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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乡遇故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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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大宿舍的外围栅栏整片的蔷薇花都蔫了。
也不全是晒的,是花期到了——徐一勍这样想着。
他上个月刚来的时候,这的蔷薇还像一面墙一样,黄的粉的一整片,蓬勃又艳丽,就像徐一勍即将要展开的新生活。
然而现实是,暑期打工生涯还没结束,新生入学手续还没办理,徐一勍热烈拥抱新生的心情就像已经蔫坏的蔷薇一样,已经冷却了。
上个月刚到北京,重新启用了手机,买了新的电话卡。徐一勍犹豫了一晚还是给他爸——徐存久打了电话。
徐存久接起电话听到他儿子的声音愣了一下,恍惚了两秒钟。但是徐一勍彻底被这两秒钟打败了。
他一股热血从身体各个地方涌到脸上,只能感觉到脸上、头皮、耳朵全是麻的,他爸接下来好像说了什么要懂事,给弟弟树立榜样一类的话,他统统没听进去。
那两秒钟告诉徐一勍,他爸不记得他还有这么个儿子了。
是啊,他迫不及待地重新组建家庭以后,又有了新的儿子,从前的儿子是个丢人的同性恋,不能算。
一个月以来,徐一勍已经冷静多了,他不想舍弃的亲情已经荡然无存,而他想割裂的父子关系还牵连着他。
——他要从徐存久那拿钱上学,这钱他拿的理直气壮。
徐一勍今天没有去打工,家教的学生已经开学了,他打起精神,穿过宿舍区出西门去坐地铁,跟他在雁市一中读书时的班长秦霜聚会。
地铁上大都是拖着行李箱的学生,徐一勍看着这些或是疲惫或是兴奋的脸,心里在盘算着兼职的事。
马上就报道了,报道以后军训十天,军训时间是肯定不能兼职的,军训后是中秋,紧接着十一。
争取十一前能找到活,最好是家教,时薪高,便利店也行,虽然时薪低,但是时间稳定,闲暇也比较多,可以学习,饭店和咖啡馆放在最后考虑吧。
跟着人流下了地铁,徐一勍感觉手机震动了几下,他掏手机,是秦霜的微信
爽歪歪:咱俩的聚会要变成咱班的聚会了……
爽歪歪:秦关嚷嚷着要来,他不是跟你一样也是复读么,憋坏了,我跟他说要跟你吃饭,他就像个大喇叭一样喊出去了,拽了一堆人……
爽歪歪:???
徐一勍在拥挤的人潮中蓦地停住不动了。
一堆人……张飞跃会来吗?
后面人把他撞个趔趄,他没扑在地上摔个狗吃屎的原因是前面也很拥挤,他小腿前侧磕在了前面学生的箱子上,吃痛才缓过神来。
徐一勍赶紧给她回了一条
默认ID:好,我下地铁了,一会见
爽歪歪:好的,你还是从A口出站~六六小院~闲潭云影包厢~
秦霜的语气突然雀跃起来。
徐一勍却突然有点怕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忙着转学,忙着休学,忙着照顾外公外婆,忙着学习,忙着考试,忙着填报志愿。他命令自己的大脑把从前雁市的所有人和事处理得像上辈子一样模糊,甚至这一年多都没有用手机。
要不要转身回到地铁里?
这是最本能的想法,但是随即徐一勍就笑了。躲什么,怕什么,失联了一年多了,都上大学了,即便一会聚会上推杯换盏,日后也不一定会再相见。不过是年少时一段不合时宜的梦罢了,美梦也好,噩梦也罢,都是自己的。
他打定主意,走向A口闸机。
手机导航七拐八绕找到了目的地,院子外面看起来有点灰暗,就像这附近的旧城建筑一样,是退休老人拎着布兜上街买菜砍价一言不合还得跟小商小贩骂咧几句的形象。
进了院子,又是别有一番天地。
工业金属风格,虽然还是灰暗,但却很时尚,就像退休老人的未成年孙女,虽然也是拎着布兜,衣衫简单,但是却青春逼人,叛逆而潮。
徐一勍跟前台打听了一下,除了散台只有四个包厢,闲潭云影在最里面,他慢慢踱步进去,仔细观察着这个店。饭店不大,包厢是工业风谷仓门,上面用隽秀的隶书刻着包厢名,风格混搭很有特点,而且意外的很美。
文酒求朋……春汀春雁……金声玉韵……他几乎每个包厢门口都要顿上一顿,想到闲潭云影就在前面,他假装被壁龛里放着的朋克花瓶吸引了,花瓶里的花茎和叶子都是金属做的,花是各式各样的灯泡。
徐一勍假装自己真的只是好奇而已,然而看了看身前身后,除了几个包厢里有隐约的人声之外,只有他自己在扭捏地演着独角戏,就又被自己笑到了。
近乡……近人情怯,古人诚不欺我。
整理了一下笑脸,戴上雁市一中A班徐二哈的面具,他拉开了包厢门。
包厢里,只有秦霜和秦关兄妹俩,别人还没到。
他长呼了一口气。
秦霜秦关和他一起长大,一年多没见也没见生疏,秦关是个话唠加多动症,一把捞过徐一勍:“二哈!!你是不是又长高了!!秦霜说你上的Q大!!复读考Q大,真有你的!!”
