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德之华》雪归客

4、算计

　　南阳侯府门前，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一个丫鬟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来，伸手扶着一个气质如兰般清雅的女子走下。那女子抬头看了一眼府上的匾额，微微一笑，将手搭在丫鬟的手上，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去。

　　“小姐，小姐，您看谁来了！”月菱提着裙子快步走进听月楼的主屋，正在写写画画的魏长平下意识地抬头，看见她身后微笑着走来的赵静兰，不紧不慢地抽了几本书将桌子上写着好多人名字的宣纸压在下面，方才笑着迎上去。

　　“静兰回来了？快坐。”魏长平上前拉着她的手坐下，又转头吩咐月菱去泡杯茶来。

　　“婉璃，我回来了，你竟是一点都不惊讶么？”赵静兰打趣道，“枉我费尽心思将回京的消息瞒着，就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魏长平闻言微愣，随后笑着赔罪。静兰回来的日子和上一世一样，她岂会不记得。魏长平淡淡一笑，道：“这次回京，就不走了吧？”

　　赵静兰接过月菱递来的茶，抿了一口道：“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家父被擢升为京兆尹，我们以后就能常见面了。”

　　常见面么……她记得，上一世的赵静兰嫁给了成王，可成王……是谢临安的死对头。赵静兰因为与她交好，不得成王喜爱，在府里的处境很是艰难。最后赵静兰竟为了成王与她反目成仇，甚至……害得她一辈子不能生育。

　　恨她么？魏长平心中十分复杂。洛清婉与她交好，却从不与她交心，可赵静兰却是真心待过她的。也正是这个真心待她的女子，亲手夺走了她做母亲的权利。

　　“婉璃？婉璃？”赵静兰看着她，无奈地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总是走神？”

　　魏长平反应过来，强笑道：“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觉得这么多年来真心待过我的只有你了。”

　　赵静兰一愣，唇角微弯。她与魏长平自幼相识，后来她随父亲外调离开京城，却也没与魏长平断过联系，两人互通信件五年有余，她早就把魏长平当做了除了家人之外最亲近的人。

　　她握起魏长平的手道：“婉璃，你真心待我，我自然会真心待你。你我相识相知便是不可多得的缘分。”

　　魏长平沉默一瞬，随后打趣道：“我就是突然感慨了一句，你这么认真做什么。对了，早就听闻赵小姐的琴声能把凤凰都招来，不知今日小生能否大饱耳福？”

　　“魏大小姐，你这般语调，可还当得起一个‘婉’字？”赵静兰嗔了她一句，随后故作神秘道，“听说过几日便是花朝节，到时候京城里的才子佳人都会去万龙池游玩，我可是等着到那个时候搏个好名声呢。”

　　魏长平笑着点头称好。上一世的这个时期，她已经被父亲扔到军营中了，能见赵静兰一面都是求了父亲半天才被允许的，自是不曾参加什么集会。听赵静兰这么一说，她倒是有几分好奇。

　　“听说，你要与宋家小公子定亲了？”赵静兰笑道，“说不定花朝节那天，你能有机会见他一面呢。”

　　对啊，宋家那小子是个纨绔，想必一定不会错过这样热闹的节日。看来她要好好想个法子，搅黄了这门亲事。不过为了防止父亲再为她找一门亲事，她还要仔细筹谋才是……

　　一想到自己未来的路终于快要回到之前的轨迹，魏长平的心情便出奇的好。她眼里满是兴奋的光芒，凑近赵静兰道：“静兰，不如今晚就留在这儿，别回去了，咱们还像小时候一般，抵足而眠，如何？”

　　“还是不麻烦了，我们一家刚搬到京城，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处理，”赵静兰起身向外看了看，笑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咱们花朝节上见。”

　　魏长平点头应下，看着她登上马车才转身回府，心中开始盘算起来……

　　**

　　花朝节那日，天朗气清，清风徐徐地拂过万龙池堤岸上的春柳，将误落河面的柳叶打了个旋儿。

　　魏长平在府中称病，穿着一身男装上了街。她年纪虽小，个头却比寻常女子高，加上她一双凤目中透着凌厉，一对剑眉含着果决，倒真像个俊朗少年。她大步流星地走着，手中又把玩着一只顺手在街上买的折扇，神情自然却又透着几分玩世不恭，引得路人纷纷回首多看她几眼。

　　月菱跟在她身后，暗叹自家小姐真是比某些世家公子都英气，弄得她都分不清，温婉贤淑和桀骜不驯究竟哪个才是魏长平的本性。

　　魏长平带着月菱来到了万龙池旁，果然见这里聚集了不少才子佳人。她眼神流转，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余光一瞟，发现旁边坐了个气质清冷、带着面具的白衣少年。

　　呵，故弄玄虚。虽是这般想着，魏长平还是很有礼貌地笑着朝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那人一愣，点点头算是回礼。魏长平没将他放在心上，仔细观察着席间的人，找到了赵静兰的身影。

　　赵静兰本听说魏长平病了，突然看见席间一红衣少年直冲她笑。她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看出那是男装打扮的魏长平。她红着脸别过头，装作在和别人说笑的样子。

