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边啊》香菇爱青菜

4、第 4 章

　　初夏的海滨，凉爽的海风随着海鸟嘹亮的鸣声，带着湿意拂面而来。
　　夜深人静，电梯上行，在空荡楼道里发出低沉的机械声。
　　两周都没能回家的王墨背着一包脏衣服站在电梯里，眼睫下方一片青色。这时，电梯外传来“砰地”一声撞击的声音！随后，电梯门徐徐打开。
　　这一声让习惯了空寂楼道的王墨瞬间警醒，他瞳孔微缩，走出电梯门……
　　周苒穿着睡裙，晃晃荡荡地一手攥着个只剩酒底儿的红酒杯，一手握着翠绿的网球冲自家门比划着。
　　听到响动，周苒扭过头来看，见是王墨也不做理会。
　　她用力把球扔出去，网球没挨到门，咕噜咕噜滚到地面上。周苒踉跄着走过去弯下腰抓住球，然后转过身踱回入口处。
　　正好挡在王墨前面。
　　她眯着眼，眼神迷离又烂漫，脸颊绯红，衣领半露不露地显出纤细锁骨。一身细蓝夹白的海军条纹长裙，在冰冷的灯光下越发显眼，腰部的口袋里露出鼓鼓囊囊的金边糖纸。
　　周苒虽然醉，但也意识到自己挡了人家的路。她手一松，网球落了地，砰砰地跳了两下滚到一边。她挥着酒杯，低头垂眸，冲王墨嘟囔着：“对、对不起……”
　　又喝醉了，还一塌糊涂。
　　王墨心中莫名不悦，刚想迈步，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掌--一粒紫色金边的巧克力摊在他眼前。
　　王墨面无表情地看着周苒，像个石像一动不动。
　　周苒眉头轻蹙，眯着眼看他，面色费解又带着不耐烦，似乎在说你怎么这么笨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起来。
　　见他不接，周苒从口袋里又掏出一粒巧克力，费力地支愣着眼皮在王墨身上扫视几秒，便把巧克力竖着插进他胸口位置的口袋里，然后又放进去一粒。
　　杵在楼道口的王墨眸色沉沉，霜雕玉琢般的脸上不辨喜怒。
　　周苒索性弯腰哐地一声放下酒杯，青葱般的指头娴熟地剥开了紫色镶金锡箔纸，手一伸就把整粒巧克力堵在了王墨紧抿的唇缝上。
　　“啊……”她仰头冲他张嘴示范，就像大人哄小孩子吃饭一样。
　　见他不张嘴，周苒面露委屈撅起嘴，又“啊”了一声。
　　石化片刻，王墨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投喂了。他喉结上下滑了滑，嘴巴微微张开……整粒巧克力顺势被塞进嘴里……
　　浓醇丝滑，甜而不腻。
　　周苒见他配合，满意地咧嘴笑了。她用力把糖纸抻平，叠成小方块，塞回口袋，然后仰着头认认真真地盯着王墨清冽的深棕色眼眸。
　　这个男人眼睛真好看呢，像冬天的湖泊，像黎明时分的启明星,像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反正就是很干净很美好，就像看过的诗里描写的，她咂咂嘴，记忆里的诗歌脱口而出：

　　在四十五岁的夜里
　　忽然想她年轻时的眼睛
　　想起她十六岁时的那个夏日
　　从山坡上朝他缓缓走来
　　林外阳光炫目
　　而她衣裙如此洁白
　　还记得那满是茶树的丘陵
　　……

