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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镜里乾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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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苏挣桃便打好了水,唤花千色去洗澡沐浴。自己却坐在院子里,背对着房门,默默地看向远处山峦间终年不化的积雪。
院子里有一个小姑娘正倚着门扉绣花样,时不时地抬眼望几眼苏挣桃。
折枝花卉,草草勾勒,一片晕黄。
见苏挣桃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绣样上,那小姑娘却又急匆匆地收了,将绷子藏到身后,笑嘻嘻道:“画得不好看。”
苏挣桃轻声问道:“能拿给我瞧瞧么?”
那小姑娘还未来得及答话,身后风门开合,花千色在门后促声道:“我洗好了。”
苏挣桃回过头来,花千色似乎出来得很急,衣带都未曾系紧,头上却扣着幂篱,头发向下滴着水,浸湿了薄薄的一层而纱,反而衬得脸上那道伤痕,分外的清晰惹眼。
花千色垂下眸子,刚想开口,一只微凉的手便抚上了他的侧脸。
他怔了一下,却也没有动。
苏挣桃一寸一寸地抚过他脸上的划痕,一丝细微的麻痒从脸颊直直冲上天灵盖,花千色几乎瞬间有了冲动。
他克制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苏挣桃收回手来,仔细打量他半晌,问道:“那颗彼岸花珠呢?”
“在这里。”花千色忙从乾坤袋里取出来,递给他。
苏挣桃并没有接,只轻取了些颜色点在他脸上,认真端详了片刻,轻声道:“好了。”
他垂下眼睛:“手艺生疏,还望师兄莫要嫌弃。”
那小姑娘早便停了针,目瞪口呆地立在一旁,嘴巴张成圆型。
苏挣桃几乎是落荒而逃,花千色在门外站了半晌,方才从怀里取了面镜子出来,怔怔地捏了许久,方才狠下心来,揽镜自照。
一枝小小的折枝桃花盛放在他颊边,斜枝带露,娇艳欲滴。
云离带着云镜过来,却见苏挣桃一个人立在风口,长风拂衣,斜阳落在他一向苍白的脸颊上,似也被寒风侵袭,隐隐有些泛红。
云离问他:“你哄好你师兄了么?”
苏挣桃垂眸道:“他不用我哄。”
云离急得很,闻言不待苏挣桃引路,直接拉着云镜进了房,苏挣桃在门外站了好半晌,方才举步迈进了房中。
一听要给朔雪画像,花千色早便老老实实地坐在执笔坐在桌边,听到苏挣桃进门的声响,抬首向他粲然一笑。
面纱也掀开了,幂篱也不带了,脸上未施铅黛,那枝带露桃花招摇地盛放在他颊边,无损他半分容色。
头发虽还湿着,但已然打理过了,淡金斜阳下,闪着清冷的雪色流光。
苏挣桃上前拾起沐浴时置在榻边的那串避水珠,将它系在他鬓角边。
水雾迅速退却,发丝细软,缱绻地滑过苏挣桃的指尖,如风过无痕,烟消云散。
苏挣桃怅然收回手来,手指在袖间微微蜷曲,无法言喻的酥麻还不依不饶地萦绕在他指尖,几欲颤动。
头发干了便不若湿发服帖,花千色随意将笔衔在口中,空出手来挽袖系发,一截细白劲瘦的小臂顺势从衣袖中划出,苏挣桃只觉得一阵暗香,扑面而来。
那种无法消磨的渴望又不可自抑地涌了上来。
想缠缚,想吮咬,想……得到。
想像方才那般,用藤蔓——不,用根系,狠狠地刺穿他雪白的肌肤,吸他的髓,饮他的血,将他化做白骨一抷,亦要严丝合缝地缚在他的根脉之下。
苏挣桃死死地盯着花千色腕间淡青色的血管脉络,咬紧牙关,直至口中泛起血腥气来,方才觉得理智渐渐回笼。
花千色几次转首,几乎是故意将颊边那枝带露桃花展示给云离和云镜。
云离的心思都在云镜手上摆弄的镜子上,云镜更是视而不见,自顾自地排兵布阵,笑吟吟道:“小姐将朔雪姑娘的魂灯取出来罢。”
门窗被暗红帷帐遮蔽,晦暗天光透过暗纱,在地面落下斑驳的格影,宛如一个巨大的、不详的符咒。
七面镜子交错摆放,呈七星拱月之势。
曾经的仙门第一大美人花千色从未曾受过如此忽视,不由得在一旁唉声叹气。
苏挣桃更是魂不守舍,云镜虽笑着,笑意却只似覆在脸上的面具一般,未曾达于眼底,几个人各怀心思,围坐在此,气氛竟然也有些严肃起来。
魂灯甫一入位,朔雪便出现在最后一面镜子中。
容色摄人,那美貌惊得云镜都失了下神,赞道:“这等颜色,难怪小姐惦念。”
朔雪闻言俏脸一红,微微低下头去。
云离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道:“小镜,莫唐突了朔雪姑娘。”
云镜起身,福了一福道:“是云镜失言,万望姑娘莫加怪罪。”
朔雪亦道:“是我应谢姑娘。”
花千色仰着头,小声问苏挣桃道:“师弟,我好看还是朔雪姑娘好看?”
