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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第一章
      王城正值酷暑盛夏,白日日光暴烈,夜时常有雷雨倾盆,只是今夜雷雨声势尤为浩大。
      惨白电光裂空而至,宛如巨大光柱直劈而下。雨卷夜城长风直啸,雷声轰鸣之中内三外九宫院重重的整座王城似乎都在瑟瑟颤抖。
      雷雨之势地动山摇,天地神威当前岂能容人安睡?索家扫庭老仆瑟瑟抖抖自床上爬起,披衣坐在桌边哀哀叹气,窗外电光不绝,亮如白昼,倒连油灯都不必点了。
      只是…老仆枯坐一阵耳中忽闻异响,夹在风雨雷鸣之中听不真切,细细听来依稀仿是人声呼喝。
      最近索家内宅多不平安,如今天雷夜雨可莫又生出什么事端。老仆心下悚然,推门而出沿廓寻去,行不几步便见庭院中有一人正沐雨习武。
      此人身高背阔满头银发,手持长杆龙枪,或扫或刺口中呼喝连连,势虽沉缓,一招一式却极有大家法度。
      不得了了…老仆满面惶急,急步闯入了漫天雨帘“爵爷,将军…使不得呐!…”
      老将军缠绵病榻己有月余,汤药用了无数却只见病体愈沉,如今夜缝暴雨天雷不绝,竟爬起来冒雨舞枪!
      老将军衣衫尽湿,面上雨水纵横,神色却极为沉稳安详,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独立城头面对无数蛮族那一刻。
      天雷炸响豪雨如注,隔了茫茫雨瀑望去,一切皆似真似幻模糊不堪,什么前尘往事对错是非,不过天地一栗转眼烟云罢了。

      “将军他这是早早感知自己大限将至呐…索家男儿只有战死杀场,无人安然猝于病榻丝帛之上。”大夫人说话永远不急不徐慢条斯理,便是如此时候声调语气仍是一如平常。
      她缓缓抚弄腕间碧珠翡翠,那一抹浓郁至极的碧绿颜色仿佛能于指尖化开。
      此时哪有什么英雄杀场,难不成站着死在院子里便是好汉了?五夫人泪珠连坠,掩面痛哭“将军好狠的心,这样便走了,连个只言片语也没留下,倒叫我孤儿寡母靠谁去?”
      谈及日后依靠,屋内更是哭声大作。老将军一生戎马人物风流,夫人娶了九个,三儿六女枝繁叶茂。此时真真假假同时来哭,声势倒也不输昨夜暴雨鸣雷。
      大夫人略略皱眉,忽有府内总管伏来耳边,为难道:“将军神威,死时立而不倒,此时手中仍然紧握着那杆龙枪…眼下吉时己到便要入棺,又要如何是好?”
      手中一顿,大夫人缓缓抬了抬眼。

      此时天己将明暴雨己停,空气润泽气温却仍是高,仿佛总有些粘腻之物附在周身,呼吸不得。
      一屋子悲悲切切啼哭之音更让人倍觉燥郁,管家伏身等了半晌,只觉老腰欲断,才听大夫人轻轻吐了一句“将将军枕下那颗天淦东珠取来,他就是抓着什么也愿意换了。”
      喔喔…心爱之物只能以更爱之物换之。也是这个道理。管家连连点头,刚要移步,忽听大夫人扬声吩咐了句“将苏摩唤来。”
      大夫人声音本轻,便是扬声说话音量也不甚大,可这简单一句却叫哭声震天的屋里瞬时静了一静。
      仿是有什么被突兀的,一刀斩断。

      苏摩本姓简,原不是索家将军府里的公子。
      苏摩的身世在索府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多多少少都有耳闻。传说苏摩是简家庶子,父亲是索家大夫人的亲生兄长,生母身份不高并不得宠,产子后不久即卒。索家大夫人回娘家见其可怜,而自己又膝下无子,便领了过来,如儿子般养着。
      大夫人无儿无女身边寂寞,收个养子倒也无可厚非,养儿防老,总也是为日后打算。可谁也想不到,老将军儿女成群,却独独对这外性苏摩格外看重。
      苏摩十六岁第一次随军出征,任掌粮令。大家均以为不过是个后防虚职,长长见识罢了。哪知这苏摩小儿查点银粮帐册三日不寐,持官印坐中堂,一连砍了十二个粮草司职。
      当年众将随索老将军入苏摩帐,但见满地鲜血少年独坐,抬眼望来尽是温柔和色,反倒比杀场修罗还要摄人几分。
      此后老将军再未带他出征,却将索府上下银钱之事交予了他。
      无论小家大国,银钱往来总是大事。苏摩接手淡淡然然,不见任何雷霆手段,按月检帐,仿是例行公事。
      但外院内府各处掌事总觉一股阴风飘来荡去。就像一只斑斓毒蝎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刚刚好落到了自己咽喉之上。
      如今老将军雨夜暴卒,府内乱做一团,下人心内惴惴,各院家眷哭哭啼啼。无儿无女的顿失依靠只觉天塌地陷,有女儿的为将军生前未给女儿指个好人家懊悔异常,生养了儿子的己经开始眼珠乱转盯着家主之位。
      大家各怀心思,却都忘了索家府内还有苏摩少爷这么一号人物。