　　魏长平见赵静兰不理她，知晓她是怕别人发现什么，便也收回了目光。过了一会儿，魏长平等的有些无聊，便与那带面具的少年闲谈，问道：“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宋。”那少年淡淡道。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敢情这人就是宋家公子？不过，怎么与传言不符……

　　不过，她一想起自己的性子倒也与传言不符，便不再怀疑什么，只是诡异一笑，道：“原来是宋公子，久仰久仰，在下姓李。”

　　那人点点头，便又不说话了。魏长平暗暗翻了个白眼，道：“听闻宋公子马上就要与魏家小姐订婚了，恭喜恭喜啊。”

　　“多谢。”

　　怎么这般冷淡？魏长平深吸一口气，穷追不舍道：“宋公子，你说，你若是娶了魏家的女儿，那位会不会猜忌你们宋家？”一边说着，她一边抱拳暗示了他一下。

　　“这位小郎君倒是看得透彻。”那带着面具的少年还未说话，一个身着玄色锦袍，带着半边金色面具的少年走来，坐在魏长平另一侧，道，“在下姓王，想与二位交个朋友。”

　　饶是他带着面具，魏长平还是能认出来他是谢临安。她的手微曲，终是没有攥紧，勾着唇角道：“在下姓李，那位是宋公子。”

　　谢临安点点头，又道：“宋兄莫恼，依在下愚见，这魏家大小姐恐怕不适合为妻。”

　　哈？当着我的面说我的坏话？谢临安，原来你这么早就开始讨厌我了？

　　魏长平面上仍是毫不在意的笑，却听谢临安继续道：“早就听闻魏家大小姐温婉贤淑，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人，坊间有传，她生得一双凤目，悲悯如菩萨，倒是母仪天下的面相。”

　　魏长平一听这话，心中微愣。她侧过头审视着看着谢临安，却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这些话都出自他的肺腑之言。

　　另一边，假冒宋公子的苏言执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谢临安这一席话说得巧妙，恐怕他早就看穿了魏长平的身份，一席话既让宋家与魏家生了嫌隙，又讨好了魏长平……一石二鸟，足可见心机深沉。

　　只不过……苏言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魏长平，这一世的魏长平若是能喜欢上谢临安，说不定以后谢临安就不会杀了她吧……毕竟，当年的谢临安对魏长平是付出过真心的。

　　“哦，是么？”魏长平哂笑道，“王公子，这话听听也就罢了，做不得真的。”

　　魏长平端起茶盏，缓缓抿了口茶。难不成谢临安想散布她将来能够母仪天下的谣言？若是这样，宋家自是不敢再与魏家定亲，可说不定自己便会陷入夺位的斗争中，甚至……被迫嫁给谢临安。

　　谢临安，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利用魏家助你登上皇位吗？一想起前世种种，魏长平便有了一种当场掐死谢临安的冲动。她按着自己的手，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不一会儿，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顺着水流漂到赵静兰身边便停住了。赵静兰淡淡一笑，优雅地起身，自报家门后端坐在琴旁。她青葱般的手指微动，琴音便顺着琴弦流淌开来，犹如湶湶溪水，给人扑面而来的清凉之感。

　　魏长平的心情稍霁，心想，虽然用琴音引来凤凰之说有些夸张，不过这树上的鸟儿随着琴音而歌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一曲终了，场上掌声雷动。赵静兰福了福身子抱琴离去，却不想走到湖边之时踩到了一块腐木，一个不稳便跌进了湖中。

　　赵静兰的丫鬟尖叫着喊着救人，魏长平马上站起身，想要跳入水中救她，却突然见身边一个着翠色松袍绣金线的男子先她一步跳入了水中。

　　不行，若是被他先救上来，怕是有损静兰的清誉。魏长平心中一急，也跟着跳了下去，可她刚想扶着赵静兰出水，却突然看见方才跳入手中的男子捏着一把匕首朝她刺来。

　　竟是成王！魏长平看清那人的面容后忙闪身避开，手不敢松开赵静兰，终是被他伤了胳膊。

　　来不及多想，魏长平顾不得伤，带着赵静兰便向上游，可成王却在下面拉住了她的腿，似是想将她拽下去。

　　该死……魏长平憋着最后一口气将赵静兰托了上去，上面的人连忙伸手拉着赵静兰上了岸。成王见自己精心设计的英雄救美全被这个冲出来的红衣少年毁了，顿时起了杀心，拿着匕首狠狠向她刺来。

　　魏长平躲避不及受了伤，眼睁睁地看着成王向上游去。她的眼皮开始打架，身子越来越沉。

　　不行，再这样下去，会死。她不能死，她还想夺谢家的江山，她重生一世，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水底……

　　魏长平尽力向岸边游去，手抠着参差不齐的岩石露出了水面。岸上的人见她浮上来了，连忙将她拉上来，这才发现她的双手被磨出了血，胳膊上似是被锐器所伤，大片血迹将红衣染成了深红。

