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星星没有光》须弥卷过话

16、第 16 章

　　栗辰橙只觉着眼前一黑，遂睁开了眼。
　　正值三更，外面的天仍是黢黑的。
　　宿舍里还有一盏灯在亮着，那是赵谷玙在熬夜做作业后留下来的后遗症，但凡碰到不认识的字词，方便第一时间下床温习。
　　此时的灯虽亮着，但桌前并没有人。
　　栗辰橙起身下床上了个厕所，然后听见钟珰语在床上小声嘀咕着，砸吧着嘴，然后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喘气声，似是呼吸不过来，于是栗辰橙搭了把椅子，凑近钟珰语的床边，想要推醒对方。
　　“不要——橙子，不要过去！不要！”只听得对方梦呓，然后瞧见钟珰语猛然坐起，栗辰橙惊了一下，身子后仰，脚不由己地后退，然后跪坐在了地上，椅子发出“哧——”的一声响，除却睡得正欢的方禔安，宿舍里的人都醒了。
　　“这是咋了？”赵谷玙问道。
　　“哦，没事。我起来喝水不小心绊到椅子了。”栗辰橙扶好椅子，揉了揉脚踝，满是歉意，“大家都睡吧，也没啥大事。”
　　“我有事。”钟珰语坐在床上，神情呆滞，额边尽是虚汗。
　　“这是怎么了？”赵谷玙坐起身来，柔声细语询问着。
　　“我梦见橙子了。”然后钟珰语似乎是心有余悸，停顿了一会又继续，“橙子肚子被剖了，老吓人了。”
　　“嗯？”赵谷玙好奇，而栗辰橙揉着脚踝的手也慢了下来，望向钟珰语。
　　“就是，就是，就是肚子被剖开了，从里面取出来一个死婴，血淋淋的。”钟珰语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那个婴儿呢，没一会儿就活了，活了！它就自己活了！”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睡呢？”方禔安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嘟囔道，“你们先说着，我先睡了啊。”
　　“然后呢？”栗辰橙皱着眉小声问。
　　“后来……后来橙子你人就没了……那个婴儿也被人抱走了，不见了。都不见了。”钟珰语语气颓丧，然后有一瞬间的癫狂，复又恢复平静。
　　“好了好了，梦都是反的，橙子不是在你面前站着嘛，放宽心啊，看看方子，我觉得咱们还能睡会儿。”赵谷玙一边说着一边找好了位置侧身躺下，身体蜷缩着，闭了眼。
　　“橙子帮我拿点水。”钟珰语看了眼方禔安后低声说。
　　“喏，给。”
　　“谢谢。”
　　“不客气。”栗辰橙子接过水杯，“晚安。”
　　“嗯。”钟珰语点点头，躺在被子里示意，“橙子你也是，晚安。”

　　栗辰橙上床揭开被子躺了进去，心里却在疑惑，刚刚的那个梦里，死婴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钟珰语是怎么知道的……还有，那个婴儿不可能复活的……
　　看着对面的床栏，栗辰橙努力思索，不知不觉又陷入了梦境。

