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禾尽起》TunaFish

21、第 21 章

　　0.

　　我作证：我

　　需要像大海一样的爱情洗涤我的贫困。

　　我作证，我

　　将我的生命洒落四方

　　以便在这贫困的黑暗里

　　孤独地，度过残生。

　　————阿努比斯《身体之初，大海之末》

　　1.

　　贺峻霖很喜欢新来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

　　才开学不到一周，夏猛龙已经能把班里64位同学的脸和名字完全对上。

　　被严浩翔压着一起去上厕所的贺峻霖经常在楼道里撞见夏老师。她看见在走廊里散步的两人就会讲：“你们下课了就要多跑跑，不要憋在教室里，要多锻炼啊！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啊！”

　　放心吧，严某人下课就会飞的。走廊才是他的家。

　　大概在夏猛龙眼里，就没有不好的学生，她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

　　“对，同学们真聪明！”

　　或者：“你们这个解法真是太酷了！虽然没有对……”

　　甚至连严浩翔班测考了６９分的数学卷子，她都能挑出诸如：“全班正确率只有百分之二十的那道题，小严同学做对了！”　这种鸡毛蒜皮的点子来夸上一夸，然后请严浩翔上台去讲一讲题。

　　二班的少男少女们对数学的自信心前所未有地高涨，连严浩翔都开始给除了选择题以外的题型一些关注。比如，他会一脚踩在贺峻霖椅子上，侧着身子，然后揪着贺峻霖的校服袖子摇他，

　　“小贺，小贺，小贺。”

　　“干嘛！”

　　“给我讲一下填空题最后一道”

　　“自己先想想。”

　　“想好了。”

　　“什么思路？”

　　“思路就是给小贺一块钱，让小贺给我讲。”

　　严浩翔，卖萌可耻你知道吗？？？

　　已经同桌了一周，贺峻霖不由自主地在感慨，自己居然一步步从“和严浩翔毫无交集”　到 “偶尔帮他跑跑腿” 再到“每天上下学一路” 最后到如今这种“除了回家睡觉其余的时间都无法避免地呆一块”的情形。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日子让他心里很踏实。

　　日记本上的账目加加减减已经到了四千多的地步，奖学金结果下来，一万块钱说是国庆节之前就可以发到学生手上，快得让贺峻霖有些无法相信。他琢磨着到底要不要一口气把所有的钱都还上。

　　严树又长大了一些，眼见着原本巨大的花盆渐渐开始变得合身了。每天依然叫小贺叔叔，告诉他早上骑车冷，要穿秋季校服。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贺峻霖已经放弃克制自己肆意蔓延的情感。某人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眼前晃荡，既然避无可避，那他就大胆地看他，和他说话，吃饭一起，午休一起，上下学一起，写作业一起，甚至严浩翔球队训练贺峻霖也可以用买水看衣服递毛巾的球队后勤人员的身份和他一起。

　　宋亚轩有的时候下课就靠着小贺的桌边边，闲闲地发表感叹说，“ 小贺，你也太惨了，黑工打得没有尽头。”

　　贺峻霖看了一眼趴在课桌上补觉的严浩翔，替他把滑下去的校服外套拖起来盖住背心，一边轻声冲宋亚轩感叹道，“是啊，谁叫我身无长物，什么都给不起呢。”

　　小宋就皱眉头，“贺峻霖！你怎么这么说自己？你有很多长处啊！”

　　贺峻霖摇了摇头，“ 我只是会考试罢了！”

　　以前读初中的时候，他成绩好，还挺自信的，到了高中，大家都成绩好，虽然自己每次都能考前三，但是比起别的同学，成绩又好家境又好又能歌善舞的，好像世界变大了，自己变小了。

　　小宋张了张嘴，想要纠正他这个理论，但是打上课铃了，他只能转回座椅继续扣脑袋。他觉得贺峻霖说得这话有偏颇，但小贺伶牙俐齿的，讲道理宋亚轩就从来没有讲得过他。

　　是数学课，夏猛龙没有先上新课，而是通知全班同学，新的一学年，要重新选班干部，给更多的同学展示自我价值的机会。

　　严浩翔从课桌上立起来，眯着眼睛，刚睡醒了的样子，皱着眉头看了贺峻霖好一会儿。

　　“ 怎么？” 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贺峻霖都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 没什么。” 严浩翔说完把数学书从抽屉里抽出来，还是一脚踏在贺峻霖的椅子上侧坐着，

　　关于选班干部，小宋同学很积极，拍着桌子说要竞选，叫大家都记得给他投一票。

　　所以到了第二天班会时候，别人都是正常上台赌咒发誓发表竞选宣言。就只有宋亚轩同学不知道从哪里抱了一把吉他来，站在台上边弹边唱表演了一首名叫 《Space Oddity》的歌。