　　“静兰……静兰怎样了！”魏长平按着伤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慌张地四下看去。

　　谢临安走过来，脱下外衣给她披上，道：“她没事，被丫鬟扶着去内室更衣。我带你去止血。”

　　魏长平眸中嗜血，揪着他的前襟，手指上的血瞬间染红了他白色的里衣，哑着嗓子问道：“成王呢？”

　　“成王？”谢临安微微皱眉，耐着性子问，“成王是谁？”

　　“我问你三弟，谢临宏在哪？！”魏长平气得发蒙，将他披在她身上的外衣扯下，丝毫没意识到此时的谢临宏尚未封王，还只是三皇子。

　　谢临安闻言，盯着魏长平，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魏长平暗道不好，关心则乱，谢临安肯定是察觉到什么了。正在想对策，却见那个带着面具的白衣少年挡在她面前，低声道：“您是贵人，若是此时追问暴露了各自身份不好收场。请您高抬贵手，允在下带李公子去医治，日后在下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临安不语，苏言见他不说话，知晓他默许，便蹲下身子道：“上来，我背你去治伤。”

　　魏长平浑身没力气，也只得依他之言趴在他身上由他背着，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

　　“静兰！”魏长平大喊一声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听月楼正屋的床上，床边是心急如焚的母亲和一脸担忧的月菱。

　　徐大夫见她醒了，松了一口气，收了针写了副方子让人去抓。魏夫人一边用手绢拭泪，一边拉着她的手道：“婉璃，你总算醒了。你怎么这般胡闹！你知道不知道你昏迷了三天？你是要把为娘吓死啊！”

　　“娘，”魏长平扶着伤直起身子，道，“娘，我没事，对了，静兰怎么样了？”

　　“赵家姑娘呛了几口水，受了些惊吓，已经没什么事了，”魏夫人叹了口气道，“幸亏三皇子救她救得及时，不过，赵家姑娘的清誉怕是……”

　　“不是他救的！娘，静兰是我救的，她落水是谢临宏设计的，我也是被谢临宏伤的，谢临宏见我毁了他的算计，还想杀了我，娘，不能让静兰嫁给他啊！他只是想利用静兰！”魏长平慌不择言道。

　　“这……”魏夫人为难道，“可今天早上，皇上已经下了圣旨……为他二人定下婚约。”

　　魏长平闻言，如遭雷击。她嗫嚅半晌，冷静下来，道：“娘，把我送回来的人，可是宋家公子？”

　　魏夫人想了想，那人自称是宋将军的义子，自然也算得上是“宋家公子”，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魏长平心里有了主意，淡淡道：“娘，您照顾我三天，想必也累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我已无碍了。”

　　魏夫人点头称好，又叮嘱了月菱照顾好小姐，便离开了。魏长平披衣起身，执笔写了封信给月菱，命她将信送给宋府公子，信中约他戌时在客来酒肆见面。

　　月菱见魏长平一脸严肃，便知此事兹事体大，连忙将信送了过去，谁知那信却稀里糊涂地到了真的宋家小公子手中。

　　**

　　穿着一身男装的魏长平坐在酒肆二楼靠窗的位子上等了半天，却见来的是一个长着一对桃花眼，穿得跟个花孔雀一样的纨绔。

　　那纨绔环顾四周，见只有魏长平似是在等人，便走过去，问道：“你就是给本公子写信的那位‘李公子’？”说着，他将魏长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随后摇着头晃着扇子，一脸遗憾道：“你虽长得不错，可本公子不好龙阳不做断袖，可惜了你一番情意。”

　　魏长平闻言，额上的青筋暴起，好言好语地将他骗到一个偏僻的小巷，毫不留情地将他胖揍一顿。魏长平揪起被揍成猪头的宋小公子的衣襟，刚要问什么，却听他求饶道：“好汉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今后您就是我大哥，大哥您别打小弟了，小弟知错了！”

　　魏长平被他气笑了，瞪着眼睛问道：“替你出席花朝节的那人是谁？宋家不是只有一位公子吗？”

　　宋小公子含糊不清道：“大哥说的应是我义兄，我爹亲生的自然只有我一个，可前些日子，我爹不知从哪给我弄来个义兄……”

　　“义兄？”魏长平了然，狡黠道，“原来你这么快就服软是因为你现在在宋家的地位被动摇了啊？”

　　“大哥英明！”宋小公子苦着脸道，“自从他到了宋家，我爹再也不疼我了，我也不敢再乱来了。若不是大哥把我约出来，我连出府都不能。”

　　闹了半天，原来爹将她许给的就是这么个不成器的纨绔啊。魏长平松开他，道：“我在这等着，你把你义兄给我叫出来。”

　　“哎呦，大哥，我要是进去，可就出不来了，”宋小公子哀求道，“大哥就允我玩一晚上吧……”

　　“谁允你玩！”魏长平伸手就是一巴掌。宋小公子“哎呦”一声倒在地上，委屈道：“大哥，你想歪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长平轻咳两声，掩饰住尴尬，道：“难不成你让我亲自去找他？”

　　“大哥，我有个主意。”宋小公子趴在地上，黑暗中，魏长平并未留意到他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