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边啊》香菇爱青菜

2、第 2 章

　　公安局二楼，刑侦科室里。
　　各个桌子上案卷和材料堆成了山。尤其是五队这边的几张桌子，笔筒、文件袋和盛着过夜茶的乐扣水杯杂乱无章地围在电脑边，像男生宿舍一样惨不忍睹。
　　唯独王墨桌上，除了电脑，就是一排整洁的文件夹，简直是局里的卫生标兵。
　　将外衣披在椅子背上，王墨准备开始整理案卷。
　　“吃了吗？”邢宇操着一口熟练的本地方言走过来，高大的身躯倚在了桌子沿儿上。
　　邢宇是滨城人，一大爱好就是学习当地方言，美其名曰便于便衣工作。
　　作为本市最年轻的刑警支队长，他兢兢业业敢拼敢搏，责任区连续两年全市破案率最高。
　　王墨是去年从技术队转到侦查队的，两人一个后浪一个前浪，颇有些惺惺相惜。
　　抬头瞅了他一眼，王墨说了个“吃了”，然后继续盯着卷宗。
　　“吃草莓，张雯丽送的。看你不在，小姑娘怪失望的。” 邢宇丢给王墨一袋洗干净的草莓，乐呵呵地抬抬下巴，“你手里案卷加紧整理，哥们可五年都没卷退侦了，忙完哥几个撸串去。”
　　他穿着灰色耐克T恤和军绿色工装裤，浑身散着烟味，吊儿郎当的样子不像个刑侦支队队长，倒像个hei she hui头目。
　　王墨“嗯”了一声。白皙纤长的脖颈从黑衣里蜿蜒露出，他目光专注看着卷宗，骨节分明的食指轻捏着上翘的纸张。
　　自从王墨来了，警队仅有的几朵警花来队里办事的频率明显增多了，但碍于他的万年冰山脸，最后只剩个张雯丽不死心地时不时过来串串门。
　　邢宇摇摇头，心说自己也算个帅哥吧，咋刚来局里时没这待遇？他塞嘴里一个草莓，转身回到座位上拿起材料。
　　不一会儿，办公室热闹起来。
　　门口两个壮汉勾肩搭背进来，穿着都是随随便便，一身的社会气。不明所以的人万万想不到这是公安局刑侦第五支队的侦查员。
　　还没来得及去局里开会的邢宇被李浩一把拽住：“邢队，4.10的案子检察院退侦了。”
　　队里李浩是最资深的侦查员了。他就是不擅长弄案卷，之前每次送检的卷宗邢宇都审仔细了，这次实在空不出手来，本想让王墨看一下，但王墨最近加班实在凶，邢宇一时心慈手软就让李浩直接送了检。
　　“草！”邢宇飙了口脏话，丢一下句“王墨你帮老李看一下”便急冲冲地出了门。
　　李浩脸皱成一团，知道难得的一天休假又泡汤了。加班加点补充侦查是他觉得非常痛苦的事情，仅次于他媳妇每日均长1小时的语音唠叨。
　　帮完李浩，王墨终于赶在检察院下班前提交了自己负责的卷宗。
　　要是换了别人，李姐早就埋怨个没完了，可见是王墨，她只埋怨了一句便慈眉善目接过了卷宗。
　　李姐今年50多岁，家里有个大学刚毕业的姑娘。她怎么看这个小伙子怎么好：长得帅又聪明，做事沉稳踏实，也没被警队那些老油条带坏。
　　“王墨，你又瘦了，年轻人再忙也要按时吃饭。我家芳芳是学中医的，要不我给你微信，你问问她怎么调理，多少注意点别老了身体找补回。”李姐笑眯眯地说，那神情分明是丈母娘看女婿，哪哪都好啊。
　　“谢谢李姐。我回去睡一觉就补回来了。”对待掌握生杀大权的检察官，王墨嘴上还是客客气气的，但手机却揣在兜里不掏出来。
　　北方的天黑得早。
　　王墨回警队时大家正吃着盒饭。李浩留了一份给他，已经有点冷，王墨埋头吃饭，很快一盒饭就见了底。相比旁边饿鬼俯身的几位，他的吃相可谓斯文得如同哪家的贵公子。

　　连轴转了几天，王墨好不容易早晨回趟了家。
　　向来干净整洁的门口堆着个脏兮兮的包裹，王墨低头一看，面单上写着：玺海小区1号楼501，周周大美女收。
　　他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不忍门口如此杂乱，他弯腰伸出修长的两指，拎起灰扑扑的包裹，走到对面。
　　王墨刚想把包裹丢下，里面隐约传来哒哒地脚步声。
　　他手顿住，门“咔哒”一声打开……
　　楼道里海风徐徐，静谧冷清。
　　沉吟了两秒，王墨开了尊口：“送错了。”
　　眼前男子神色自如，又是一身黑的打扮，看起来冷淡疏离。两根手指捏着快递袋边角处，往周苒面前一递。
　　周苒一手拎着垃圾袋，一手接过包裹，低头扫了眼面单：“啊，我说怎么显示已经签收了呢。谢谢。”
　　她刚洗过澡，头发湿湿的，眼睛晶晶亮……没穿内衣……
　　王墨点了下头，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没有表面那么高冷啊，还知道帮邻居还快递……不过，怎么感觉有点嫌弃的样子呢，周苒边拆快递边想。