　　一曲结束后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他告诉大家他要当体育委员。

　　？？？宋亚轩，当体育委员，你难道不该表演举铁吗？？？

　　后来，第二天做课间操的时候，小贺同学才明白，原来，高二和高三各班体育委员是会交换位置监督做课间操的。

　　比如，小宋同学就被安排到张真源他们班去监察，比如张真源他们班的体育委员也会拿着记录本，绕着小贺班级的队列，看谁浑水摸鱼。

　　不过，小宋选体育委员这件事只是班干部竞选里的小插曲，因为严浩翔紧接着宋亚轩，也大摇大摆地上台了。

　　虽然小霸王在二班的这一星期并没有发过飚。高二了他似乎收敛了很多，不太惹事生非，即使偶尔作妖，也仅限于在走廊上叱咤风云。

　　饶是如此小霸王积威犹在，大家见他也参选，都倒吸了一口气。

　　某人语气尽量友好，但还是像个大哥大。

　　“我是严浩翔。”

　　嗯，我们知道。

　　“我不是来竞选的。”

　　那您是？

　　“我是来帮我同桌竞选的。”

　　？？？严浩翔你干什么？你快滚下来！！！贺峻霖觉得自己的眼神如果可以杀人，那严浩翔现在一定是筛子。

　　搞什么飞机！

　　当然小霸王的根本不理会他，扬了扬眉毛，神色自若地从兜里抽出一沓照片拍在讲台上，

　　“大家可能不晓得，贺峻霖同学有非常好的美术功底，手很巧，雕东西雕得栩栩如生。我这里有几张他雕刻的清明上河图，富春山居图，还有核舟记里面的核桃船的照片。大家可以传阅一下。”

　　说着他就把那一沓照片发给了第一排的同学们，然后又酷酷地甩了甩刘海，站直了继续说，

　　“ 他文章也写得特别好，校刊多次刊登。”

　　“像这样的能人，就该让他多为班级付出，可惜他本人觉得自己没啥特长，怕同学们看不上他的能耐，所以我就自作主张代他来了。参选宣传委员。”

　　严浩翔抱着手臂，看着底下传阅照片的同学们，听他们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莫名其妙自豪得不得了。

　　贺峻霖一开始特别尴尬，恨不得把这个不听话乱跳的蚂蚱给拽回来，但当同学们纷纷向他投来惊讶的目光时，他又不好意思了起来，不可否认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膨胀，小得意就是充了氢气的气球，飘了起来。

　　从前并没有觉得这是多不得了的能力，小时候没有玩伴，爷爷给别人打家具，他就在旁边拿碎木头雕雕花，都是细功夫，勉强糊口的本事而已。

　　如今好像不一样了。

　　他说：“ 他手很巧，文章也写得非常好。”

　　台上的少年抬手笔直地指向教室后面的陈旧的黑板报，“从今往后，那面墙就交给贺峻霖同学！大家有意见吗？”

　　众人回头看了一眼死气沉沉的黑板报，看了一眼窗边座位上原地发呆勾着嘴角的贺峻霖同学。最后又看了看站在讲台上嚣张又放肆的严某人。

　　哪里敢有意见。就这样吧，挺好的。

　　于是，拜严浩翔所赐，贺峻霖在九月十日之前要出一份教师节的黑板报，在十月一日之前，还要出一份国庆节的黑板报。

　　严浩翔告诉他，这叫“ 能者多劳。“

　　“ 小贺！中午需要我帮你抄写黑板报吗？” 新任体育委员宋亚轩心情很好，大概是觉得不会办黑板报的吉他手不是好的体育委员，小宋同志表示自己很乐意帮忙。

　　“ 不需要。” 严浩翔冷冰冰地替贺峻霖回答了，伸手把宋亚轩肩膀掰正，让人小宋转回去。

　　小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夺走自己的帮手：

　　“ 严浩翔.......”

　　话还没说完，就被严浩翔接了过去。

　　“ 你总麻烦人宋亚轩，人宋亚轩也有自己的事！”

　　“ ....... ”

　　我特么多出来的这些事不是拜你所赐？？？

　　“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勉为其难帮你办黑板报。”

　　这还是九月，校长的演讲稿上还总是说“秋风送爽，丹桂飘香” ，没什么云朵，天是蓝色的，草木是绿色的，少年穿着短袖，朝着他坐着，笑得像个得逞的大反派，一脸“看你拿我有什么办法”的表情。

　　哎！

　　“ 行吧。”

　　“ 就你了。”

　　3.