      苏摩来时天己大亮,昨夜大雨层层重云天明不散,太阳朦朦胧胧遮在云后,是一片被晕染开来的橙黄,整座王城仿是罩了厚重的纱。天压的低,让人愈觉心头窒闷。
      苏摩行到门边却并不进屋,只侧身倚在门边,天光云色在他身后铺陈开来,延到天边极处,凝成一线朦朦的铅灰。
      苏摩有双狭长的眼,略略上挑,仿佛总有几分戏谑笑意。瞳仁颜色极浅,眼波流转时有浓蜜一般的色泽。
      他就用这双眼在大家脸上缓缓看过去,默不作声。大夫人都被他瞧的极不舒服,微微欠欠身刚要开口,便见苏摩的待童七离领了一队东神教仆行了进来。

      此队东神教仆身穿金边白衣袖饰金羽槿纹,显是来自阎浮提殿。一行九人各捧一漆盘,盘内置衣物。八套孝服白衣,是赐于丧妇守灵之用,另一套却是火红颜色,上绣五彩飞凤,与嫁衣无异。
      这…屋内众夫人面面相觑,只听门边少年苏摩轻轻开口,嗓音软软懒懒“一品公爵靖远大将索尚武薨,待以国丧之礼,东神教庭金帐主教特赐丧服,着四夫人陧春殉。”
      话音刚落,方才还相拥哭泣挤抱一团的人群便霍然分开,原来挤挤挨挨的屋子竟空出好大一块。
      一名素衣妇人跌坐在地,膛大了一双美目,耳边碧珠坠子剧烈震动,樱唇颤颤,半晌才从喉中挤出一声惨叫,听来全不似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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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神教奉太阳神,主殿建在王城以东,主殿群落宏伟至极,殿中以无根水奉无由火,长明灯火经年不熄,亮如白昼。
      东神教追根溯源应为佛教旁支,教义所载,天地无极轮回六道,百劫千难归而为一,得大光明法。旭日东神普渡天下,无寒无暗无嗔无恨,无燥心无丧志,无败德无乱性,神光普照众心归一。
      此教源于千年之前,百年之盛至极处。莫桑王朝建国便将其尊为国教,经百年积沉,教庭地位足可以皇城分庭抗礼。
      王城治世,教庭治人,贵族之中信之至诚者大有人在。王朝之中夫丧妇殉自古有之,此时东神教特送随殉吉服,于礼来说,四夫人是应当双手合十跪地扣谢才是。

      九位东神教仆森森然立于门边,待童七离将那件随殉吉服抖开拿在手中,一脸苦相,弱弱道“四夫人,您别不识好歹呐,现下您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
      从?一只青梅粉瓶呼啸而来,当啷一声在七离脚下摔个粉碎,内室之中为老将军生下一子两女的四夫人哭哭啼啼“院里九位夫人,任什么偏要我去?要去也是他那百年结发的无配良妻!要以就是那个最会耍狐媚子的老七,再么就是去年进门的老九!她一人独霸了将军一年,最应该到地下伺候! …”

      平日里几位夫人为几盆花草也得明争暗斗几个回合,今日遇上了殉葬这等好事倒是谦让起来了。
      七离侧头望望闲坐在院中池畔看游鱼戏水的主子苏摩,深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吐出来,倦倦劝道“您就别闹了…”这事,是横竖推不出去的。
      四夫人平时是个和气人,十几岁入得府来此时己有近二十年,今日是头一次如此声嘶力竭“我知道了!定是苏摩那杂种要害我!他平日与东神教阎浮提殿主来来往往不清不楚,指个人出来殉葬还不都由着他的心思!”
      四夫人一声高似一声,直欲把殿顶掀翻“难道我便是好惹的么?我兄长陇南爵必会为我报仇!…”
      这时候还提什么陇南爵,只嫌死的慢么?七离皱着眉把血红吉服往地下一丢,向门边招了招手。
      九位东神教仆木人一般无声无息鱼贯而入,手里提了乌金细索,面无表情,眉间只余淡淡青气。
      陇南爵啊…七离背过身去,正见自己那应受雷劈的主子手里抓着条金黄肥鲤兴致勃勃剥鳞来玩。若不是九位夫人里你娘家地位最尊势头最猛,今日殉的也便不会是你了。

