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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折 ...

  •   “你是双身子,该省些心力,好好养胎才是,还花这么多心思置办礼物……”沈贵妃一面念叨着,一面命人取了好些金银打的小玩意儿来,说是提前数月就为两个孩子中秋节入宫备下的。
      翊(金弋)、翊铃见着满目璀璨的玩具,又蹦又跳,拍手欢呼,李氏怎么管都管不住。沈贵妃并不嫌吵,只望着欢天喜地的孩子们笑。
      另有一副长命锁,配着雕花羊脂玉项圈,留给李氏肚子里的这个。李氏又要起身谢恩,贵妃连忙免了她的礼:“宫里好多年没听见小孩儿声响了,我天天盼着你这两个孩儿来。”
      又关怀李氏这一胎安否,李氏道:“太医说女娃儿瘦小,大概到时候生产,比男孩子容易一些。”
      “女娃儿打从娘胎里就比男孩子贴心。”沈贵妃笑道:“你们年轻人真是的……裕王就不肯多忍一时?哪怕拿妾室来顶一顶呢。累你连年孕育。真是男人不知女人怀孕的辛苦。”
      李氏红了脸,轻声道:“不怪王爷。是媳妇想着,趁年轻,多为天家开枝散叶……”
      “实心的孩子……我是心疼你,并非觉得他不好。你倒总想着为你家王爷辩解。”贵妃笑道:“你们夫妇恩爱和睦,就是最好不过了。”

      当朝天子凉薄寡情,后宫诸人也大多性子冷漠疏离,唯独贵妃体贴慈爱。李氏从景阳宫出来,感觉通身暖洋洋的。唯有一点让她心里疙疙瘩瘩——方才宁安公主看她的眼神始终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公主娇小袅娜,坐在贵妃脚边的绣墩上,狭长的凤眼,眼尾轻扬,似笑非笑,带着讥诮。
      李氏自忖入宫稀少,与宁安公主更是鲜少碰面,应该不曾得罪她。
      如此,便一定是在王府,哪里照料不周,将常安公主得罪了。惹得姐姐不高兴,做妹妹的在这里给她甩脸色,是自然的。
      常安公主侍候圣驾炼丹,在父皇面前说得上话。现在裕王和景王相争,虽然裕王回了后院就不爱说前朝的事,可她看王府的师傅们近来入府求见的脚步越发频繁,就知道朝野恐怕已是短兵相接,两下正打得如火如荼。若真得罪了常安公主,恐怕这节骨眼上对裕王不利。

      李氏带着孩子和礼物,揣着一肚子心事,又拜见了王贵妃、文贵妃、卢靖妃。
      还剩一位皇帝的新宠尚寿妃。
      据说这位尚娘娘,当年只有十三岁,陛下诵经敲磬,不慎将磐敲错,众宫婢都不敢作声,只有她失声大笑起来。皇帝认真看了看她,众人都以为她必死无疑,不料皇帝却爱她的娇憨,当晚召幸,封为美人,从此风头无两。
      今年尚娘娘刚满十八岁,便有圣旨忙不迭地册为寿妃,赠其父二品骠骑将军、右军都督佥事,又封其兄为正五品锦衣卫正千户。
      要知道同年晋封的贵妃文氏,其父才只得了个四品指挥同知。一时间后宫议论纷纷,风声连宫外素来不爱嚼舌的裕王妃都在王邸听闻了。
      尚氏封妃前因位分低,不曾在宫宴上露脸,等会儿见了,也不知该是何等绝色妖姬。

      尚氏本不住六宫,常年在西苑伴驾。因中秋节皇帝回銮,受文武百官朝贺,又在乾清宫见裕王,因而尚氏暂时在乾清宫旁的昭仁殿歇息。片刻难离,咫尺之近,足见荣宠。
      李氏到了昭仁殿,却不料常安公主也在。
      两厢见礼,尚氏黑溜溜的眼珠不住地在李氏身上打量。
      李氏敛着眸子,虽忐忑不安,面上依旧维持着端庄。

      刚刚四目相对,尚寿妃果然年轻美貌。眉目风流,淡青色纱衫底下透出肌肤欺雪,松松挽着一窝墨色青丝,光着脚踩在地衣上,粉嫩的脚趾让女人看了都要被这娇媚迷惑心智。
      美则美矣,但这装束,实在离礼制,差得太远了些。当今圣上,十五岁登基便发动“大礼议”,又数次订制冠服仪典,不是最讲究“礼”字的么?李氏暗暗犯着嘀咕,心想普天下男人果然都难逃一个“色”字,连天子也不例外。由此想来,也难怪旁人羡慕她,嫁得裕王这样的好郎君。