　　“ 严浩翔，给我一只绿色的粉笔。”

　　“ 严浩翔，你站远点，看看这个太阳画得圆不圆。”

　　“ 严浩翔，你能帮我把这首诗抄一抄吗？”

　　“ 严浩翔......”

　　午休时候，少数走读生们在教室里休息，有的趴在桌子上睡觉，有的拼了几张椅子躺着玩游戏，有的几个凑在一起看视频。贺峻霖则站在一张课桌上，往黑板报上画画。一边指挥着 “ 勉为其难” 帮忙的严某人干这干那。

　　穿堂的风吹过少年的衣摆，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地捏着粉笔，给绿色的盆栽画上最后一片叶子。

　　贺峻霖站在桌子上偷偷低头看一旁抄诗的某人，看见他宽挺的肩膀，因为用劲写字手臂上暴起的青筋，脑袋上蓬松的头发，还有头顶的漩涡。

　　好像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小霸王抬头对上贺峻霖的目光。吓得小贺慌忙地眨眼睛掩饰道：“严……严浩翔，黑板刷给我一下。”

　　严浩翔好笑地看着他，左手拿着诗集，右手抬起来，手里的粉笔指了指贺峻霖垂下来的爪子，

　　“不在你手里吗？”

　　“哦。”

　　耳朵根在烧，贺峻霖连忙抬头藏好脸颊，换了支事先放在黑板顶上的红色粉笔，鹌鹑一样地在绿色盆栽旁边画了一个爱心。他也不敢去看严浩翔那边，只听见滴滴答答粉笔在黑板刷写字的声响。

　　黑板报旁边是教室的后门。有人敲了敲门，声音很干脆，直呼其名，是熟稔的样子：

　　“ 严浩翔，出来一下？”

　　“干嘛？” 严浩翔看见来人，嘴上不耐烦，但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活，出了教室去。

　　贺峻霖站得高，没有看见女生的样子，只是能看见对方的校服短裙，以及笔直修长的腿。

　　这个声音在哪听过，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陈漫漫。

　　关我什么事。

　　竖起耳朵听，听不太真切。

　　严浩翔似乎在说：“我下午要训练，没空。”

　　“中午要办黑板报……”

　　“我帮你办。”

　　“不需要。”

　　后来也不知道两人讲了什么，听不清，贺峻霖也不愿意听。

　　耳朵也不烫了，迅速擦掉绿色盆栽旁边的红色爱心，重新画了朵盛开的梅花。

　　准备跳下桌子，严浩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教室，见贺峻霖要往下跳，习惯性伸手去接他，

　　“不用，我自己可以。”

　　男生没有握住对方的手，自顾自蹦了下去，拍了拍身上的灰，还算稳当。

　　严妙妙说严浩翔有喜欢的人，去年十一二月就注意上的，去年他们还不认识。

　　也不知道严浩翔喜欢男的女的。

　　他要是一直单身就好。

　　居然有这么自私的想法，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不该这么咒严浩翔的，他其实开心就好了。

　　做朋友的话，可以一直这么好下去，其实也挺不错的。

　　4.

　　高一年级才入学不久，就有几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当然提到这些人物，就不得不提一提到高一一班的陈漫漫同学。

　　女生们总说，“别看她长得漂亮，其实就是个心机婊，男生们都眼瞎。”

　　女生们还会说，“其实也没多漂亮，太瘦了，一点肉都没有。我还是喜欢可爱的。”

　　当然女生们喜欢什么，必然是和男生沾不上什么边的。

　　陈漫漫总会收到大胆男生的表白，虽然这些表白都是有去无回的，但总有人相信，自己会是下一个幸运儿。直到他们发现，陈漫漫总是往高二年级逛，站在高二二班门口，一点也不怯场地跟学长学姐们说，要找：“严浩翔”。

　　高一年级的陈漫漫，找上高二年级的严浩翔，这就是一则令人兴奋的八卦，在各年级演绎出了许多版本。

　　大家都在传：“问天下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 比如冷酷无情的校花陈漫漫会主动去找严浩翔，比如令人瑟瑟发抖的校霸严浩翔同学不会在陈漫漫面前横行霸道。

　　贺峻霖不知道陈漫漫每次来找严浩翔是要干什么，但每次和陈漫漫说完话，严浩翔就唉声叹气地。

　　小贺也不敢问，只能翻开作业本写题目。他也并不知道，可怜的作业本被自己摔得有点疼。

　　教师节刚过，贺峻霖的黑板报已经完美地画上了句号，大概是传统工艺做得多的缘故，他的黑板报办得特别有风骨，班里的同学写作业写累了就望着那面墙发发呆，都说这黑板报让二班在年级里鹤立鸡群，碾压一切，甚至路过二班窗户口的别班同学都忍不住地停下往里看上一看。

