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载酒行》顾以桢删号中

7、七

　　林闻风郑重问道：“我想知道，二十年前的真相何以成了江湖上的秘密，在它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江万水已张口要答，白月舟又拦了他一下，从旁道：“你想问，为什么萧醉月杀了臧庄主夫妇和卫真人，却没有动当年同样参与了西域魔宫一役的少林、峨嵋和雁阵门？莫愁谷远在南疆，钟婠婠又出生在鹰愁岭一役之后，为什么她也会被牵连？你更想问，为什么明明是受害者，明明凶嫌出身自人人喊打的西域魔宫，这些门派却都闭口不愿深究当年之事，是也不是？”

　　林闻风道：“是，我想江少侠应该听过些内情。”

　　江万水终于动脑子想了想白月舟口中几个问题的答案，也就开了识相的窍，回避道：“林公子，这话说起来太长了，偏偏我师伯话少，我师父呢，又是个很怕麻烦的人，所以我知道的也不一定比你多。”

　　他着实是困了，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林闻风武功在他之下，又失去了傍身的兵刃，实在无法逼迫于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再拱手道：“好吧，我明日再来叨扰。”就此离去。

　　听得林闻风的脚步远了，白月舟才给自己倒了杯水，问：“小水，他走了，你总该跟我们说说实话了吧。”

　　江万水摆手：“不。如果还要给他讲一遍，我才不想多费一番口舌。”

　　白月舟笑而不语，顾平生道：“你若要对林少侠说出实情，方才就说了。而且如果你真的不知道多少，便是说出来，又能花什么工夫呢？可见你知道其中内情，只是不愿告诉他。”

　　江万水认栽：“好吧，我承认我知道。不过我是真的困了，明日，我们等明日再说。”

　　白月舟犹未尽兴，却也无可奈何，同样拿上包袱回房。江万水这才对顾平生道：“他摆我一道，我也摆他一道。顾兄，其实这些问题的答案说起来很简单。因为所谓的魔宫余孽萧醉月，还有另一重身份。她也是已故秦长风秦大侠的夫人，商清歌。”

　　这件事是绝对的武林秘辛，顾平生的师父杜若与江万水的师父、师伯是故交，更救过江万水师娘的性命。但即便如此，那三位前辈都不曾对他师父多透露半个字。

　　江万水道：“现在的江湖，记得秦大侠的人已经不多了。如果放在当年，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对武当和藏剑山庄都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我师父揭开真相之后，只告诉了他们和莫愁谷。再之后，他们商议放出风声，对其他门派说是西域魔宫余孽作祟。”

　　“秦夫人会唳天剑吗？”顾平生问。

　　“不会，”江万水答得非常干脆，“她学的是另一门功夫。今晚那左丘山只有一句话说对了，她修炼的‘玉壶冰心诀’是应该算一门邪功。”

　　顾平生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江万水再度打个呵欠道：“不行不行，我是真的困了。等明天大家睡醒了，我再对顾兄和白兄细说吧。”

　　大雨下了整夜，次日也没有丝毫要停的迹象。左右行程不赶，白月舟决定在客栈住到雨停再走，顾、江二人也欣然同意。江万水下楼找小二要食水，端着三碗抄手回来。此时顾平生也已把江万水昨日的话转述给白月舟。白月舟感慨道：“原来这二十多年的隐瞒，为的不是萧醉月的案子，而是秦长风的案子。”

　　江万水放下抄手，自己先端一碗到面前，淋了小半瓶辣油进去，也不怕烫，立时吃了一个，连呼好吃。

　　白月舟心道，这种小店的东西，便是做得好也有限度。不过抄手的口感仍让他吃惊——肉馅十分弹牙，可知是剁过很久。他昨日留意过，店中的抄手售价并不贵，厨师肯花这分气力，当真难得。

　　顾平生道：“小水，昨天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江万水说不急，先干掉了一整碗的抄手，才心满意足地摸摸自己并未如何隆起的肚子，从不着边际处开始讲道：“我师父是因为那件案子才认识了我师娘，所以之前小师妹缠着他问他们当年的事，他就把这案子的始末讲给了我们听。”

　　顾平生和白月舟万万没有想到，这种正经消息的来源竟然是一场貌似不正经的八卦。白月舟眼角抽搐了一下，只忍住了没有发表意见。

　　“师父说，鹰愁岭上，众英雄攻破山门的时候，西域魔宫的人就点燃了他们的藏经阁。大战前后持续数日，除去他们先前就知道的萧唳，魔宫圣女萧翎的武功也高得可怕。那二人出手就是杀招，冲在最前的几人立时毙命，其中就有如今藏剑山庄庄主的哥哥臧修恒。