苏挣桃嘴里含着一口血,瞥了花千色一眼,没言语。
朔雪客套一句,便转身与苏挣桃和云离道:“云小姐,苏公子,这些日子亦多谢你们。”
花千色顿时有些委屈:“不谢我么?”
朔雪怔了一下,唇边也带了些笑意道:“更要谢谢花公子。”
花千色满意了,提笔道:“我定会将你画得好看些。”
言罢一笔落下,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笔尖却登时僵在半空。
苏挣桃的目光落在纸面上,饶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脸亦刷地红了。
那一笔画出的分明不似女子轮廓,线条利落,竟是有几分神似苏挣桃。
云离瞠目结舌,看了眼苏挣桃,又看了一眼镜里的朔雪,忍无可忍道:“是叫你画镜中人,不是叫你画心上人!”
花千色局促道:“我方才一时走神……”
朔雪忙道:“无妨,镜姑娘这镜中房间亦是宽敞,我多待些时候亦无妨。”
这话倒是安慰了,魂火无所谓空间大小,但将魂魄投到镜中世界,却没有魂体,却是滞重非常,等闲不会好过。
花千色换了张纸,认真勾出轮廓,再几笔落下,又是几分淡漠眉眼。
但凡是见过苏挣桃的人,就不会错认这付眉眼的主人。
苏挣桃的脸彻底红了。
云离气急败坏:“你……”
花千色慌慌张张道:“我好久未画人像了……有些紧张……”
这次再换了纸,花千色的手连笔都握不稳了,哆哆嗦嗦地画了几笔,不成个样子。
他提着笔,抬首看看面前盯着他的几个人,眼里含着泪道:“你们都盯着我,我紧张。”
云镜有些促狭地看了一眼花千色,又抬眼看了一眼旁边面红耳赤的苏挣桃,掩口道:“大小姐,二位公子,朔雪姑娘,我房中还有事,便不多留了,待到花公子画好了,唤我过来收镜便是。”
言罢便敛衽一礼,自行退下了。
云离瞪了一眼花千色,又看着苏挣桃道:“他们孤男寡女留在一处,多有不便,你先出去。”
花千色顿时大叫道:“我不要!”
苏挣桃不忍卒视地移开眼去。刚想转身出去,衣襟却被花千色攥住了。
“你忘了她曾要强嫁与我么?”花千色带着哭腔道:“你就不怕我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她再将我先奸后杀么!”
苏挣桃无语。
花千色啜泣道:“朔雪姑娘在镜中出不来,又救不了我。”
云离额上的青筋都跳了出来:“讲了一万八千遍了!姑奶奶是磨镜!你长得再像姑娘家,下面也还是个带把的!”
镜里的朔雪闻言掩袖低低地笑了两声。
云离的脸也红了,左顾右盼道:“算了……你们慢慢画,我先出去。”
云离风风火火地走了,门窗轻掩,门外风雪呼啸,灰天白地,人间绝境。
门里一片幽红,绝色的少女与绝色的少年若有所思地隔镜对望。
五官无一处相似,分明是两种风情,却是同样的明艳绝伦,如出一辙的倾城容色。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与默契。
仿佛这偌大的人世间,绝无仅有的散后重聚,与久别重逢。
苏挣桃一开始只是有些不舒服,却又莫名惊惧起来。
想到上界那反复这两张面孔的仙官,陡然从心底涌上一股凉意来。
“我的魂体……”镜中的朔雪臻首低垂,终于出声打破了沉寂:
“就在这云上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