　　贺峻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被人围观作品的经历，终究还是少年心性，像系着着几颗彩色的气球，被秋风吹得一飘一飘的。

　　物理后，男生们又勾肩搭背逛去厕所放水。严浩翔箍着贺峻霖的肩膀，不好好走路，宋亚轩一蹦一跳地说着物理老师刚讲的国际空间站的神奇记事。

　　回程道上，远远地看见教室门口身材瞩目的女生，贺峻霖垂下了眼睛。

　　“ 学长，能帮我叫下严浩翔吗？”

　　陈漫漫今天没有扎马尾，大波浪的长发披在肩上，浓眉大眼，像个洋娃娃，但是她说话听起来干脆又利落，和相貌形成极大的反差，像个大姐大。

　　“ 翔哥！有人找！”

　　几个人打从厕所回来的人，正好对上门口的哥们扯着嗓子喊“翔哥！有人找！”

　　“ 漫漫？” 严浩翔不明白女生为什么又来了。

　　女生转过身来，目光在宋亚轩，贺峻霖和严浩翔之间打了个转，礼貌地冲他们笑了笑，倒也不扭捏，开门见山地就对严浩翔说，

　　“ 你要怎么才能答应回乐队当鼓手。”

　　“ 我都说了我没空。” 严浩翔倚在贺峻霖身上，懒洋洋地。

　　“ 你黑板报已经办完了。” 陈漫漫习惯性地往耳朵后面捋了捋头发，没有退缩的意思。

　　“ 翔哥！你会打架子鼓吗？！” 小宋惊讶地插话，也帮在一旁神游太虚的小贺问出来心中的疑问。

　　贺峻霖从来不知道严浩翔会什么乐器。以前只知道他踢球，打架，惹是生非。

　　原来陈漫漫找严浩翔是要组乐队，她原来的乐队呢？

　　“ 他会啊。” 漫漫瞪大眼睛，说得理所当然，手在空中比了比高度，往下按到腰的位置，“ 他那个时候大概这么高点吧！鼓就敲坏了十几架了。初中的时候他就是我乐队的鼓手.......现在乐队散了，我想重新组一个。”

　　看来某人嚣张狂躁的脾气是有源头的。

　　“ 你组乐队是要去表演吗？” 小宋似乎很好奇女生的乐队是怎么运作的，便开口问她。

　　“ 嗯。” 女生点了点头，“ 国庆的时候，音乐台那边有音乐节，有新生代乐队模块，人气前三的乐队有奖金。”

　　“ 陈漫漫，我可不记得你缺钱花......” 严浩翔说。

　　明明你那些吹拉弹唱的家伙就有够糟蹋钱的。

　　“ 以前不缺。现在缺了。” 女生言简意赅，“主要倒也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严浩翔经提醒似乎是想起来什么，简单地“嗷”了一声，完了注意到“奖金”二字又追问女生：

　　“ 奖金多少？”

　　“ 嗯？”

　　“ 前三的奖金。” 倚在发着呆的贺峻霖肩膀上，小霸王的思维打个拐就是一个新主意。

　　“ 第一名两万，第二三名一万。” 漫漫皱着眉头说，她这几天变着说辞想要说服严浩翔抽时间加入乐队，但千言万语都从来没提过钱的干系，如今难以置信严浩翔居然对奖金感兴趣。

　　“ 我参加。” 严浩翔突然转变了态度，快得像是龙卷风在半路调了个头原路返回，让陈漫漫有点措手不及。

　　当然迅速变卦的严某人还记着对着漫漫开出不平等条约：“ 奖金我们二八分。”

　　“ 最多五五分。” 觉得二八分有些过分，漫漫试图讲价。

　　“ 是你请我参加，诚意呢？” 严浩翔此刻就是个大爷，深藏不露要三顾茅庐去请的那种。

　　漫漫说：“ 可是我还得请别人，现在还没有低音部乐器。”

　　“ 学妹！你看我可以吗！？” 宋亚轩突然龇牙咧嘴地凑了进来，“ 我不要奖金！”

　　宋亚轩.......有钱不拿你图啥？

　　“ 便宜无好货。” 严浩翔遇见抢生意的，毫不留情地拆台，伸手拎了宋亚轩的校服后领子，把他和陈漫漫之间拉开一段距离。

　　“ 我是好货来着！” 宋亚轩认真地解释，“ 我会弹钢琴，键盘手应该可以。吉他贝斯也会一点点。自己在家里捣鼓过。”

