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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折 ...

  •   载坖孝服未除,在宣治门与内阁诸臣议事。首辅徐存滔滔不绝,李春芳、郭朴、高襄三人各怀心思,默默而已。载坖自认并无治国之才,只一心将政事委任诸位师傅,听得久了,不觉恍恍惚惚有些困倦。
      这时寿媖笑着进来,不分内宫外廷,也不避外男,当着众人,拉起他的手就走。载坖为难地看一眼几位阁臣,然而臣子们竟自顾自议事,也不管皇帝还在不在。载坖便任由寿媖拉着他走。
      寿媖穿着大红纱的大衫,披着深青色织金霞帔,满头珠花翠叶,堕马髻还斜插着一只累丝金凤簪,凤嘴叼一串同心方胜纹的珠结,随莲步轻轻摇曳。
      宫变后她开始修道,从此便只穿青黑赭褐几色道袍,只有夜间幽会时才有机会作艳妆,但夜间月光星光或夜明珠的光下,到底不似日光下这般色彩鲜亮。如今她这身打扮,衬得她肤白颊红,越发娇艳,如一朵凤仙花。
      载坖许久不见她这副妆容,只觉阳光之下,世间唯有此人熠熠夺目,一时意醉神迷。
      寿媖牵着她出了宣治门就一路往北,也不说去哪。
      “哪儿去?”载坖笑问。
      “成亲去。”寿媖道。
      载坖想起寿媖要嫁与那“无名白”,心里一痛,便不说话。寿媖顿住脚步,侧回身子,拧着蛾眉,撅着嘴儿道:“怎的,现在哥哥是皇帝,还不能与我成亲么?还是你不高兴与我成亲?”
      载坖才模模糊糊想起是自己要和她成亲,连忙笑道:“我日夜都盼着,高兴还来不及。”
      说话间,没几步就到了永宁宫。
      桃华灼灼,灿烂如云,开了满宫。香风阵阵,花雨纷纷,小径似铺了一层粉雪,莺哥蝴蝶上下翩跹起舞。
      寿媖牵着他的手,进了寝殿,两人在床沿坐下,床边不知何时已燃起一对□□凤花烛,火芯子窜得高高的,照得纱帐上绣的金字明晃晃的。
      寿媖兜头脱下霞帔来,又去解他的衣裳。载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素服,忽然觉得不对,问她:“父皇丧事未完,你怎么穿起大红、簪戴起金银首饰来。”
      寿媖敛眸,掩口笑道:“我去得比父皇还早些儿呢,为他披什么麻、戴什么孝?”
      载坖隐隐约约想起寿媖已死,却舍不得眼前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影子,慌忙上前欲拥她入怀,却抱了个空,不觉叫了声“媖媖”,猛然惊醒时人已跌落龙椅,泪已流了满面。

      载坖环顾四周,四个大臣,一个太监,门外几个长随,十几双眼睛正望着他,唯独寿媖连影子都没有了。
      大臣们神色各异。徐存蹙着两道白眉,心思莫测;李春芳一味温厚相,粗眉毛垂着,小眼睛眯着,不知刚刚景象他到底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郭朴一脸疑惑,扭头去看高襄,高襄却定定地望着新帝,似乎神思也飘远了。
      众臣起初只是见皇帝议事间打了瞌睡,正犹豫着要不要唤醒他,皇帝却突然大叫一声“媖媖”,向前扑跌在地上。
      常安公主的闺名,李春芳不知道,郭朴不知道,最近主办丧事的徐存知道,高襄不知道,此刻却猜到了。
      高襄望着载坖,百味杂陈。

      他少年得志,得以侍奉自己心许的亲王,一心想要致君尧舜,可好不容易熬过风风雨雨,裕王登基做了皇帝,却连着二十多天都魂不守舍,没有半点要做尧舜的样子。
      二十多天前,大行皇帝驾崩,遗诏颁布,大快人心。遗诏以大行皇帝自行忏悔之口吻,痛斥其在位几十年胡作非为:“朕以宗人入继大统……本应敬天勤民,只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致奸人乘机诳惑,祷祠日举,土木岁兴,郊庙之祀不亲,朝讲之仪久废,既违成宪,亦负初心……”
      忠良之士读之莫不感动流涕,徐存的威望也因此在朝野达到顶峰,连带张珪也终于洗清当初投靠严府的污名——百官心知肚明,所谓遗诏,并非出自皇帝亲笔,而是顾命大臣徐存草拟,翰林院学士张珪书就。
      遗诏事关重大,按礼,应当由阁臣集体商讨起草,徐存瞒着其余四人,打破惯例独断专行也就罢了,张珪区区一个未入阁的翰林院学士,凭什么参与起草遗诏?
      若是以往,以他对张珪的欣赏,以二人亲似兄弟、秉烛夜谈、抵足而眠的情分,高襄或许会原谅张珪,理解张珪,甚至为他有出头的机会高兴,可是现在不能了。
      胡应嘉那份参他的奏折,他已经看见了。
      那份奏折字字要命,写他高襄趁陛下龙体抱恙,将自己的行李私物从内阁值房搬了出去——有心人听了这话,谁不以为高襄是估计皇帝要驾崩,有了别的心思?更何况当时在位的那个多疑的陛下!
      若不是大行皇帝驾崩,否则大行皇帝看到这份奏章之日,便是他高襄身首异处之时。
      胡应嘉,区区言官,不足挂齿,但胡应嘉是徐存的同乡。
      徐存,就是那个深夜殷殷切切拉着自己的手,要自己一定答应他做个“国士”的徐存。

      高襄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徐存在大行皇帝驾崩之时不挑别人却单单挑了张珪,说明张珪定是徐存心腹中的心腹。
      满朝文武,管他严阁老徐阁老,高襄没将别人放进眼里,只有张珪。
      他本就无友,只有张珪。
      只有张珪能背叛他,而张珪就真的背叛了他。
      或许从一开始,就统统都是骗局。

      内阁中,首辅是徐存,高襄自忖必不会有好日子过,眼下在朝中的依仗,就只有过去的裕王现在的皇上,而皇上,却昏昏然,醉醉然,对一切仿若无知无觉。
      那么他高襄入朝为官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权,上有徐存压着;为名,恐怕只有个孤傲难处的名声;为利,他清清白白,还做不来那等无耻的人。为自己的志向?为当今的皇上?
      可他适才亲眼见了他议政时昏睡,又亲耳听了他大呼一声“媖媖”啊……
      高襄有些恨自己这位学生,却又狠不下心去恨。
      再去恨常安,却是个恨无可恨的死人。
      想来过些日子,皇帝就该好些了吧。
      那常安公主已经死了,难道死人,还真能阴魂不散么?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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