　　你是谁朝思暮想的笔尖少年、在绝城的荒途里辗转成歌……
　　……

　　周苒正是才思泉涌时，张牙舞爪一口气背了六七首诗歌。
　　要是一位文学青年在场，可能会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可是对于就熟悉几首唐诗的王墨来说，真是听得一头雾水。
　　嘴里的巧克力很快融化出更为醇香的味道，王墨看着眼前醉得迷迷糊糊、还在挥着手朗朗念诗的女人，心想要不要打110，让派出所过来安置这只醉猫……最终，他叹了口气，算了，都是一个系统的，别给人家添麻烦了，直接把她塞进她家，随她怎么闹。
　　此时，文思枯萎的周苒，眉头一皱，啃着手指甲看向冷白的墙壁……她神情专注，慢慢又变得茫然，眼睛里溢出水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像只雨夜躲在汽车底的流浪猫……
　　王墨甚至想抬手摸摸她乌黑的小脑袋，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周苒下一秒的朗诵打断：“陌生人啊，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完美！
　　周苒用力顿了下头，心满意足地露齿一笑，冲王墨摆摆手，转身踉跄地走向家门。她掏出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门，砰地一声又关上。
　　她这一折腾，把连轴转了几天、已经体能极限的王墨最后一点精神气都折腾没了。轻舒一口气，王墨弯腰把酒杯和网球捡起来，放在501门边，然后回了家，拿起拖把走到楼道把一滩红酒拖干净。
　　凌晨时分，王墨把洗净的T恤一件件挂在阳台上，随后拿着小刷子刷掉背包上面的污渍。做好这一切，他终于爬上床，随手抓起毯子盖在平坦紧实的小腹上。
　　爱喝酒、酒品不好、警惕性差，他不知不觉细数着周苒的“罪状”，缓缓进入睡眠。
　　此时的501 室内。
　　盖着轻薄夏被的周苒，脑海里朦朦胧胧地浮现出一张俊秀儒雅的面容，他眼睛温和清澈，带着复古的金丝眼镜……

　　第二天，周苒上午被饿醒，伸手摸到手机，又看到昨天班级群里的微信：
　　哎，你们听说了吗，朱老师结婚了!
　　下面一片哀嚎：
　　啊，不是吧。我的男神啊！！
　　听说未婚妻回来了，之前两人一直两地分居
　　我和男朋友逛街，上次好像看到他和一女的在商场啊，不会就是他未婚妻吧？？？好像也一般吧
　　得了吧，能把我们全院女士的男神拿下的能是一般人吗。
　　……
　　周苒昨日一言不发，心情郁闷，喝了半瓶红酒。她隐约记得好像弄得楼道一团糟，还逼着邻居吃了巧克力。想到王墨那夹风带雪的冰山脸，周苒直觉自己惹人嫌了。
　　伸手拉开窗帘，阳光一下泻进屋内，猝然晃得周苒有些睁不开眼。她走进阳台，打开窗，海风涌进来，吹散了屋内的闷气。
　　海水像一块巨大的蔚蓝丝绸，飘飘荡荡。远处传来悠长的汽笛声……