　　月光透过亮窗，照射在沉睡着的少女身上，交错的光影中，时间与意识的平行线正缓慢相交。
　　一如既往。
　　然后，月被乌云遮住了眼。

　　“据观测，未来一年内极端天气将频繁出现，行星的运行轨道已偏离原轨道。为此，大家有什么好的可行的方案？可以在这里提出来，方便大家一起商讨。”此时的于和南面容清俊，语气较为随和地问道。见会议桌上的众人都沉默着，便偏头看向了左手边低着脑袋不知在做什么的栗辰橙，“栗教授有没有好的想法？可以在这里提出来。”
　　栗辰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那与余医生相似无几的相貌以及说话神态，立时被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坐在她对面的隹斯竹便站了起来。
　　“不如将基地改修，然后把地深挖，都住在下面，不就不受气流的干扰了么？”
　　“此方法可行，但是我这里还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坐在于和南右边的佐白梅见栗辰橙没有发表建议，于是站了起来提出自己的意见，“不如建座大的发射器，吸引磁场互振，利用空间与时间的延迟性将行星轨道偏转，这样可以让变化的精度更为精确，在我们找到时空的着力点之前，也能有充分的时间准备。”
　　“这个……”会议桌上，亚尔特拉格用抬了下眼镜镜框，犹豫了一小会儿后问，“就目前的数据显示，我们死去的人比出生的婴儿要多得多，并且每天都会有人死去，但不是每天都会有婴儿出生。如果没有足够多的后代替我们完成，单凭我们自己的时间，是无法做到的。”
　　“您最近不是研究出一款最新的记忆模拟器么？听闻人可以在睡梦中模拟现实未发生的事情，并将它反映到现实。我认为我们可以试试。”隹斯竹敲击着桌面，示意大家安静听他说。众人的声音虽变小了些，但是讨论的声音仍然此起彼伏。
　　“嗯……”亚尔特拉格沉思了有好一会儿，然后出声，“这个……使用记忆模拟器的后果是我等无法估计的，比如意识因陷入回忆中而无法觉醒导致整个生命体变失去活力，成为植物人……这样的后果，可比死亡更残忍啊！”
　　听及此处，会议桌上的每个人瞬间都保持了沉默。
　　“记忆模拟器不能将未发生的事情反映到现实。”栗辰橙又感觉自己不受自己控制，她听见自己在心底嘲笑着这些道貌岸然的人们，可是却又忍不住在悲怜，于是出口阻止，“我认为这个方法不可行。”
　　“那栗教授有什么好的建议？”于和南见众人都沉默着，便顺着栗辰橙的话语接着往下问。
　　与此同时，栗辰橙听见自己内心在不停地挣扎着，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提议，“这样吧。我们把每个觉得可行的方案都拿出来投票表决，如果超过半数的人觉得可行，此方案就予以实施，大家觉得如何？”
　　“我认为可行。”隹斯竹赞同。
　　“嗯……我也赞同。”亚尔特拉格点头致意。
　　“我也赞同……”
　　“附议……”
　　“附议。”
　　众人一致通过。
　　然后于和南起头：“那好。现在提出方案——”

　　“栗教授就刚刚的问题没有什么想要表达的么？”等到会议结束，于和南追上栗辰橙问道。
　　“我说了又如何？不说又如何？我——”栗辰橙心想并没有什么需要表达的，但说出口的话却与内心想法完全不一致，她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便住了话头。
　　“嗯？”
　　“总之——”栗辰橙停住脚步，转过身去正对着于和南说，“于医生，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么信任我，甚至还极力推举我成为这场会议的主要发言人。以上这些，我都不想知道。但是我想提醒你，该来的它还是会来……它——”
　　“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这个我知道的。”于和南怅然微叹，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言带笑意，“不过，我还是想试试。”
　　那一瞬间，栗辰橙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与另外一个余何煵有着惊人的相似。
　　同样的执着，在那个充满着胚胎实验的地方，她被“扒”得鲜血淋漓，甚至在某些时刻她都要放弃自己了，可那个余何煵……直到实验失败之后也不肯放弃，如果不是她，那婴儿应该也不会无缘无故被弃了。
　　想到此，栗辰橙忍不住问：“哪怕是以人的生命为代价呢？那样，也要继续试试么？”
　　“嗯……这个问题，我倒是从未想过，也不知道栗老师口中的猜想是从何来？”
　　“倒也没……没有来处，不过是无端的猜想。”
　　于和南若有所思地看了栗辰橙一眼，语气意味深长，“哦……那既如此，不多打扰了。”

