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别哭》林记年

5、常住之乡（二）

　　苏挣桃整个人都绷紧了。

　　如果此处灵诀与术法都被压制，他自认凭借剑术可以胜过绝大多数人，但如今他还带了一个不曾修行的凡人朔雪，又身处这常住之乡的魇压法阵之中，脱身恐怕不易。

　　那声音愈近，脚步却异常滞重，不似习武修仙之人。

　　苏挣桃不由得心中微微诧异。

　　花泪自进了这破庙起便安安分分地垂在他腰侧，并无示警之意。

　　苏挣桃不知是因它也被魇术压制，还是因来人并无威胁，却仍是不敢放松警惕。

　　正迟疑间，那破庙的门被推开了。

　　苏挣桃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后背便抵到了那庙中供奉的神龛。

　　门外……是一位老妪。

　　可是仅看身形，更似是一位身怀六甲的孕妇。

　　这样子说不出的奇诡。

　　一个面容耄耋的老妪，却似怀有八个月的身孕一般。怎么样都不得不令人不寒而栗。

　　那老妪侧身关门，苏挣桃沉默了一下刚想开口，花泪却“锵”的一声出鞘，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苏挣桃背后的神龛劈过去。

　　苏挣桃心下大骇。

　　花千色身为天赋异禀的花门少主，所用命剑自是乾坤至宝，花泪乃是先天陨铁所铸，锋锐自不必多言。
　　但它劈在那看似寻常桃木所制的神龛上，竟是连一丝劈砍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苏挣桃伸手去取那神龛，却是任凭他如何用力，那供在案上的小小的神龛却始终纹丝不动。

　　花泪犹豫了片刻，又一剑蓄力，再次向那神龛劈去。

　　这一次苏挣桃抬手握住花泪，意念合一，将自己的灵力向花泪灌了进去。

　　那老妪冷哼一声，冷声道：“莫白费力气了。”

　　苏挣桃也未想到，花泪对他的灵力并不排斥，甚至隐隐有合一之势，这一剑足有千钧之力，力量早已超过苏挣桃筑基期的修为。

　　莫说是一座破庙，便是大殿高堂，也未必经得住这一剑的雷霆一击。

　　那老妪话音未落，声音却骤然顿住了。

　　那神龛被苏挣桃和花泪共同用力劈开一角，龛内华光流转，苏挣桃也被那光华逼得微微退后一步，微微抬手遮挡。

　　与那华光一同出现的，还有外面山呼海啸一般的怒吼。

　　那老妪蹒跚着上前，用自己的斗篷将苏挣桃与神龛共同罩在其中，声音颤抖道：“莫出声。”

　　这斗篷不知是用何材料制成，竟然隔断了灵气的外逸。

　　苏挣桃向她微微颔首。

　　那老妪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言罢便匆匆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响起一把苍老的声音道：“小虔，发生什么事了？”

　　正是带苏挣桃与朔雪进村的那位老者。

　　那被称做小虔的老妪抱怨道：“是你带进来那两个后生，笨手笨脚的，不小心冲撞了殿内供奉的神物。”

　　那老者冷笑一声道：“无知凡人。”

　　苏挣桃凝神听了片刻，听那老妪哄劝了一番，正尽力遣散殿外争执不休的村民。

　　听来那老妪似乎在村民中颇有威信，待他们也并无恶意。

　　他刚刚定下心来，朔雪便嘤咛一声醒来，懵懵懂懂地睁眼看向苏挣桃。

　　苏挣桃向她摆摆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赶快过来。

　　朔雪似也意识到凶险，左右打量了一刻便艰难地支起身，不顾形象地手脚并用爬过来，钻进了斗篷，苏挣桃伸手扶了她一把，扶她靠在后面的神龛上。

　　朔雪吸了吸鼻子道：“什么味道？”

　　那斗篷中有一股隐隐的血腥气，本应是令人作呕的气味，却异样的不令人感到排斥。

　　苏挣桃摇了摇头。

　　斗篷大小有限，少女微微打着摆子，无意识地靠近了苏挣桃。

　　原来是飘浮在一旁的花泪挤进了两人中间，苏挣桃伸指去触朔雪的脉，被花泪狠狠地打了一下手。

　　苏挣桃嘶地一声收回手来，瞪了一眼花泪。

　　他自然不会同一把剑计较，但花泪今日的所作所为，着实令人莫名其妙。

　　朔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花泪，低声笑道：“它好像不想让苏公子碰我。”

　　她声音还略有些沙哑，苏挣桃有些过意不去道：“是它太任性了。”

　　灵剑认主时，多少会被主人灌注部分灵识，但灵剑毕竟是死物，灌注灵识一般也只是适可而止。
　　否则若是灵识太多，灵剑会继承剑主的一部分性格，若是性子温顺的尚好，但若是性子自负，灵剑生出意念，不愿被剑主掌控，那是会出大事的。