　　翌日，天晴日头足。
　　与市图书馆一街之隔的咖啡馆里，客人稀稀疏疏。悠扬的钢琴曲和香醇的咖啡香气萦绕在安静的室内。
　　周苒靠在棕红色的沙发椅背上，光洁的额头抵住玻璃窗。暖意十足的阳光穿透了玻璃，给她整个人镀上了浅金色光泽。
　　她眯起眼，懒洋洋地环顾四周。
　　周苒有来咖啡厅观察陌生人的习惯。叽叽喳喳的女学生、腻在一起的小情侣、疲惫的上班族在她眼里都十分生动。她会根据情节的需要，把他们写在文中。
　　毕竟艺术来源于生活，总不能在家里闭门造车。
　　邻座，面容秀丽的小姑娘点好了两杯拿铁，低着头翻看手机。 很显然在等待着什么人。
　　周苒意兴阑珊地回过头。卡布奇诺的奶泡被拉成了可爱的心型拉花，她抿了一口，味道不错。
　　这时，前方厚重的玻璃门嘎吱一声打开，周苒一抬头，王墨迎着光大步走来。周苒怔了一下，快速低下头，假装喝咖啡。
　　他目不斜视，明显没看见她，再说，他也不像是和人随便打招呼的人。
　　王墨推门进来的一瞬间就看见了周苒。她低头喝咖啡，看起来恬静乖巧，渡着碎光的眼睫眨个不停，很是心虚。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在周苒邻座前收住脚：“刘雯？”王墨也不坐，居高临下地问。
　　“我是，你是王墨？”女生眼里透着不加掩饰的喜悦。长得比照片还帅，她暗暗满意。
　　“对不起，我现在要出去。约会取消吧。”王墨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歉意。
　　听得清清楚楚的周苒握住手机假装翻着朋友圈，眼珠滴溜溜地偷瞥着隔壁。
　　敏锐地感知到旁边视线，王墨偏头斜瞟过去，与周苒视线蓦然相撞。偷看被抓个正着的周苒清清嗓子，低头抿了口咖啡。
　　女孩露出颇为失望的神情。
　　王墨看了眼已经点好的咖啡，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抽出百元大钞放桌上：“我来买单。”
　　他转身想走，正好瞥见周苒侧着身子，转着乌溜溜的瞳仁，开始正大光明看热闹的神情......
　　这时，女孩子起身，鼓起勇气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忙完了我们再约。”
　　颀长的身子微顿，王墨偏头说了句 “说不准”就拔腿走出门。他钻进路边停的一辆黑色君越里，开车扬长而去。
　　女孩看着王墨消失的方向，垂头丧气地掏出电话。
　　作为相亲对象，这邻居也太渣了吧，不想谈干嘛把人约出来，让人家一个女孩子多难为情。
　　分明是恃靓而骄！
　　这女孩子也是，对方都这样了，还约什么约，要是丁小满早把咖啡泼他脸上了。
　　胡思乱想半天，周苒又讶然：现在年轻人这么早就相亲了嘛？

　　黑色君越车灵活地穿梭在车辆稀少的马路上。
　　王墨握着方向盘，点了下蓝牙耳机：“妈，你以后别骗我去相亲了。我还有任务。”
　　而且，被人看到多尴尬。
　　其实，他倒没什么事。无非这几天要和丁子轮流去幼儿园护学，即领着小朋友们过马路，为祖国花朵的健康成长做出微弱的贡献。
　　刑警就是公安系统里的一块砖，除了最基本的案件侦查工作，巡逻、安保和各种琐事，基本上是哪里需要哪里搬。痛苦指数，仅低于片警。
　　用邢宇的话说，他天生绝情绝爱，大好年华不想和小姑娘谈情说爱，又因为帅得令人印象深刻，无法满足局里的卧底任务。不去护学，就得去拍警队宣传片。
　　拍宣传片，太高调了，王墨宁可选择去护学。