　　时间历法2757年，行星轨道彻底偏离原轨道，进入独立漂移状态，气候急剧变化。
　　“怎么样怎么样？意识恢复过来了吗？”隹斯隹问林肃容。
　　“ 很难。”林肃容皱眉，一直将仪器移到隹斯竹够不到的地方停下后，转身站定。
　　“那怎么办怎么办？这已经是第三批人了。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我们都会没命的！”隹斯竹跟在林肃容身后，拼命抓住林肃容的袖子使劲摇晃，脸上尽是着急。
　　“那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突然“轰”地一声，实验室中休眠舱内，磁线的连接处尽数断开，一位男性从舱内走出。
　　“快！快去通知于医生，0018醒了。”
　　实验室内所有人都聚集在一处窃窃私语，看着这浑身上下 □□着的男性，满是好奇与欣赏。
　　“哇……他长得好好看。”
　　“真的真的！我感觉跟刚开始进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哇哦，睡个觉还可以美容的么？早知道的话，我当初就报名了！”
　　“我也是我也是……”
　　“也是个屁 ！再好看那也是大家的，进了实验室就是实验室的人，再怎么样，一切以实验结果为准。”
　　“安静安静，大家安静！”林肃容感觉自己耳旁叽叽喳喳的，觉得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争论过，简直闹心！但声音很小，旁人似乎没有听到。
　　这时候隹斯竹一声大吼，“安静！”
　　实验室刹那间近于寂静。和南

　　“于医生来了么？”林肃容问。
　　“来了来了！”靠近门处有人喊道。
　　“顾遖升？”栗辰橙跟在于和南身后一起进门，看见实验室大厅中间站立着的人影，不禁惊讶捂嘴。
　　“你认识？”于医生回头问。
　　“不不不，不认识。”
　　“病人怎么样？检查过么？”于和南带起手套，拿起仪器就要去量0018的心率时，便见得那男性动了。
　　裸露着的男体大步走向栗辰橙，在离对方一米处站定，长久未出声的喉咙有点沙哑，发出的声音也是磕磕绊绊的，然后大跨步向前将栗辰橙一把捞进怀里紧紧拥住，语气哽咽，“橙，橙橙子，我，我
　　我我终于，又又又找到你，你了。”
　　众人呆了。
　　还是于和南最先反应过来，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说：“都没有事干吗？实验报告可都做完了？做完了便都拿过来吧。”
　　众人闻言纷纷急匆匆地散去。
　　只留栗辰橙跟顾遖升相拥在原地，隹斯竹难以置信瞪大了眼，林肃容敛眼静立在一旁，于和南见状，走上前扒开了相拥着的两人。
　　顾遖升神色不满，奈何刚醒过来整个人因为没有及时补充能量而导致身体有点脱力，想挣脱开于和南的双手，却在挣扎的过程中晕了过去，然后被于和南拖到了检测仪上躺着。
　　仪器在“叮叮”作响，于和南飞速地在显示仪上做着记录。

　　等到记录做完后，已经很晚了。
　　“这么晚了，还不去睡？”于和南翻动着自己新记录的笔记与数据，不经意间询问着此时实验室还坐着的唯一一人。
　　“他怎么样？”栗辰橙站起身，语气焦灼。
　　“身体机能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给他植入的记忆芯片不在了。”
　　“那东西……”是什么。栗辰橙刚想问，却恍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中自己的记忆是断层的，有关这个实验室的任何实验她都没有记忆。
　　“是的，只有植入芯片后他才知道自己是谁，不然的话，他的认知会出现障碍，认知出现障碍的话，也就意味着他不会记得有关实验的任何部分。然后……”于和南不忍心再说下去了，芯片消失，意味着什么，于和南再清楚不过。
　　“然后怎样？”
　　“然后，他是一个失败的实验体，会被投入到生物实验进行药品测验，直到生命尽头。”
　　“但是他还记得自己是谁。”栗辰橙坚持己见。
　　“那不过是幻象。”于和南耐心解释，“他进入到了某个人的记忆里，然后经历了某个人的一生，再然后，他便成为了某个人。这样的他，你觉得他是谁？是顾遖升还是0018？”
　　栗辰橙默不作声。
　　于医生叹了口气，还是不忍心打破栗辰橙内心的幻想，“栗教授若是不放心，等他醒来后，还是您自己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