　　“ 哦？” 漫漫终于把目光从严浩翔身上剥下来，看着毛遂自荐的宋亚轩，“ 学长你什么程度，键盘流行和古典不一样。”

　　“ 还行吧。” 宋亚轩说，“ 钢琴的话跟着巫奶奶学了几年。吉他和贝斯的话就给我谱子就可以。你问他们！”

　　小宋指着贺峻霖，使眼色让他替自己说说话，贺峻霖想他上次竞选班干部那场激情表演，老实中肯地替他点了点头。

　　“ 行吧。“ 陈漫漫咽了咽唾沫，突然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您......真的不要出场费吗？”

　　“ 不要啊！” 小宋摇了摇头，然后兴奋地问漫漫，“ 我们演出的时候，可不可以穿皮衣？”

　　“为什么穿皮衣？”

　　“ 因为会很酷很帅。”

　　“……”

　　贺峻霖觉得，如果陈漫漫是个动漫人物，那她此刻额头上一定挂了一排黑线。

　　“ 可以啊，只要你不嫌热的话。”

　　其实大概你穿老头背心也没人拦着你。

　　“ 那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小宋欢快地拍了拍严浩翔的肩膀；还想拍漫漫的肩膀，但碍于漫漫是女生，没有拍得下去，“ 咱们什么时候排练？演什么曲目？”

　　“ 我还没正式答应！” 严浩翔没好气地说。

　　“ 答应呗！你俩不是奖金五五分吗？对吧小贺？” 宋亚轩催促翔哥，还带上小贺一起催翔哥。

　　男生被cue，慌忙从他那七弯八拐的心思里拔了出来，在抱着手臂的陈漫漫和把重量倚在自己身上的严浩翔之间打了几个转，语气平和地掩饰心中的不自在：

　　“ 关我什么事.......”

　　听这话严浩翔不高兴了，箍紧了贺峻霖的脖子，歪着嘴咬着牙说，“ 怎么不关你的事了？哥哥我要去组乐队打工，还要去足球队卖命，还要写作业，这日理万机的，你可得为我们做好后勤工作，干得好的话，奖金我们五五分？怎么不关你的事了？”

　　“ 所以你答应了。” 陈漫漫听见男生这么说，提炼总结一下，不等严浩翔再开口，便趁热打铁地宣布说：“ 那什么，时间不多了，一会午休的的时候到艺术教室，我们试着和一下。”

　　女生干练的模样，让贺峻霖不由地佩服。

　　陈漫漫，一个胆敢屡次三番锲而不舍强迫严浩翔干事的女人。

　　不容小觑啊。

　　5.

　　“随便取个名儿。”　陈漫漫说，“我听说贱一点的名字，好养活。我前面两个乐队一个叫永生，一个月就解散了，第二个叫全盛，一年就各奔东西了。”

　　中午午休，艺术楼洒着阳光的音乐教室，四个人：严浩翔，小宋，陈漫漫，还有被严浩翔强行绑来的坐在一边写作业的贺峻霖。

　　“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严浩翔并不关心这个。

　　“那要不叫Gosone乐队。”　小宋同学举手。

　　“怎么讲？”

　　“就是狗剩乐队。不是贱名子好养活吗？”　小宋解释地头头是道：“我国自助研发的CPU芯片龙芯的小名，就叫狗剩。”

　　“酷！我觉得可以。”　陈漫漫很满意，“就这个！！”

　　“哎哎哎！太ｌｏｗ了吧？狗剩不是狗吃剩的东西吗？？？”　严浩翔皱眉头。

　　“你刚不是说叫什么都可以吗？”　陈漫漫不管不顾地怼了回去，“没得改，就这个了。”

　　严浩翔吃瘪，不说话了，老实去坐在架子鼓后面，拿了鼓槌，轻轻试了起来。贺峻霖写着卷子，但也留了个心思注意他们几个在商量什么，所以这一幕也没有落下，也是稀奇严浩翔在别人面前顺从的模样。

　　狗剩乐队？狗吃剩下的？那他们每天训练完去食堂打的饭都是全校吃剩的，他们是吃的狗剩，那全校同学是什么？

　　有被内涵到。

　　乐队有三首表演曲目，初赛，复赛阶段用改编曲目，决赛是决定胜负的原创曲目。

　　贺峻霖不太懂他们音乐上的东西，只能看着三个人商量得热火朝天的。好在他们三个争论不休的时候，会请贺峻霖这个剧外“金牌观众”给点建议，有了决定又敲锣打鼓蹦跶起来。

　　音乐教室挂着白色的窗帘，窗户很大，窗外是绿油油的草地，午后的阳光照在米白色的窗帘上，勾勒出窗户的形状，室内是木地板，干净暖和得很。

　　他们为初赛选了一首叫《静止》的歌，是花儿乐队第一张专辑《幸福的旁边》里的，先是陈漫漫唱，她的声音很清冷，有一种反抗一切的味道，到最后是三个人一起合，层层叠叠的力量就卷着空气蔓延开来。