　　而花泪这个样子，几乎已经拥有了自主意识和行动能力，到底是被花千色灌了多少的灵识？

　　花泪扭捏地夹在两人中间，还左右拧了一下让他们分开些距离，很不高兴的样子。

　　朔雪四下打量了一下，皱皱眉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苏挣桃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

　　他顿了一顿道：“敢问朔雪姑娘，怎么到的此处？又为何会昏迷？”

　　朔雪垂头想了一想道：“我也不知道，早晨洗漱过后，我在花公子的房间看到了公子留下的字条，然后……”

　　她揉了揉额角，略有些困惑地道：“……然后……”

　　她茫然地抬起头来道：“我不记得了。”

　　苏挣桃温言安慰道：“莫急，姑娘仔细想想，是否……有见过昨夜的狸猫？”

　　朔雪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对对对！狸猫！我进房间的时候，那猫儿就蹲在窗台上！”

　　果真是那诡异的猫儿，只是，不知它将朔雪带到这结界中是为何？

　　苏挣桃道：“最近雍都之中，可曾发生过什么怪事？比如邪祟作乱之类？”

　　朔雪摇摇头道：“未曾听过。”

　　苏挣桃暗自叹了一口气，不禁有些后悔方才在城门处光顾着自怜自艾，未曾耐心听那婆婆讲讲最近雍都中发生过什么样的怪事。

　　朔雪终于反应过来，声音颤抖道：“苏公子的意思是……这是……邪祟作乱？”
　　她毕竟与花千色有过过从，还算得是见过世面，抬眼看向那朱漆褪色的庙门，很快反应过来：“那我们如今……是不是已经不在雍都内了？”

　　她喃喃道：“雍都内……没有这样的地方……”

　　苏挣桃不得不出声安慰道：“姑娘莫怕，在下是修仙之人，会尽力保护姑娘脱险。”

　　朔雪出乎意料地镇定，她仔细想了片刻道：“邪祟作乱之事未曾听过，但雍都的怪事倒是有一桩。”

　　苏挣桃顺势问道：“是何怪事？”

　　朔雪道：“先是甜水巷的一户人家里，新生的婴孩不会哭闹。”

　　苏挣桃无意识地去抚花泪上挂的剑穗，花泪却怄气地甩了甩剑穗，不让他碰。

　　苏挣桃蹙眉道：“这孩童或许是在胎中受了惊，神魂不全。”

　　朔雪道：“而且这不会哭闹的婴孩，是双胎之一。”

　　正赌气地甩着剑穗的花泪好奇地顿住了，被苏挣桃恰好抄在掌心中，微微用力攥紧。

　　朔雪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听卖脂粉的娘子道，最奇的是，这婴孩，与生身父母不甚相像。”

　　花泪不自控地微微颤抖，掀开苏挣桃的衣袖，把自己埋了进去。

　　苏挣桃蹙眉道：“仅是这般，怕也不算是什么特别的奇事。”

　　他转头看向朔雪：“是这婴孩……还有什么旁的异样之处么？”

　　朔雪俏皮地抬了抬唇角，歪着头，以一种异样可爱的声音道：“他啊……他把自己双生的兄弟吃掉了。”

　　苏挣桃明明已经猜到了定是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却到底未曾料到结局竟然这般的可怖。

　　苏挣桃没有心思管花泪，任由它贴在自己臂间，轻声道：“那……那个孩童如今如何了？”

　　朔雪道：“听说是被遗弃了，送到了城南育婴堂中。”

　　苏挣桃道：“那育婴堂，可在雍都城内？”

　　朔雪点点头道：“就在长信大街往雍都南门的路上，公子若是早晨从南门出城，应该路过过那处。”

　　苏挣桃心念电转，不顾花泪挣扎，拔剑在地面上薄灰之上略画出一个城郭之形，一点道：“雍都。”

　　由上至下划出代表南北一纵：“长信大街。”

　　又划出一横东西，迟疑道：“昨夜那条河……”

　　朔雪会意道：“甜水河。”

　　她取了案上供香，随意抽了一支，蹲下身来点了点甜水河与长信大街交汇之处：“醉春楼。”

　　这便是昨夜的妓馆了。

　　又在河对岸道划出一条斜巷来：“甜水巷。”

　　“等等！”苏挣桃剑尖蓦然一顿，不能置信道：“甜水巷是条斜巷？”

　　帝都讲究君临中正，子午中轴，自古以来都城大多是四方格局，星罗棋布。

　　而这雍都之中，天子脚下，竟然有一条斜巷！

　　“这便是外人不知道的了。”朔雪抬起头来，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之色：“甜水河，甜水巷。

　　甜水巷本是沿河而建，河道天然，巷道依势。

　　百年前大晋定雍为都，天师测算帝都风水，发觉这甜水河有一段劣曲向南，便上奏天子浚直河道，以达中正。”

　　“向南……”苏挣桃喃喃道。

　　朔雪微微颔首，用香点了点南门附近的一处道：“……南门这处的育婴堂，据传百年前曾是前朝甜水河的水师府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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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花千色：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