      尚寿妃虽然打量她打量得紧,但似乎又对她不甚感兴趣。等打量够了,像其它几宫娘娘似地,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几句例行公事的话,便低头喝起金镶宝鹦鹉杯里的玫瑰露来。
      而常安公主自从她来便没吭声。
      大殿里静默无声,连两个不懂事的孩子都收了张狂,老老实实贴在李氏身侧,动也不敢动。
      李氏原本有些讨好的话要说,见常安公主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便无从启齿,反复掂量间,听门口小答应说,陛下要过来了。
      李氏便起身告退,这时公主笑道:“以前承蒙皇嫂照顾,难得再见一面,话还没说几句就要走了。若皇嫂不着急回去,不如到我那里坐一坐?裕王那里,我让人同他说一声便是。”
      李氏答应着,公主便笑嘻嘻拉起她的手,两人携手往永宁宫去。
      片刻功夫,常安的态度冰火两重天,李氏心里七上八下没有底。这位公主性子喜怒不定难以捉摸,十成十得了当今陛下的真传。

      永宁宫内,一片葱郁。这时节,桃树已经收过果实,绿叶成荫,茂密繁盛。李氏一路走来,见桃树粗细不一,有的已经长到碗口粗,有的还如拇指般细。
      “我出生那日,父皇亲手种了一棵,此后年年都种的。”常安公主虽走在前头,却好像脑后有眼,且看得穿她心事一般。有如此拿捏人心的玲珑剔透,难怪能多年伺候圣驾修道。
      李氏笑道:“听说王爷书房前也种了棵桃树,只是栽种时错过好时令,一直都病恹恹的。王爷费心从外头请了不知多少巧手花匠来调理,都不见好。”
      常安轻轻笑了一声道:“哥哥书房就在府里,怎么嫂嫂还要‘听说’?没去看过么?”
      李氏便道:“公主有所不知,王爷近年来勤学,爱留师傅们在书房说话,我去就不太方便。”

      进殿,李氏本想借着问公主身体安好,说起上次的病,若公主存了什么心结,都打开。然而还没来得及坐下,有小答应跑来,附在莲心耳边说了几句。
      公主看向莲心:“来了?”
      “是。”
      公主便笑道:“不巧了,有位贵客要来,且请嫂嫂屈尊,和侄儿们去屏风后头暖阁里略避一避。”

      李氏满腹狐疑,却也不好提出异议,便带两个孩儿绕到屏风后。
      常安公主修道,然而闺房布置却绮丽香艳。
      紫檀万字围架子床,罩着大红纱销金帐,挂着嵌红宝的水滴金霞帐坠儿。
      黄花梨五屏风龙凤镜台上,架着鎏金菱花镜,摆着一只黑漆描金吹/箫引凤拣妆匣,一只镂空缠枝芍药金妆盒,一把镂空凤穿牡丹包蜜蜡金梳。各色簪钗一应俱全,金银珠宝首饰琳琅满目。公主伴君修道时不能穿戴,也不知这些首饰何时能排上用场。
      窗前摆着两张玫瑰椅。靠墙一台朱漆彩绘描金山水人物神橱,上方悬着张三丰张真人的法像。乌木高面盆架的横板上放着桂花胰子,胰子上都雕着月宫嫦娥戏兔的纹样……
      这屋子陈设连李氏乍看了都暗暗吃惊,两个小孩长在崇尚俭素的裕王府,哪里见过这天堂般的所在?翊铃抓起妆台上一只苏绣鹤鹿同春的香囊放在鼻子下猛嗅,被李氏轻轻打了一下手,翊(金弋)则扯着那大红纱销金帐子问:“娘,这是个什么字?”李氏轻手轻脚上前拍开他的手,冲他比一个“嘘”的手势,一看那帐子上的金字,却像兜头被人泼了一桶冰水般,喘不过气来,半截身子冰凉。
      帐子上拿金线不知绣了多少个“牪”字,楷书也有,行书也有,篆书也有,隶书也有。
      字字都是裕王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了。
      更为可怖的是,她隐约触碰到了一件她不该去触碰的秘密。
      那个秘密诱惑着她去想,可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她觉得恶心。

      这些年他曾写过多少个“林”字,她不知道,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她起初还疑惑,也一度怀疑他心悦某位姓林的女子,可裕王确实不曾纳新人入府,她便只当是他一件未曾付诸行动的心事,由他去了。
      如今,这“林”字成了什么?
      公主的“牪”字,和裕王的“林”字,拼起来,便是他们共同的姓氏,是两个并肩而立的“朱”字。
      世上本没有这个字,他们便造了这个字,拆成两截,各自存着。
      世上本没有兄妹相恋的伦理,他们便……

      李氏觉得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已经发狂崩溃,另一半死死劝说着自己,不要信,不要想。
      这时外间“贵客”进门,响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媖媖,不生我的气啦?”
      音量,声线,遣词,都极致柔软。听声音,就知道他一丝一毫都怕伤着他的心上人。
      裕王向来都是个温柔的人,只是她没想到,他的温柔倾注在别人身上时,能比待她还要温柔十倍。
      李氏颓然立在纱帐边,宛如枯木。
      翊(金弋)和翊铃认出载坖的声音,大声唤起“爹”来,她也意识不到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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