　　“寂寞围绕着电视垂死坚持

　　在两点半消失

　　多希望有人来陪我度过末日

　　空虚敲打着意志

　　彷佛这时间已静止

　　我怀疑人们的生活有所掩饰

　　啊 垂死坚持 啊 已消失”

　　贺峻霖不写卷子就坐在窗边静静地听，少年们的嗓音很干净，歌词是颓唐的，但曲调又是挣扎向上很有力量的。

　　他很喜欢这首歌的感觉，鼓点每一下都敲在心弦上，震动起来是属于青春的热血沸腾。

　　渐渐的因为时间比较紧，要排练好两首歌，还要抽空搞首原创，陈漫漫严浩翔和宋亚轩为了省时间，就不去食堂吃饭了，所以“游手好闲”的贺峻霖就担负起了带饭的职责，陈漫漫给他封了个乐队经理的称号，说拿了奖金一定会拿出一成给他当辛苦费。

　　贺峻霖推辞说不用，这些都是举手之劳，严浩翔就吼他：

　　“ 不用推脱！给她干活凭什么不收钱？！你是不是见色起意！”

　　我艹，严浩翔，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女生。

　　5.

　　九月份大概是贺峻霖最喜欢的季节，理由很简单，

　　因为可以穿短袖，

　　因为天空大多数时候是蓝色的，

　　因为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气。

　　十五日早上班主任夏猛龙宣布马上十一国庆节之后第二周周五是秋季运动会，要大家积极参与，争取拿团体第一，鼓励大家到体育委员那里去报名。

　　小宋同学欢快地忙活了起来，向钉在座位上闷头写作业的各位同学安利各项比赛项目，拉拉杂杂凑足了一整张报名表。

　　“小贺……” 这是有事相求的口吻。

　　“说。”

　　“还有一个神奇的项目。” 宋亚轩神秘兮兮地说，“我专门给你留的。”

　　得了吧，你专门给我留的我咋觉得心很慌呢？比如表演玫瑰花。比如.......

　　“这次是什么？”

　　“三级跳。”

　　“三级什么？”

　　“三级跳！” 小宋乐了，念项目名字的时候一字一蹦，像是只兔子，“ 这名字是不是很酷！”

　　“……” 贺峻霖想了想，发现自打遇上宋亚轩和严浩翔这两个人，生活就花里胡哨了起来，以前别说三级跳了，他就是原地跳也不会跳一下的人。

　　“我不会。”

　　“没事！让翔哥教你。”

　　贺峻霖瞥了一眼身旁看起来睡得正熟的严浩翔，少年白皙的脸对着自己，睫毛很长，嘴唇红红的，让他想起《格林童话》里关于某个公主的描述。

　　“他会吗？”

　　“我会。下午我训练，你两就去沙坑边上练吧？” 某人没睁眼，张口就说，说完继续保持睡姿。

　　原来你都没睡着啊。

　　“我就不用了。” 宋亚轩大概还是对翔哥有一定的畏惧，慌忙摆了摆手，冲贺峻霖眨了眨眼睛，“小贺你自己去吧，我下午要去科技社，那个项目快做好了，跳远的话真源学长说他周末带我练一下。”