　　初夏傍晚，海风阵阵，吹走白日的热燥。大片晚霞，点燃了青色天际，炫灿瑰丽如同巨幅的油画。
　　周苒盘腿坐在阳台椅子上，一口巧克力一口红酒，看着窗外火红的晚霞慢慢被暮色吞没。
　　巧克力就红酒这么矫情的吃法，是她之前写一个美食文留下的小习惯。
　　至于好酒又能喝，这真是基因里自带的。本科毕业聚餐，全班的人喝趴下了，就剩周苒一个人去买了单。不过她后来发现她有个毛病，一旦心情不好，特别容易醉。
　　旧文好赖也完结了，新文大纲也打好。作为一名精致的写者，此时周苒一定会给自己放三天假，再开始进行苦行僧般的写作。
　　本该舒坦过几天日子，昨天在微信群里有同学把毕业照片发到群里怀旧。周苒蓦然想起拍毕业照时，她特地化了淡妆想站在朱以恒背后没能如意的事情。
　　那些又甜又怂的往事，让周苒一下子心情低沉起来。
　　晃荡着穿好裙子，已是微醺的周苒揣起钥匙踱出了门。
　　晚饭后，居民三三两两出来遛弯纳凉。不一会儿空中飘起小雨，人少了起来。周苒被困在小区的长廊里，脚吧嗒吧嗒地踩着地洼中的雨水。
　　雨停了，周苒也被清凉的海风吹得清醒几分，她站起身，穿过长长的走廊，往回走。
　　与此同时，难得回家早的王墨把泡面丢进锅里，看着热气袅袅升腾的泡面逐渐扩散，从冰箱拿出了小菜。
　　一顿煮泡面是王墨近半个月唯一在家吃的饭。
　　楼道里，墙壁被感应灯照射成更冷的白色。棕红色防盗门今日似乎十分干净锃亮。周苒掏出钥匙，对准钥匙孔拧来拧去，半天也打不门。
　　折腾片刻才作罢，周苒俯身低头，认真地盯住金色锁芯孔，半响，懊恼地嘟囔了句“锁坏了”。
　　门后听了半天的王墨终于忍无可忍地打开门。
　　他再不开门，怕是她会直接叫了开锁师傅把他家锁撬开了。
　　眼前男子随着“咔哒”一声似乎凭空出现。周苒偏着脑袋蹙起眉盯着他，然后低头看看手上的钥匙。当视线落在王墨身后的陌生房间时,她突然瞪圆了眼，意识到什么。
　　周苒在魔都住的楼也是一梯两户，楼道格局差不多，区别是她住502。刚搬过来时，她回家总是拐错方向。
　　带着酒气的女子脸颊绯红，雨水洗过般清凉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皱眉思考的样子像只狡猾的醉猫。当她抓着钥匙凑近了看时，又像个让王墨想起白山海家的笨二哈。
　　“……对不起。”周苒嗫嚅着，软糯的尾音带着一丝鼻音。
　　解释起来好麻烦啊，周苒混沌的大脑开始罢工。
　　她扭头，伸出食指指向自家房门：“我住501。”
　　王墨右手扶着门把手，垂眸看向周苒脚下的一滩水渍，眼皮一掀，不吭声地看着她。
　　周苒看着身着灰色家居服的王墨，他不知是因为屋内暖光的原因还是因为着装终于不再一身黑了，整个人仿佛少了几分骇然的冷峻。
　　如果刻意忽略他眉宇间清冽的冷意，其实他的长相很符合东方古典的审美。周苒甚至身子前倾了一下，仰起头任凭视线在他面容上流连。
　　她的眼眸漆黑闪亮，正大光明地看向他。王墨挺了挺本就笔直的肩背，绷着脸清了清嗓子。
　　此时，电梯开门的声音打破了楼里的寂静。
　　“501，果果园外卖！”外卖小哥吆喝了声。
　　闻声，周苒转身趿着凉鞋哒哒地走过去。她接过水果，开心地对给自己解了围的外卖小哥道了谢，然后径直回了家。
　　她彷佛忘了刚才的小插曲，连个回头都没给他。耐心地杵在门口的王墨一时心塞，他这才想起泡面都放坨了。
　　周苒放下沉沉的水果袋，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噢，她刚才太失礼了。
　　她拿起一盒红彤彤的大樱桃，思忖几秒，又舍不得地放下。
　　哐、哐、哐！周苒敲了三下门。
　　坐在餐桌旁的王墨早就听到了哒哒地脚步声。他沉吟片刻，才起身。
　　王墨一打开门，怀里就被顶了个结实的翠绿大西瓜。他后退半步刚想推开，周苒一下子滑了手，电光火石间，王墨动作敏捷地接住了西瓜。
　　成功避免了家门口被摔烂的西瓜弄得狼藉一片的惨剧。
　　周苒红着脸：“刚才不好意思，请你吃西瓜！”说完微微一笑，用水亮的眼睛望着他。
　　用美食贿赂别人，是周苒百试不败的招数。比方说，宿舍里求别人打饭时给人家一包瓜子，放丁小满鸽子时请吃饭陪罪，刚工作时给经理买咖啡……
　　基本的人情世故，她还懂得的！
　　王墨抱着西瓜，嘴唇微动，还没想出说什么，周苒就像完成任务似的对他挥了挥手，欢快地溜达着回了家。
　　对坨了的泡面不甚满意的王墨，望了眼台面上圆滚滚的西瓜。凉水一冲，咔嚓一刀，西瓜被切成两半。
　　王墨用勺舀了一口瓜瓤，还挺甜。

　　第二天，天刚露了白。
　　王墨一出家门就看到对面白墙上贴着一张A4纸，上面用红色马克笔龙飞凤舞地地写了“501”，四角还贴了一层又一层的透明胶。
　　粘不住，还是会掉的。
　　果然，后面几天再回去，对门墙面干干净净的，简约版门牌号大概被风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