　　“你们不要看臧庄主现在在江湖中很有声望，他天分其实平平，年轻时候的武功也很一般，快三十岁才进了英雄榜前二十——这还是鹰愁岭大战之后的名次。当年，藏剑山庄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臧修恒的身上，臧老庄主痛失爱子，直接杀红了眼，亲自带着一群人屠尽了魔宫的弟子，”

　　顾平生听得心头巨震，“如此说来，中原武林屠灭了西域魔宫？”

　　江万水点了点头：“当时鹰愁岭下还有好几层包围圈，留在魔宫内的弟子，没有一个能活着下山。”

　　隔着几十年的岁月烟尘，这场屠戮残忍得让长在太平岁月里的他们心惊肉跳。白月舟道：“当年的局势，不是中原武林血洗西域魔宫，就是西域魔宫杀向中原百姓。相较之下，我身为中原人，宁可选择前者。”

　　顾平生道：“我明白其中轻重。小水，你继续说吧。”

　　“后面的事，左丘山昨晚说得没错。我师公打败了萧唳，当时还年轻的秦长风亲手结果了萧翎。西域魔宫就此覆灭了。”

　　白月舟道：“你师公的剑法何其高明，当年为什么不是一剑杀死萧唳，莫不是……”

　　“是英雄惜英雄，”江万水道，“这个问题，我师父也曾经问过师公。师公说，当年鹰愁岭之战，他与萧唳的武功其实不相上下。能够取胜，多少占了萧唳久战之□□力难支的便宜。我师公斩断了他执剑的右臂，萧唳仰天长叹，说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只是可惜他这一身剑术无从传世。随后就从鹰愁岭上跳了下去。

　　“后来萧醉月告诉过我师父，西域魔宫原本的武功，都是伤人先伤己，用极其惨烈的反噬去换一时的杀伤。萧家的女儿都要修炼一门叫做‘玉壶冰心诀’的功法，如果不催动，就用不出半点内力；一旦催动，可与绝顶高手相较，但自身性命也会在一年之内燃尽。正因催动了玉壶冰心诀，当年圣女萧翎才可以杀伤几十位江湖前辈。

　　“萧唳创唳天剑法，其实是为了让他的女儿不再像他的姐妹和姑母一样，成为西域魔宫危亡之时的祭品。只是人亡剑亡，到底没能如愿。

　　“萧醉月当时不在鹰愁岭上，中原武林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因此逃过一劫。后来萧醉月隐姓埋名，在中原结识了秦大侠，知道当年事只因立场不同，不能用对错判断。秦大侠在她身上看到和萧翎身上一样的印记，明知她的身份，仍然与她成了亲。

　　“只可惜好景不长。英雄身边不缺美人。莫愁谷少谷主钟婠婠对秦大侠一见钟情，因此想尽办法败坏秦夫人的名声，后来更是机缘巧合，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钟婠婠联合了几位前辈，要以根除魔宫余孽为由，置萧醉月于死地。

　　“他们先劝秦大侠壮士断腕，秦大侠不肯，知道事情绝不可能善终，于是在当年的英雄大会上，故意丧命在武当卫真人剑下，临终遗言，请众人善待秦夫人。秦夫人得知真相之后，就催动了玉壶冰心诀。”

　　“所以，当年的事，从来不是西域魔宫向中原武林的复仇？”白月舟问。

　　江万水道：“所以，这件事的真相，才被中原武林隐藏了这么多年。”

　　“我还是不明白，”顾平生道，“秦大侠何必求死？他活着，难道不是对秦夫人更好的保护？”

　　白月舟摇了摇头：“鹰愁岭一役牵连太广，当年的江湖人，谁没有几个同门、几个兄弟命丧鹰愁岭？不论魔宫的余孽是什么年纪、会不会武功，在当年的武林，都是活该偿命的吧。

　　“一个活着的大侠，可能因为娶了魔宫余孽而被众人唾弃。唯有一个濒死的大侠，才可以在天下英雄面前，用他生前的地位和名声，逼着卫真人他们立下善待秦夫人的誓言，免去后续的一切追究。”

　　江万水道：“卫真人是自尽，秦夫人随后虐杀了钟婠婠，再杀害藏剑山庄臧老庄主夫妇。最终自尽在秦大侠墓前。他们没有后人，西域魔宫的武功，自此完全失传，再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所以，这次的事，最可能是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儿信口开河，想用唳天剑的名字唬人？”白月舟问。

　　江万水道：“反正我是这么觉得。”随后将手指竖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