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扣》大妮鸽鸽

6、第五折

　　早膳时奶婆喂翊（金弋）吃粥，汁水洒在幼童围在嘴边的巾子上，沥沥漉漉，湿哒哒、脏兮兮的。
　　载坖看着这景象，内心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母妃刚生病、王妃尚未怀上翊铃那会儿，难得有机会带着王妃和翊（金弋）一同入宫觐见。平日里总一副苦相，五官都拧巴在一起的母妃，受了一辈子的气，看见小孙儿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当时载坖又感伤，又觉得荒谬。
　　明明只是阴阳之气相合，孕育出的一块肉而已，就能将母妃幽居深宫、受冷落欺压二十年的苦楚都一笔勾销了么？

　　寿媖推说身子不爽快，并不来与他们一同用膳。
　　李氏说起寿媖的病，蹙眉道：“害公主在王府里生病，都是妾身照顾不周。”
　　“太医和真人都说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与你何干。”载坖道：“再者，她从小就体弱多病的。你休要多思多虑。”
　　“是……”李氏答应着，又红了脸小声笑道：“王爷也真是的，昨儿一遍一遍差人来问妾歇息未，害得妾被丫头们笑话了。”
　　载坖事先并未想到这一层，见她误会，也不戳破，只笑了笑，并不言语。
　　昨夜的事梗作一团，在腔子里不上不下的，今早偏偏又经李氏的嘴提起寿媖来，载坖心乱如麻，渐渐没了食欲，起身道：“父皇指了新的侍讲学士，我今日早些过去，尽师生之礼。”
　　李氏笑道：“妾身知道王爷礼重师傅们。前儿就备好了给新师傅的礼，今晨也早早让人在前头暖了屋子候着了。晌午妾身命人备下好酒饭，除了招待先生，王爷到时若饿得紧，也可与先生在书堂一同用膳，不必再回来另行传膳。”
　　载坖轻轻握起她的手拍了拍，更衣去了。

　　夜里去见寿媖，两个人坐在床沿上说话。
　　寿媖拆了他的发髻，把玩着他的头发，问他：“新翰林如何？果真是个神童么？”
　　王府讲读官一般由六部官员或进士改授翰林官充任。新来的翰林姓高名襄，字肃卿，听说五岁就能吟诗作对，十七岁就以精通《礼记》魁于乡里。
　　载坖抱她在腿上，笑道：“哪里还是神童，今年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学问倒是精深扎实，比有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还强。”
　　载坖嘴里那“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自然指的是当朝首辅严阁老。
　　“老头子没学问，架不住人家有个会写青词的能干儿子，”寿媖问：“新翰林会写青词么？”
　　青词是道教举行醮典时献给天帝的祝文。当今圣上沉迷道教，大臣多有投其所好，靠写青词巴结上意，借此飞黄腾达者。严阁老的儿子严世蕃，就是其中高手。
　　载坖笑道：“哪有初见面就问翰林学士懂不懂写青词的……”
　　寿媖便冷了脸：“哥哥昨夜是怎么答应我的？”
　　载坖忙道：“我自会去争，可也没有一上来就要师傅为我写青词的道理。总要给我些时日，摸清他的底细不是？”
　　寿媖的脸色这才缓了缓。
　　载坖又哄她道：“高师傅仪表轩昂，气度非凡，从今日讲学来看，胸怀抱负、本事才干，都不在徐阁老之下。又年富力强，将来多半是十分得力的。我慢慢结交他的欢心，让他死心塌地效忠于我，心甘情愿为我写青词，总比急功近利，上来就招他们读书人厌烦，要来得强，你说是不是？”
　　寿媖“哼”了一声，才重新偎在他胸口，娇嗔道：“慢慢慢慢，等你慢性子一步一步做去，熬到你登基时，我都已经人老珠黄，哥哥说不定都不想要我了。”
　　温香软玉在抱，载坖本就有七八分心猿意马，见她嘟着樱唇，笑着低头吻下去道：“七老八十也想要你的。”
　　说起来，那高学士样貌生得也俊，白面如玉，长眉入鬓，一双浓黑的眸子，眼角微微上挑，与寿媖的眼睛有几分像。白天见他时，载坖望着那双眼，就想寿媖来着。

　　李氏原本已就寝，躺在床上却总觉得今夜少了些什么。
　　思来想去，是今日用过晚膳后，王爷没来和她说说话就往佛堂去了，只打发内侍来问过她是否安寝。
　　莫非是前朝又有什么事情不顺？前朝的事，王爷向来不愿主动与她多说，不过她若要问，他也会答。男人总是爱默默承担。今日新来了讲读官，下午散学回来，也没听王爷再提起他一句。恐怕是不合王爷心意……
　　李氏越想越睡不着，欲起身去佛堂探王爷去，又害羞，怕宫人们笑她黏着王爷。平日也就罢了，如今在热孝里，闺阁间的事传出去，有损王爷名声。
　　便等到明儿再问罢。
　　然而却始终心神不宁。
　　一阖眼，又想起今晨看见在佛堂伺候的小内侍去烧字纸，纸上密密麻麻的“林”字。
　　前朝重臣、王府妾室，都没有姓林的人。
　　若说是别处看中什么姑娘……王爷虽然床笫间贪欢，时常索取无度，但成婚四年，府里只有孝烈皇后给他指的一妻一妾，并不像是欲广开后宫之人。
　　或许只是昨夜随手练字，想着要有新翰林来，就写了个“林”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