　　清晨，公安局的刑侦科室里到处弥散着浓郁的烟味和海菜包子味。
　　邢宇还没来，他昨夜突审犯罪嫌疑人，早晨才回去补觉。
　　王墨从包里掏出保温杯，目光触及包内一点紫色光亮，是周苒昨天硬塞给他的两粒巧克。他剥开糖纸，把巧克力含在嘴里，然后起身沏了一杯茉莉花茶。
　　王墨向来对零食没有特别偏爱，此时吃了两块巧克力却觉得意犹未尽，他瞥了眼垃圾桶里的糖纸，想起周苒把糖纸叠得方方正正收起来的样子……他喝了口热茶，收回心思，翻看刚刚拿到手的报案笔录：
　　报案人：李芳、35岁、本地居民、某饭店服务员、离异、有个8岁的男孩。
　　犯罪嫌疑人：王军、55岁、本地居民、离异、女儿在北京上大学。是李芳的房东，住在李芳隔壁。
　　……
　　一大早就有新案子，副队长李浩习以为常地吩咐：“先传唤嫌疑人！把技术队也带过去！”
　　王军住在一个90年代的老小区，里面只有四栋破败的居民楼。居民情况也比较复杂，物业管理形同虚设。
　　毫不费力，王墨和丁子就带着王军返回局里调查。
　　讯问室里，刺眼的冷光照射在王军身上。摄像机和电脑打开，王墨和丁子坐在桌后。
　　王军用方言大声辩解着：“我没有QIANGJIAN，她是自愿的，她说交不起下个月的房租，陪我睡觉就算抵了……”
　　他长着一张倒三角脸，颧骨突出，皮肤黄黑，鼻孔很大，指甲缝又黑又长。
　　都说相由心生，他这一看就面带猥琐，像只阴沟里的老鼠。
　　王墨也不搭话，问丁子要了根烟。只见他薄唇微动，吐了个烟圈，也不抽，只把烟夹在细长的指间任它燃着。
　　半响，王墨淡淡地问：“你女儿快放暑假了吧？”
　　王军神色立变，但很快恢复平静。他曾因偷窃多次进过看守所，对待讯问经验丰富，一直装傻充愣，矢口否认！
　　看着王军这猥琐的泼皮样儿，丁子不耐烦地在键盘上记录着，他看了王墨一眼，王墨回给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丁子一颗心才静下来。
　　王军这反应，并不出乎王墨的意料，大部分犯罪嫌疑人是不会主动承认犯罪事实的，否则刑侦工作能减少一大半。
　　这个案子的难点在于，受害人是第三天来报案的，能在她身上提取的线索很少。
　　好在心思缜密的王墨首先就安排了受害人的人身损伤鉴定和对嫌疑人的强制身体检查。因为这类案件的嫌疑人无法定罪多由于客观证据不足。
　　他们只有24小时的时间。
　　王墨直接在杯盖上摁灭烟蒂，沉着脸看向王军，不咸不淡地说：“你不是第一次进讯问室了，应该知道现在办案是重证据轻口供，我们零口供送检也可以。”
　　这高个警官眼神摄人，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脚就能踩死的虫子一样，冷汗顺着王军黝黑油亮的额头滑下……
　　出了讯问室，丁子忍不住问：“哥，你不是不抽烟吗？”
　　平日干净得像是洁癖似的，还把烟蒂摁在杯盖里？
　　王墨看着单面玻璃里被锁在椅子上的王军：“王军是老烟民。他浑身烟味呛得很，你看他牙齿有明显烟斑，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尖皮肤比其他要暗黄很多，被带来这么久，看别人抽烟他就闻闻味，这还不够他难受的。”
　　刚才王军看王墨点燃烟，烟瘾很快就犯了，一直偷看着王墨手里的烟，回答问题时不知不觉露出破绽。
　　丁子佩服地点点头。其实这些并不难被观察到，教材里类似的教学案例都有，但是真面对着胡搅蛮缠的嫌疑人，大脑就没那么反应快了，对于刚参加工作的刑警来说，很容易被对方扰乱思路。
　　两个小时后，混着烟味和泡面味的科室里。
　　补完觉，总算像个人样儿的邢宇边吃泡面边问：“王墨，说说你的想法。”
　　王墨冷静地分析：“现在一方面要看技术队对犯罪现场的勘查结果和李芳这边的法医鉴定。另一方面，也要做好客观取证与受害人口供不符的准备，我和丁子马上对周围群众进行调查，看看有无目击证人。”
　　说话间邢宇已经吃完面，他点点头：“思路挺清晰，就这样办。王墨丁子去调查一下，看有无目击证人，李芳有个儿子，大家注意方式方法，不要对受害人造成不好影响。”
　　时间紧迫，王墨抓起电话，正要催法医的报告。
　　“哈哈，都在呢……”一阵洪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局长王志刚夹着手包从门口走进来。