　　行吧，行吧。

　　贺峻霖心里好奇着这个三级跳究竟是个什么跳法，等着下午放课后去严浩翔给他展示。结果还没等来下午足球队训练，就先等来中午乐队里的一场战火。

　　说起来也是鸡毛蒜皮大点事。

　　Gosone乐队一如既往在午休时间霸占了艺术楼一楼的一间音乐教室，排练他们的比赛歌曲。陈漫漫吉他主唱，小宋弹贝斯键盘随意切换，严浩翔打鼓。

　　大概是排练的进度有些令人担忧，严浩翔开始嫌弃陈漫漫吉他进晚了，说了她两句，接着又练了一会，陈漫漫觉得是严浩翔鼓打快了，也数落了他两句。

　　两个人脾气都比较暴躁，说话语气没有注意，带着邪火，夹枪带棒的，一来二去，就是两支点燃的火药筒子，噼里啪啦就炸开了。

　　严浩翔说任意下河捞一条鱼让它弹吉他都比陈漫漫弹得好。

　　陈漫漫说随便山上抓只猴让它拿鼓槌乱敲都比严浩翔打得好。

　　“那你去抓猴子啊！找我干嘛！艹！” 严浩翔吼她，接着把鼓槌劈了狠狠往鼓上一砸，叮铃桄榔一震巨大的响动，冲出了音乐教室。

　　陈漫漫也气，但是没有占据冲出教室的先机，只能把吉他取下来往地上一砸就地撒气，箜地一声响动，小宋的眉毛也跟着颠了颠。

　　一旁的贺峻霖被这突如其来的分歧给弄傻了，他从前听说玩乐队的、尤其是玩摇滚乐队的，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些尖锐的棱角，反抗天，反抗地，反抗一切。

　　今天他算是见识到了。

　　不知道漫漫的那些追求者见到她砸吉他的一幕，会不会害怕。

　　真是难以想象女生跳芭蕾舞岁月静好的样子。

　　漫漫的长长的头发滑下来遮住半边脸，人没力气地坐在了音乐教室的木地板上。

　　宋亚轩手足无措，大概是不会哄女生，尤其是这么有性格的女生，冲着贺峻霖比划，低声说：

　　“我去把翔哥劝回来，你劝劝漫漫……”

　　放下贝斯，关了电源音响，小宋也跑出了教室。

　　一股风吹着白色的窗帘鼓起了肥肥的肚子，阳光躲过云层冲了进来，很明媚，照得原本硝烟弥漫的音乐教室安静了下来。

　　贺峻霖小心翼翼地挪到漫漫身边坐下，张了张嘴，试图说点什么，

　　“你别生气，严浩翔他就是一时冲动，你唱歌很好听，吉他也弹得很好。”

　　女生抬起了头，目光盯着远处那扇门，伸手把挡着脸的头发都顺到后面去，

　　“没事儿。” 女生释然地笑了笑，跟刚刚砸吉他的判若两人，她温和地看向贺峻霖，人确实很漂亮，小贺都晃神了，

　　“对不起，我是不是吓着你们了？”

　　“还好。” 小贺摇了摇头，给对方一个安慰的笑，毕竟严浩翔脾气也不小，他以前也没少见识。

　　“ 我和严浩翔从小到大吵了无数次架了。 ” 女生叹着气说，“ 我两脾气都暴躁，每次吵完我就后悔，告诉自己，要忍住要忍住，下次要温柔一些，可是……”

　　她低下了头，似乎有些懊恼，

　　“可是有的时候就是忍不住。明明不想和他闹矛盾的。”

　　“ 哎。” 小贺不知道说什么，跟着叹了口气。

　　大概是面对没有那么熟悉的人更容易说出心事，女生又仰起头看向贺峻霖，问他：

　　“小贺学长，你有没有发现，人有的时候，可以出去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可是偏偏在他在亲近的人面前，不耐烦，要争吵，说话肆无忌惮，脾气上来了怎么痛怎么来。”

　　其实我不知道，贺峻霖心想，我没有亲近的人，如果我有亲近的人，我一定好好对他，因为我怕我害了他，怕他受伤了，怕他倒霉，怕我自己把他弄丢了。

　　但小贺还是对着女生点了点头，出言安慰道：“那可能是因为，你不害怕失去。”

　　“嗯？”

　　“因为你们是很多年的朋友，吵过很多次架，又和好过很多次，所以潜意识里你是知道，你不会失去他的。”

　　其实也是令人羡慕呢。

　　女生偏了脑袋，思索了一会，似乎觉得很有道理，然后乐开了，伸手豪迈地拍了拍贺峻霖的肩膀，说，“小贺学长！你说得对！你简直太厉害了！”

　　额，是吗？

　　“哎” 女生又跟他讲，“其实我一直犹豫要不要跟他告白的来着。今天学长点播，我觉得我说出来也不亏，他接受我们就在一起，不接受还是继续当哥们。反正我也不会失去他。”

　　贺峻霖原本镇静的面皮随着陈漫漫着这毫无遮拦的坦荡抽了抽。

　　他是察觉陈漫漫对严浩翔不一样，虽然女生平时神经大条，冷酷拽得像个大姐大，但面喜欢的人，欣赏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上扬的嘴角也是藏不住的。

　　你看，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轮到他自己就糊里糊涂的。

　　“表白？”

　　“是啊！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喜欢他。” 陈漫漫说起来就打开了话匣子，全然不似冷酷的乐队大姐大：

　　“原来我学芭蕾舞，但严浩翔学架子鼓，我就觉得芭蕾舞和架子鼓是怎么都凑不到一块去的。”