徐一勍给了搂着他的那只贱手一掌,自顾自地坐下打量起屋子里的装璜,整体还是酷酷的风格,最帅的是桌子,钢筋加原木板,看起来冷冽简单但昂贵,上菜和放餐具的餐边柜子也是原木柜体钢筋把手,妙的是柜体上刻着草书,看不懂,但是有外行人也能感受得到飘逸。
“秦官人你们从哪找的地方,古今结合,够特别的!”
秦关痴痴地笑,秦霜白了他一眼说: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院子里有个姐姐总是揍你们俩?叫吴越,这店她开的。”
自从离开雁市,徐一勍的大脑早就让他手动格式化了,秦霜提到这个名字,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秦关又痴痴的笑,仿佛一只顺利偷鸡的黄鼠狼:“吴奶奶的孙女!”
小时候他们都住在一个大院里,他和秦关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类型,那时候他家一楼有个小卖店,老板是个慈眉善目的奶奶,头发总是梳的一丝不苟,衣服总是板板正正。
说是小卖店其实就是个小窗口,窗口里面有几个货架,卖些家常的油盐酱醋味精佐料,还有些便宜的小零食,窗台上玻璃推拉门里,为了吸引顾客,也为了方便找零,摆了一罐子泡泡糖一罐子棒棒糖。
徐一勍和秦关还在幼儿园的时候,总是去讨嫌敲窗户,拉开窗户就抓糖,等到吴奶奶出来迎接顾客,他俩就扬扬手里的糖,翘着屁股跑掉,吴奶奶也不跟他们计较。
有几次出来看店的是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姑娘,长得可老高,看他们翘尾巴得意的样子,也不顾自己穿着裙子,爬窗出来就揍。
然后吴奶奶领着她,秦关他妈和徐一勍他妈领着他俩,相互道歉,然后继续屡教不改。
嗯……是有点印象,后来徐存久做生意挣了钱就搬走了,从前的日子模糊得像上世纪的影像资料,前因后果记不完全了,但是脑海里还能划过一些镜头般的影像。
“吴越是你Q大师姐哦!”秦霜说着,一个高个子的女生没敲门就走进包厢。
徐一勍此时扭着头脸正对着秦霜,心里本来就绷着一根弦,听到谷仓门推开的声音,右腿突然意外的神经质一般的膝跳反射了一下,像要跑路一样,屁股也离开了椅子。猛然一抬头,由于太过用力了,他差点以为自己颈椎就要脱臼了。
于是吴越一进门就看到了一对兄妹笑眯眯的,徐一勍手撑着桌子半站不坐的悬在那,还呲个牙。
秦霜很懂得经营各式各样的关系,她跟吴越也是多年不见,但是依旧能自如地打招呼:“越姐,这是徐二哈,现在这么高了,你揍不动啦!”
吴越不落肩的短发显得相当爽利,说话性格也像外表一样爽利:“你咋了?我没揍你你龇牙干什么?”
他自己心里知道这番条件反射都是因为张飞跃,那一瞬间他怕是张飞跃拾门而入,所以才不由自主地丢了人。其实他怯着呢,先前他自己拿着把钝刀想把现在和过去割裂,疼和流血都能承受,可是他没想到,打断骨头连着筋。小时候吴越揍他的时候红领巾被秦关扯坏的细节他都想起来了。想把自己的一部分扔掉,哪有那么容易呢?
徐一勍赶紧坐定,有点不好意思:“伸脚不小心踹钢筋上了,疼的。”
吴越露出大仇得报的笑容,告诉他们三:“本来想要陪你们一会,突然有事得走了,随便点,这顿算我的,以后来也打折!一会我让服务员给你们送点水果来,在这干等着多没意思。”
她像来的时候那样,风风火火又走了。
其实她想多了,一年多没见,秦关有的是话要讲个没完,根本不会“干等着”。
但是两分钟不到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秦关还在倒自己复读一年的苦水,听见敲门就喊了一声“请进”,一边跟徐一勍嘀咕:“这是切了什么水果,这么快就上来了。啊!飞跃,狗子,你们来了!”
徐一勍心脏停了好几拍,大脑也没发出任何指令,他纯粹是机械的跟随着秦关的眼神瞥过去,门口那个人身材还是那么颀长,好像比之前还更高了一些。
一顿饭都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完全游离在身体之外,净说了些没营养的俏皮话。
张飞跃还是那个气人的老样子,总是推推眼镜再讲话,而且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并不多跟徐一勍多说一句话,也不会忽视他。
徐一勍很生气,气自己心跳不受管束,气张飞跃对他也像是重逢的高中同学那样礼貌而疏离。
你看!没人会纠缠着你不放,没人会对少不更事时短短的一段“歪路”而耿耿于怀!
徐一勍突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仿佛呼吸不是他的本能,忍不住偷偷地看张飞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