孩童，是个可以重新开始的好地方。

　　老天总会用一种悄然而至的方式，来回答你的问题，公平有时来的太慢，让世人都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这种东西。

　　有些人会在生前就解答，有些人需要在死后，无论哪一种都会还清这一生的罪孽。

　　拐卖他人孩子的贾氏夫妇，也在十五年后尝到同样的滋味，被送回贾府的贾亮是一种精神的折磨，被遗忘的贾柔是终结罪孽的解答。

　　小七冲着远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缓缓起身。

　　“我愿为父母犯下的过错而受罚弥补，我自身杀这些人的罪过也一同承担，只求能原谅他们。”

　　“你能够原谅那些买卖你的人吗？让你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被虐被打被伤害，你真的可以放下吗？”

　　小七犹豫了，原来人真的是如此，对待亲人是一种嘴脸，对待陌生人又是另一种。

　　她重新跪下，摇头道：“我无法原谅那些让我失去父母的怀抱，让我承受这些痛苦的人，我不该求你们原谅我父母，可我毕竟是他们的女儿，若是活着我也未必能做到公平的思虑此事。”

　　“若是你的父母呢？”

　　“他们定会为我报仇，找到那些人狠狠的教训吧？”

　　“所以你也该明白，那些被你父母伤害的人是怎样的锥心刺骨。你还能替他们辩解吗？不懂我苦楚，何敢让我谈放下？”

　　小七深深叹气，她知道犯错就要受罚，她也曾无数次埋怨老天，为何她命运如此坎坷，看着那些幸福快乐的人儿，不知有多羡慕。她谩骂过，为何偏如此待她？

　　“为人子女应是尽心尽孝，我没能有这个机会，还亲手杀害了他们，我不配做他们的女儿。而知道他们竟是这样的人，多想自己没有出生过，也不必以此为耻，心中愧疚不已。”

　　小七被送往剥衣亭寒冰地狱，她在此受刑，整整十日之久。

　　“你的父母已经对自己犯下的过错忏悔，你的哥哥虽发脾气也折磨过下人，但终究也是受害者，替你父母承担了许多，受过轻罚便会安排轮回。”

　　“谢过上仙。”

　　“你替父母还孽债，本该也如你哥哥一般，可因你杀害贾府二十二口，并不能轻易饶恕。如今给你两个选择，在这地狱中受刑七七四十九年后便可重新轮回，另一种是坐镇这司掌活大地狱，为那些阳世犯下罪过之人审判，公平合理的处置他们，便也算让你知道这神仙多难当，看你还谩骂不了？”

　　小七不禁笑了，点点头。

　　“我曾在佛祖跟前发誓，若是有机会定要惩罚那些拐卖孩子之人，让他们也跟我遭受同样的痛苦，才能让他们知道这世间并不是可为所欲为的，犯下过错必将受到天谴。”

　　上仙叹道：“你没日没夜都在跪求佛祖这件事，这便是他对你的回应，不过你可要知道你从此再无做人的机会，你无法再尝喜怒哀乐，也没有亲人、朋友，永生永世都只能在这冰冷的地狱之中，为每个犯错的灵魂上一道枷锁，给他们惩罚，让他们知道天地间的公平所在，见多了你可能便会变的无情，渐渐失去人的本性，成为真正的神。”

　　小七虔诚跪到上仙跟前，双手合十道：“我愿意，我愿意将抛下我做人的机会，成为这世间公平的神，让这世间的人和鬼，都知道无论犯下什么错，都是需要承担的，只有让他们受罚，才对得起那些被伤害过的，才能让这世间少一些怨念。”

　　“成神仙是多少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可这地狱里的神仙，不过是美其名曰为神仙，他们不能自由在这天地间游走，只能永远在地狱中审判鬼魂，不得有一丝怜悯，也不得出手助谁化结，即使见到前世的亲人来来去去，也不得与之言明。地狱里的神仙是孤独的，注定只是个这世间公平的执行者，拥有法力却没有自由的。”

　　上仙未立刻同意，这一时的决定，便是决定永生永世，真的可以这般轻易？

　　小七回道：“我曾遇一人，他说这世间有魔鬼和神仙，魔鬼可以随心所欲不必受到内心的纠结和□□的惩罚，神仙则被束缚在道德的高处，他们尽力的公平而为，却依旧被怨骂。可是人们在害怕或者恨一个人的时候，会骂这人是魔鬼，却不是神仙，可见神仙虽在挨骂，却是人心中最可敬可爱的，依旧会在有所求时虔诚，做神仙有什么不好？此生能有此好机会，不必做人要好得多？这人变成魔鬼的，还少吗？父母若不是因为内心的魔鬼，哪里会成为真正的魔鬼，害了他们多人，哪里是一世便能偿还的？我若能分担一些，岂不是更好，他们虽未养育，但却生下了我，不是他们将我弄丢，而是他们作孽太多才会如此，他们该受的罚，一样也不能少，我该承受的也不能饶过。”

　　“你既有如此大彻大悟，我便成全你，这百年来我寻觅多人，很多不合适，合适的却也有胆怯不愿意的，你可要想清楚，决定后再不能改。这世间你独自一个，无情无爱、无父无母、无血无泪，永世在这地狱不得出。”

　　小七郑重叩首，道：“我愿为自己的罪过受罚，更愿为这世间的善良之人想得到的一丝公平而出一丝力。我不是大仁大义，只是不愿再经历这世间的痛苦，虽与他人相比，我这些苦难不算什么，但我却不想再为人，那些不受我控制的，那种无力的感觉，让我很难受。我想着父母的罪过，凭什么由我来承担，我凭什么要过得这样凄凉，看过我上一世做的还不如自己父母，就觉得这样一遍遍的轮回下去，本该是我的命运，但既然上天给了选择的机会，我定要好好把握，主宰我自己的命运。”

　　上仙赐官职楚江王镇守剥衣亭寒冰地狱，设下十六小地狱，凡在人间伤人肢体、杀生者、拐骗少年男女、损坏人耳目等罪行者，皆要从一殿押解二殿接受审判，没有一个犯下罪过的人，可以在生前死后都不接受惩罚的，这便是天地间最公平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