　　教室里除了陈漫漫清冷的嗓音，只剩被风鼓起来的米白色窗帘哗啦啦响，浅黄色的阳光像是记忆里翻出来的金子，晃得贺峻霖发愣

　　“我爸爸妈妈工作忙，把我扔给芭蕾舞老师就不管我了。那个时候只知道跳啊跳，没有别的爱好。不练习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跳格子。”

　　“ 女孩们也不喜欢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一天隔壁别墅的男孩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寻宝。他说他叫严浩翔，是那片的头儿。”

　　“我就跟他去了。” 女生说起来又自嘲地笑了笑，“你说我也不怕被人贩子给拐了……”

　　“我们绕着小区转了两圈，翻了围墙出去，上了一栋刚修好的大楼，还没有人，爬到了楼顶，吹了吹风，又下来，晃了一下午，没有找到宝藏，可是我很开心。”

　　“严浩翔歪理很多，他说站在楼顶看见的景色就是宝藏，但其实站在楼顶也只能看到别的房子的楼顶，没有什么景色。”

　　“我还是没有来由的开心。”

　　“后来我就总和他们男孩子一起玩，高三那个朱志鑫，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也是我们从小一块玩大的。不会他比较安静，不太跟我说话。”

　　“严浩翔原来在师大音乐系一个老师那里学架子鼓，那个老师在响水街有个门面，一套架子鼓就摆在门口，严浩翔就坐在那里打，周天，打一整天，我翘了芭蕾舞课，去看他打鼓，后来去多了，音乐老师认识我了，教我学了点吉他，说他喜欢Coldplay。严浩翔也喜欢他说的ColdPlay，那个时候他说，他要建一个乐队，四处巡演，周游世界。”

　　“ 我就想，我要和他一起巡演，周游世界。”

　　“ 那个店铺旁边有个小卖部，就老有女孩子跑到小卖部去买零食，来来去去很多趟，其实就是为了看严浩翔。”

　　“严浩翔老凶了，瞪人家，把女孩子都吓跑了。”

　　“后来，他初二快念完的时候，突然不打鼓了，说他的鼓槌坏了，要退出了我们刚成立没多久的乐队。”

　　“我就知道那是他的借口。他爸爸和他后妈离婚了，严妙妙受不了，闹过几次自杀，他玩不起了，在家里看着妹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心疼他和妙妙，但我能做的只有维持我们的乐队，等哪天他想回来我们还可以巡演周游世界，再后来我发现自己是真心热爱摇滚这玩意，也是挺感谢他带我找到自己的。”

　　严妙妙还闹过自杀？贺峻霖实在是无法把那叽叽喳喳满口恋爱经的小姑娘和自杀轻生联系到一起。一边又觉得很揪心，手不自觉地捂住心脏那块。

　　“后来大概是严浩翔的父亲答应不会把外面的女人和孩子带回家，严妙妙才好了起来，精神状态也正常了，可是严浩翔还是不回乐队。他和他父亲杠上了，进学校但不进教室，课不好好上，就在球场上踢球，看学校附近些街区的混混看不惯就出去跟人打架，挨刀子进医院，打伤了别人进局子。我因为这个跟他吵了很多次，他让我滚，别管他。”

　　“你知道吗？看他精精神神，力气用不完的样子，可我觉得他瘦极了，站在那里虽然兄弟们一呼百应的，他其实很孤独，我就想抱抱他，告诉他，我愿意一直陪着他。”

　　“ 哎呀，学长对不起。” 陈漫漫自顾自说了一会，抬头才看见贺峻霖在发呆。连忙歉意地说，“ 你看我怎么一不留神跟你讲了这么多。我憋太久了，其实没跟别人讲过。小贺学长，我可以请你保密吗？关于严浩翔家的事情。”

　　贺峻霖还停留在陈漫漫记忆里的严浩翔身边唏嘘，他想起三月份月考成绩公布那天，自己骑着自行车载严浩翔回家，滨河路上面的风不冷不热的刚刚好，自己问严浩翔想要什么奖励，那会儿严浩翔沙哑着声音，说让想让自己抱抱他。

　　有一丝庆幸，隔了五个月：八月份寒冷的山顶上，星空下面，他还是抱了他。

　　又有一些遗憾：你看，面前这个女孩，她很漂亮，很优秀，也很善良。他们一起长大，一样的孤独，一样的脾气暴躁，一样的坦荡，而关键是，她很了解他，她很爱他。

　　就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 没关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贺峻霖扯了个微笑着安慰女生，“ 嗯。我会帮你保密的。”

　　“ 嗯，我说出来就好多了，谢谢你小贺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