      盛夏闷热,索府停灵三天便急匆匆发了丧。按王朝风俗夜间子时出殡,只是此夜并无往日豪雨,反是闷热至极胜于白昼。
      送葬队伍以八名东神教仆为首,执法杖唱往生经,而后是高大灵车,大批家仆待从着丧服随行,一路抛洒纸钱。
      灵车内停了大小两具棺,黑棺敛了老将军尸身,一众妻妾围棺痛哭,悲声大作好不热闹。旁侧血色红棺稍小了些,死不瞑目的四夫人直挺挺躺在其中,周围空无一人。便是她亲生的一子二女也并未来拜,可谓凄凉至极。
      倒不是四夫人生前作恶多端,死后糟人唾弃,只因今日发丧王朝权贵多来送丧,正是孝子贤妻施展才能的大好时机。他们围在一处哭天喊地,唱做俱佳恨不得自己随殉而去,哪里还顾得上这惨死的小小女子。
      世间情谊人情冷暖,也便是如此。

      悲哭声中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缓缓向城西行去,穿过老城旧巷,城外便是一望无际的漫漫荒原。王候将相,入土为安。
      队伍的最后有辆漆黑马车不紧不慢的跟着,拉车的马儿毛似墨锦颇为神俊,不需人驱使,自知跟着队尾一步不落。
      车内苏摩少爷懒洋洋拉开小帘望望夜色,将手探出窗外轻轻打了个响指。声不甚大却引来半空一声清鸣,翅影随声而至,落在苏摩腕上是只红眼乌鸦。
      马车轻轻摇晃,苏摩公子笑吟吟自鸟爪细筒中取了张便条,瞧一眼,又笑。

      哼!七离小童没好气的团在角落冷眼撇他,瞧着自己主人满腹坏水毒汁,偏又乐在其中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分外想抄根棍子为民除害。
      旁人的待童都是小心翼翼温柔妥贴,自家这个却是个忧国忧民路见不平的壮士。美人命苦原也是有道理的。
      苏摩伸脚踢踢气鼓鼓的七离,笑道“我平日与阎浮提殿主来来往往不清不楚么?”
      此事一提,七离原本板的直挺挺的小脸顿时红的像只煮熟的螃蟹,偏还要张牙舞爪“怎么没有?!你…你不是应了四夫人的儿子和通公子要保他当家主么?怎么一转眼倒将人家娘亲害死了!你…你言而无信…食言而肥…“
      哪里肥了?被待童一顿指摘,苏摩少爷却不恼反而笑道“我说了他便信,这样蠢还当得什么家主?笑死人了。“
      七离闻言顿时气的白眼猛翻,无良主人又来踢他“呐呐,七离,我们来玩个有趣点的东西吧!”
      带了白玉光泽的欣长五指在七离面前缓缓张开,掌心是张窄窄字条,上书两个细细小字——重宵。
      索重宵。真是好名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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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摩主仆坐了马车随丧队摇摇晃晃穿过城西旧巷,却不知那个正被他捏在手心里念念叨叨不怀好意的名字的主人此时就身在街角破旧巷子之中。
      此夜闷热异常,破旧小巷四处杂物成山,被热气蒸出些霉臭味道,笼在周身让人极不舒服。是以大批送葬家仆路过此处,却无人向其中望上一望。
      索芸与重宵姐弟身着孝服跪在巷中,巨大灵车正在眼前缓缓驶过。
      索芸垂下眼去重重扣首,身边的弟弟却纹丝未动。她扯扯重宵衣袖“宵儿,替娘亲送父亲上路,扣首吧。”
      重宵跪在地下却如石化一般,挺直腰身分毫不动。在灵车渐渐驶离眼前时,忽的将面前骨灰瓷坛一把捧起高举过顶。
      索芸吃了一惊,却听弟弟口中轻声祝祷,声音隐隐发涩“娘亲,你最后再看一眼这个让你委屈了一辈子的男人吧。但愿来世再不与他相逢!”
      送葬队伍渐渐消失在旧街深处,唯留两旁高墙逼仄,往生经颂来如歌,模糊而缭绕有如烟云雾气一般。
      重宵胸前一颗天淦东珠在晦暗的夜里隐有幽光,仿是一只迷离的瞳。少年扬起头,在遥遥天际望见一线绯红,妖异的像处伤口。
      暴雨又将来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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