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缘北梦》亦了

1、楔子

　　暖阳透过竹林在小竹屋前的空地上投下班驳的影子，星星点点。初春里鲜花的芳香浓浓地弥漫在空气中。一个身着紫衣的少女蹲在地上，神情专注地盯着前面的一只正在孵蛋的母鸡。
　　一会儿，那母鸡伸长了脖子，“咯咯咯”地叫了起来。随着几声蛋壳清脆的破裂声，从中伸出了几个毛茸茸的小头。母鸡展开翅膀，将这些刚出生的小生命护在一起。
　　那少女的神情看起来颇为兴奋，激动地捂住了嘴，站起身，吱呀一声推开小竹屋的门，叫道：“孵出来了，孵出来了。毛茸茸的好可爱。”
　　屋中几个身着对襟小褂绣花长裙，正在刺绣的姑娘们都抬起了头，嘴角含笑，带着几分打趣的神情望着刚进屋的紫衣少女。
　　少女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疑道：“怎么了？你们大家干吗都这么看着我？”跑过去挤在一个笑得最厉害的姑娘旁，向手心呵口气，作势要去咯她胳肢窝，嗔道：“雅各姐，准是你们又说我坏话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我们哪敢啊，我的小公主？”雅各连连摆手。
　　旁边一位姑娘凑趣道：“只是我们看着小公主的兴奋劲儿，跟着乐呵罢了。”
　　少女红了脸，原来母鸡生蛋孵化本是平常人家极为普通的一件事，在她这个公主眼里却成了一件顶顶稀奇的事了。不仅在外头蹲了大半天，还表现得如此兴奋，落在她们这些农家姑娘眼里，自然好笑。
　　少女轻咳一声，夺过雅各手中的刺绣，仔细端详着上面一对引颈戏水的鸳鸯，岔开话题道：“各位姐姐，你们教我刺绣好不好？”
　　雅各轻轻拿回刺绣，掩嘴轻笑道：“你自己的亲姐姐不去求，反倒来求我们。我们的手艺哪比得上曼苏公主啊。”
　　少女泄气地叹口气道：“若是她肯教我，我还会偷偷来找你们吗？更何况，她现在得忙着绣自己的嫁衣呢，没空。而且，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呢，当我每次向我爹娘提起要学刺绣时，他们却总是不许。哈维拉族的姑娘不是都会刺绣的么？为什么单单不许我呢？”
　　各位姑娘笑得更厉害了，“敢情我们的小公主是想嫁人了么？”
　　少女的脸登时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起身顿足道：“不和你们说了！净取笑人家！”
　　雅各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慢悠悠道：“不是我们不愿教你，既然族长，夫人不许你，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们也不好违抗。总之，族长，夫人总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这几句话说得颇为正经，可说到最后一句，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少女见她们笑得诡异，知道她们定有事瞒着自己。谅也问不出来，看日已西斜，轻哼一声，便提步向外走去。
　　“哎，南苏公主，哪儿去？”
　　“瞭望石。”
　　“可记得早点回去，今儿可是为曼苏公主祈福的日子，别误了正事。”
　　“记着呢！”南苏回眸清脆地答了一声。