　　他一身警服，干净整洁，熨烫得板板正正，一看就是开完会回来的。
　　邢宇立马站起来，谄笑着：“呦，领导来了。有啥指示，您吩咐！”
　　得亏他长得一脸正气，否则就这谄媚劲堪比汉奸狗腿子。
　　王志刚双目一瞪，批评道：“你看这一屋子烟味，说了多少遍，少抽烟，困了喝浓茶！”
　　邢宇随手把泡面桶丢进垃圾堆里，笑嘻嘻地说：“那不还得上厕所嘛……”
　　“那是你肾不好！算了，说正事，大家都知道现在这个强制发生关系的案子，社会各个层面都非常关注，别给我出幺蛾子，赶快结案！” 王志刚声如洪钟地吼着。
　　2013年全国发生了震惊的李某伙同多人强制与他人发生性关系案件，社会舆论非常大。因此，一个简单的案件市局也不敢马虎，局长王志刚特地过来进行指示。
　　不用王志刚说，邢宇也知道这次案件很容易造成舆情，他一如既往地大声保证完成任务，顺便又表达了在他领导下，本队成员不怕苦不怕累的办案精神。
　　王志刚瞪了邢宇一眼，瞅着一直没说话的王墨：“你多长时间没回家了，你妈都唠叨死我了。”
　　王墨拨着内线，随口答：“忙完了这个案子就回。”
　　这句话是各位侦查员经典的台词。如果是发生在微信里的对话，那直接复制粘贴就行。
　　“你自己和她说，不回家也不知道打个电话！”王志刚军人出身，五十多岁还声如洪钟。
　　王墨着急打电话，敷衍道：“知道了，舅舅。”
　　王志刚眼睛又是一瞪：“说了多少遍，单位里叫职务！”
　　“是，局长，我这有案子，您老赶紧回去休息。”王墨无可奈何地笑了。
　　邢宇吃完面又觉得不饱，啃着面包嬉皮笑脸地嘟囔了句 “你不让他叫你舅舅，你不也还是他舅舅嘛。”
　　王志刚瞪着他，摆了下手，丢下句“给我盯紧了”就转身出了门。
　　端着保温杯的白山海一进门迎面就碰见局长，立马毕恭毕敬地打了声招呼。
　　他进门看见王墨又笑着说：“领导给咱们送啥温暖了？你看咱们现在茶水间也有了，是不是给申请点茶叶啥的，省得咱们自己买了。”
　　去年王墨刚转做侦查员，不到两个月，二楼的一个小隔间改作了茶水间。五队申请更换的警车从五菱一下子升级到了丰田。
　　当然，这些和有个当局长的舅舅、有个保障科科长舅妈的王墨毫无关系。纯属是局里为了改善一线刑侦办案条件，有计划地开展后勤保障工作。
　　一队和二队也各升级了一辆丰田，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王墨不吭声瞅了他一眼，拿起手机，给丁子递了个眼色，两人快步走出科室。
　　已是傍晚，居民陆陆续续出来散步。王墨和丁子正在询问王军的邻居李婶。李婶十分热情，一股脑地把知道的情况全说了：
　　“那天我刚一上床就听见隔壁有动静。好像椅子倒了，还有哭声。再仔细一听，又听见电视声，我嫌吵还敲了几下床头……是王军犯什么事啦？那个人贼眉鼠眼，住了十几年也没见他和我们打个招呼，也就有时去李芳，噢，就租他房子的人，收房租时说几句话……”
　　“听得出来是谁的哭声吗？”
　　“好像是女人……又好像是猫叫。哎，我耳朵不好。”
　　王墨又问了李芳的情况。
　　李婶叹了口气：“李芳命苦啊，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平时连个水果都不舍得买。上次我带孙子在楼下玩，那孩子就盯着我孙子手里的雪糕，也不闹，他妈一叫就跟上去。后来我在楼道碰到娃儿，硬塞着给他个苹果。第二天李芳遇见我还道了谢。”
　　她摇摇头，继续说：“听说她老公和个有钱的女人再婚了，还又有个儿子，一点钱都不给娘俩，没良心的家伙！平时李芳做服务员，休息时还去做小时工。你看看那人瘦的……”
　　这么要强的女人，会为了诬陷别人，把这种事闹到公安局吗。王墨眉宇紧蹙，看着天边黑压压的云层。
　　楼上楼下调查了一遍，已经过了饭点。王墨和丁子在回局里的路上随便吃了一口，便又急急忙忙赶回去等报告。
　　很快，法医助理把鉴定结果拿过来，简单地解释着：“通过精斑、毛发能证明嫌疑人和受害人发生过关系、受害人□□挫擦伤、嫌疑人□□挫伤……”
　　报告证明了受害人和嫌疑人发生关系，但违背受害人意志发生性关系的证据链还不算完整。必须拿到嫌疑人的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