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青简》清歌露

40、博弈

　　赵氏对于幽州柳氏的代表嘉福宫夫人充满戒备，但同时又认为凭借着自己的在高丽的权势想要盖过根基不深，不算豪强的柳家并不算太难。对于新生力量是该防范，但是过于关注一个微小难成气候的障碍不免小题大做。最终，他们的重心还是放在了薛氏一族上。这些年来，薛氏一族已悄然崛起，实力逐渐赶上赵氏。薛氏一族明显觉得自己不再需要依附赵氏，渐渐有了自立夺取天城赵氏荣光之心。在这种情况下，防范薛氏比柳氏更是当务之急。只要朴氏生下的这一胎不是王子，他们完全可以无视于她。在这个多妻多妾的高丽王朝，生下王子，成为下一任王的生母才是延续兴盛家族，使家族站在权势巅峰，保持荣光的最佳途径。
　　所以，虽然如婉的首孕引起了瞩目，却并没有太成为豪强的眼中钉。自从怀胎以来，她倒是乐得清净。每日不过写，画，阅读诗歌，聊以度日。有时也弹奏器乐，怡养性情。王湛无公事时，也时常来看望母子二人的状况。如婉身子骨健壮，倒也没有太受什么磨折，倒让王湛安心不少。
　　“所以，堂邑宫君夫人的目光是要集中在珍和宫夫人身上了？”王湛安坐宫室一角，慢慢地用手指头轻轻敲击小桌。
　　“河州薛氏欲取代天城赵氏之心昭然若揭，几年来一直暗箱不断。两家貌合心不合已不是秘密。太王太后顾及昔年与堂邑宫君生母联盟之情，不愿与之撕破脸，但是心中已然对之不满。此次虽然给足薛氏面子，却不愿薛氏多置喙王宫中事。堂邑宫君夫人曾通过宫君旁敲侧击，到底天城院王后身上也有河州薛氏一半血脉，将来王后的荣宠也自会与河州薛氏相关联。不过河州薛氏似乎还是认为，若是珍和宫夫人也能有机会，自然是更加十拿九稳。”屏风旁，董楚纤静静地回答，坐姿恭谨，俨然上下级的姿势。
　　“看样子，两族之间各有各的考量啊。”王湛顺手拿起一块青墨，慢慢在砚台里磨动起来。“时日久了，裂痕会越来越大，就是不知道这裂纹是由外力一点一滴摸着成长呢，还是自己内部分化，逐一击破呢？”这各方豪族，看着密不可分，其实要逐一击破，竟也还有如此嫌隙可钻。果然，永远向着最高处攀登的欲念，是一方势力崛起的动力，也是它走向毁灭的契因。成也因欲念，败也可因它 。
　　今日的因，种下来日的果。是非因果，总有定局。
　　王湛再次往向如婉的住处走去。如婉最近月份渐大，看着总有些疲累，平日里生龙活虎，一刻也不肯停的她，近来却成了一只小病猫，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不大想起身似的，说上几句眼皮就开始上下打架，极其困倦。虽然看着还挺可爱的，但是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该多走走嘛。
　　于是，没过多久，如婉的住所里就传出了女子嗔怒的惊叫怪怨，和湛那独一无二爽朗笑声。外头伺候的宫人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陛下自从成婚以后就显得和往日截然不同了。从前他就是一块铁板，严肃冷淡，高高悬于天幕，让人敬而远之，就算是看着俊朗温和也挡不住他那“非熟勿扰”的通身散发出来的气息。自从嘉福宫夫人怀孕以来，他越发没了顾忌，在夫人面前有如收放自如，甚至有时促狭如顽童。嘉福宫的宫人们对此见惯不怪——此时的王是个有着两副面孔的王。但是这种事儿，宫人们都很有默契，一丝一毫不给传到其他夫人和太王太后那儿的人去。高丽民风向来开放，这些或许在平时无伤大雅，但还是不适合传到老人家那里让她心里不痛快却又白白着急上火。
　　先王七女梓淑翁主年纪和如婉同龄，比王湛同母弟信襄宫君王津年长一二岁，倒是也到了可以议定成婚事宜的年龄。梓淑翁主的母亲虽然是个宫人，但是其家经营兵马官商，为高丽王朝的战马物资准备立下汗马功劳，虽说不能算是一个强大的豪族，但是掌握着有助于国之根本的重大供应命脉。梓淑生母孙贤妃本只是族中为了提高她日后的议亲资本，才让她同一些贵族出生的女子一起入宫充当宫人，以期日后得蒙恩赐出宫后能够嫁个更好的亲贵。谁知先王为了获得这一支家族的助益，居然半道封了孙氏为贤妃，令她生下女儿梓淑。根据高丽习俗，翁主随母亲而姓，算是代表母亲一族。而高丽的一贯风俗则是翁主身份尊贵，留着王室血统的她们，完全可以与自己异母而生的王子成婚结为夫妇。前头的翁主除了王的同母姊梓霏嫁给了冯氏，其余全都嫁给了王族中人。例如四翁主梓徽嫁与了先王幼弟城阳宫君，五翁主梓静则嫁与王湛兄长为安庆宫君夫人。
　　当初梓霏嫁与外族，是为了拉进和帝师之间的关系。出于能让帝师更好的为王室所用，太王太后最终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而此事由王做主，亦是合情合理。而如今孙梓淑背后的孙家势力，赵家也颇为眼热，想和这样的家族结亲，从而壮大天城赵氏豪族自身实力，以期把握更高话语权，从而达到制约与其争锋荣耀的其他豪族，来巩固他们赵氏一族的地位与荣耀。但是赵氏豪族太过坐大，事事牵制王权，甚至以自家势力遏制王，让王不得不被豪族掣肘已然不利于王的执政，而豪族势力过大造成的流血事件也频频发作。先王即位之初的谋反大案，就是豪族外家势力参与夺权王位所造成。而先王以来提升奴隶地位，扩大社会下层人为官的一系列政措，正是为此而来。
　　赵氏一族想要信襄宫君娶赵氏女为夫人，让孙梓淑如梓霏般外嫁与本族，是王太后和湛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孙氏一族的势力，必须为王所用。所以王太后属意让梓淑成为津的大夫人，与津尽快定下婚事，几年后便可成婚。
　　蜡烛噼噼啪啪，明明灭灭。无论是谁，身在局中，都在各种博弈之中，寻找着自己的路，走向命定的道路。路的尽头有时候，所有的人都无法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