　　其时夕阳刚落入地平线，空气中还微微透着些温暖。此时的景色是最迷人的，月牙儿将出未出，天边却已有了一丝柔和的光线，天上的云朵也是形态多姿，带着些黛蓝，远远看去，就像一幅水墨画。
　　哈维拉族是位于大宋南部的一个小部族，地处偏远，虽不及中部富庶，却也山环水绕，风景优美，别有一番韵味。民风淳朴，世世代代已耕田，打渔为生。相亲相爱，与世无争，倒也逍遥自在。
　　南苏撑手坐在瞭望石上，呆呆地望着这一片天地。瞭望石是族里最高的地方，坐落在落月山上，落月山虽不高，可站在上面，就能俯视族里的一切。每天这个时候，南苏就会在这里坐上一会儿，看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看天上的云，稍晚一会儿还可以看见月亮。
　　山下一条小路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是通向宋境的。南苏每次都会呆呆地望着路的尽头，想象山的那一边又会是些什么情境，不知何时才能到外面去转一转。
　　不过她最感兴趣的是看从山下走过的嬉笑的姑娘们，研究她们的衣服和头饰。哈维拉族的姑娘们都生得一双巧手，她们会自己在衣服上绣上精致的花纹，淡雅却又不失高贵。乌发上通常插一根样式简单的银簪，更衬的青丝如云，肌肤如雪。
　　南苏向远处打水走过的雅各和姑娘们招了招手，复坐下来叹了口气。虽说是族长的女儿，身份高贵，却连简单的绣花都不会。更何况，哈维拉族的姑娘都是要自己做嫁衣的，就连公主也不能例外。族人会以新娘身上的嫁衣来评判新娘，若是嫁衣做工精巧，这个新娘就会得到日月真神的眷顾，会给婆家带来好运，若是做的不好，不仅自己没面子，连婆家都会跟着丢脸。
　　这一点阿姐比她强，虽说同样是族里的公主，但阿姐心灵手巧，绣出来的花样绝不比那些靠刺绣为生的少女差。南苏常常纳闷，为何打一个娘胎出来的姐妹会有这么大的悬殊。而且，每当她提出要刺绣时，所有的人都会露出奇怪的微笑，凭她软磨硬泡，就是不答话。让她感觉全族人都有一件事在瞒着她。
　　再过一个月，阿姐曼苏就要出嫁了，新郎是族中乌山长老的儿子乌山季方。前几日阿姐给她看了她做的嫁衣，南苏敢打保票她一辈子都不可能看到比那更漂亮的嫁衣了。
　　嫁衣是她和阿姐都喜欢的淡紫色，宽大的袖袍如流云般轻盈，到了腰间柔柔地收紧，束上一条银白的腰带，耀眼夺目，及地的紫罗裙如水波般溢开，一层层，一圈圈，说不尽的万种风情。再加上衣上的刺绣更是巧夺天工，剪裁之精巧，做工之细致，端的让人大开眼界。
　　南苏一面想着，不知不觉中一轮圆月已挂在了天空。
　　“不好！”南苏蓦地站起，今日是月圆之夜，族里应该在为阿姐占卜祈福，预祝她的婚姻幸福美满。一时想的忘神了，怎把这事给忘了？
　　亟亟地寻路下山，眼前却突然一黑，南苏回头一看，刚才还皎洁如玉的月亮慢慢地被一片黑暗遮住，在乌云后不甘地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黛蓝的天空一颗星也无，只有一轮明月散发着淡淡的光辉，笼罩着月下同样神圣的祭坛。
　　大祭司站在刻有日月图样的神台上，神色恭敬严肃，手里握着神香，一面叩首嘴里一面叨叨地念着什么。
　　族人们双手合十，望着满月，给族里的大公主送去祝福。
　　右侧的高台上是王族的人，中间坐着一个一脸威严的男子，看样子是族里的族长。族长旁边立着一个穿白衣的少女，眉如青黛，目若秋波，清丽脱俗。少女旁站了一位男子，身长玉立，丰神俊朗，虽面色冷峻，但时而瞟向少女的眼睛却露出绵绵情意。两人并肩而立，远远看去倒是一对壁人。
　　白衣少女转头四顾，秀眉微蹙，低声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快去寻小公主，都这时候了，怎么还不见人影呢？”丫鬟应了一声，急急地走开了。
　　突然，天暗了下来，一片黑影像一张大嘴一般，慢慢吞噬了整个月亮，最后只留下一圈淡淡的光影。
　　族人们大哗，顿时惊慌失措。
　　“天狗食月，是天狗食月！”“日月真神啊，怎么会这样？”“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啊！”
　　一时间众说纷纭，刚才安静的场面顿时喧闹起来。几个老人甚至当场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大祭司也皱着眉头，望向天空。
　　恰巧这时起了一阵狂风，树叶哗哗响动，祭祀用的烛台也被吹翻，烛火点燃了桌布。人们更加慌乱，双手合十，连连道：“日月真神保佑！日月真神保佑！”
　　大祭司高声喊道：“大家不要惊慌！原地站好，千万不要乱动！一会儿就会好的。”
　　黑暗中人们看不清东西，听到大祭司的喊声，惟恐伤到了人，都乖乖地待在原地，只是祈祷。因此人们虽然害怕惊慌，可并没有出现混乱的情况。
　　刚才的一阵风也差点把白衣少女吹倒，她心下更是担心，顶着风，努力睁大了眼睛。她感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一个声音道：“曼苏，你没事吧，紧紧抓着我。”
　　曼苏反握住来人的手，紧张道：“季方，阿妹到现在都未来，不知道去哪儿了，你快去找她吧，不用担心我。”
　　季方犹豫道：“可……”
　　“可什么，快去啊，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保护我，你不用担心。倒是阿妹，一个人在外面，现在准吓坏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人在远处喊：“阿姐，阿姐！”
　　曼苏大喜过望，“你听，是不是阿妹的声音？”
　　风中听得不太真切，季方凝神听了会儿，喜道：“是小公主。”
　　南苏三步并做两步赶到姐姐身旁，握住她的手道：“阿姐，我在这儿。”
　　又向季方做了个鬼脸，“姐夫。”
　　季方温和地笑着，没说话。
　　正在这时，乌云慢慢散去，月亮也现出了原来的颜色，重新变的透亮起来。轻风微拂，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人们都松了一口气，惊惶之色少解。
　　大祭司让族人们先行回去，快步上前，对族长躬身道：“族长，祭祀之日天狗食月，我担心会有大灾啊。”瞟了一眼曼苏，继续道，“三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日子，为格蒙公主祈福时，出现了天狗食月，那一年哈维拉河便发了大水，淹没了十几个村庄，死亡了几百人。”
　　族长沉默不语，眼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沉声道：“可有什么破解的法子么？”
　　大祭司犹豫道：“法子倒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南苏性急，冲他喝道。
　　大祭司压低了声音：“可能要将曼苏公主活祭。”
　　南苏正想问什么是活祭，却只觉得姐姐的手冰凉，转头一看，阿姐脸色苍白，胸口起伏，大口喘着气。
　　南苏大惊，连声叫道：“阿姐，阿姐，你怎么了？”
　　曼苏紧紧抓住南苏的手，突然眼一闭，向后倒去。
　　“公主！”“阿姐！”“曼苏！”
　　几人惊呼声中，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抬进了屋。
　　大祭司抬头望了一眼明月，心内沉重道，难道族里又要发生什么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