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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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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参横,雪映大地,照地夜色亮白如昼。
几道黑色的身影踩着高低起伏的屋脊兔起鹘落,飞檐走壁地从眼前掠过。
梁诗韫第一直觉还以为是宋衡的那些马匪,可她记得那些马匪都是五大三粗的武夫,绝无这般矫捷的身手,再看他们的身影直向西边掠去,梁诗韫很快确定,他们的目标应该是西厢房的那位神秘贵人。
事不关己,她不欲多管闲事。
正要转身回屋,腰侧有什么东西硌了她一下,探手一摸,摸出来一个细颈黑瓷瓶。
她握住黑瓷瓶,脑海里浮现出黑暗中那道鹄峙鸾停般的身影,决定还是跟上去瞧瞧。
眼下看着三更将尽,整座宝华寺仿佛沉睡的巨兽,安静地蛰伏在绵山之间。
梁诗韫抄近路,悄悄地来到西厢地势稍高的北黄墙旁的一颗参天古槐下猫着,举目眺望下去,只见她此前误闯的小院里,果然出现了几道黑影。
那几道黑色的身影排列成一个攻防严密的小方阵,正悄无声息地向着房门靠近。
夜色里,几道银芒在他们中间时隐时现。
梁诗韫心中一紧,他们手中有武器,看样子是要刺杀那房里的神秘贵人。
她记得那位贵人似是饮了酒,此刻屋里暗黑无光,想必他正在醉酒沉睡中。
她虽不会武功,但好歹出生于四世三公的武勋华族,对武将气度分外敏感。她的兄长梁元定就身手颇为不凡,运功行走时,同这些黑衣人们的身姿步伐十分的相似。
显然,这些黑衣人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而里面的神秘贵人……
虽然她未曾看清那人的面貌,但窥他暗夜中的身姿和举止,竹清松瘦,楚楚谡谡,倒像是个任达不拘的风流书生。
若是任由这些黑衣人摸进去,只怕他凶多吉少。
哎——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梁诗韫立即跪在地上快速扒开树根下的雪,果见下面埋着不少石头,她捡了一个鸭蛋大小的石头握在手里,起身藏在树后,观察着院里的动静。
那几个黑衣人已经走到了檐下,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地贴在门框旁,举起明晃晃的刀刃,抬手正准备推门。
梁诗韫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东廊上的屋脊用力扔了过去。
“嗒——”
清脆响声划破夜空。
石头沿着瓦渠咕噜噜噜地滚落下屋檐,闷闷地砸在雪地里。
正准备推门的黑衣人定住,齐齐对视,迅速递了一个“先机已失”的眼神,然后动作敏捷地撤了。
与此同时,屋子里亮起了灯。
梁诗韫后背紧贴在树干上,大气不敢出一下。
“吱呀——”
她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
等了会儿,房门又合上了。
四周再次陷入阒然无声中。
梁诗韫这才捂着胸口长长吁了一口气。
转过树干,她瞄了一眼那屋子,窗棂上影影绰绰地映着一道秉烛的身影。
不过很快,屋子里再次陷入黑暗。
梁诗韫正准备转身离开。
忽然,一道充满揶揄的声音从头顶上砸下。
“我当是谁坏了爷的好事,原来是一只小白貂啊。”
梁诗韫僵住不动。
糟了,还是被发现了。
这个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头顶上的树上,可见身手不凡。
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虽然心知可能跑不过此人,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她头也不抬,拔腿就跑。
耳畔风声急掠而过,下一瞬,一道雄壮奇伟的身躯拦住了她的去路。
梁诗韫猛地煞住脚,正要转身,手腕已经被一只铁钳似的大掌握住,对方轻轻一捞,她的身子顿时撞在一堵冷硬的胸膛上。
她还在病中,这一撞,直撞地她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哪里跑?”
下颌跟把一只铁手野蛮地掐住。
梁诗韫被迫仰起头。
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双锐利的如同鹰隼似的眼睛。
这人身材高大,体格壮硕,手臂遒劲有力,浑身透着一股异于大魏男子的魁梧豪气。他脸上蒙着黑巾,但露在外面的头发却是异域打扮,浓眉深目,英气逼人。
皎洁月色下,那双鹰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艳之色。
这样的眼神梁诗韫非常熟悉,几乎每个陌生男子看见她的脸后,都会这般。
“你是谁?为什么抓我?”梁诗韫神色惊惶,长睫扑闪,眼眶盈着水汽,似是被吓地不轻。
“竟然还在跟爷揣着明白装糊涂。”黑衣人阴测测道。
“我真不明白郎君在说什么。”她撒娇似的撇了撇朱唇,柔声道,“郎君你弄疼我了。”
黑衣人怔了怔,深邃的瞳仁里暗芒一闪,锐利的目光开始肆无忌惮在她身上打量。
梁诗韫出来时匆忙,只在寝衣外面裹着一件素色的长袖齐膝褙子,褙子的边缘滚了一圈细软的兔毛,托着她靡颜腻理的容色,就如同冰雪捏出来的美人,娇弱易碎。
黑衣人松开掐住她下颌的手,白嫩的下颌下果然染上一片红云,他粗砺的指腹开始沿着她的脖颈慢慢往上游走,似在摩挲上好的瓷器。
那感觉就像有条毒蛇在梁诗韫的脸上爬,肤粟股栗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倒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看在你这张脸的份儿上,我可以饶你一命,不过……”
梁诗韫忽然抬膝,对着黑衣人的下盘就猛顶上去。
“唔!”
黑衣人松开了她,双手紧紧捂住裤/裆,弯腰夹着双腿往后连退了两步,表情十分痛苦。
这一招“膝杀”是二哥教她的本领,二哥说关键时刻可以用来对付色狼,梁诗韫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派上用场。
她见对方一时起不来,事不宜迟,转身就跑。
谁知,还没跑几步,迎面忽然一道强劲的罡风,她还没来得及闪躲,腹部便被人一脚踢中,身体顿如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古槐的树干上,又滚落到了地上。
树枝上的雪层扑簌簌的落下,砸落在她身上,针扎似的,又麻又疼。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神智几乎溃散。
这时,一个虎背熊腰的蒙面男子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蹲下来正要对她下杀手,方才那人忍痛低喊道:“图鲁,住手!”
那个叫图鲁的男子只得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收手转身站在一旁。
梁诗韫蜷缩在地上,腹部疼地翻江倒海,汗如雨下,愣是一声没吭出来。
“有意思,你们大魏的女子果然有勇有谋,还真是不可小觑呢。”黑衣人缓了过来,直起腰身再次走到她跟前,弯腰抓住她的臂膀,将她拧小鸡似的扯起来抵在树干上。
这次有了教训,他没再靠太近,而是颇为玩味地端详着她,啧啧道:“没想到你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娘子,竟能受下了图鲁一脚。”
梁诗韫紧咬着贝齿不说话,水眸不甘示弱地直视黑衣人,脸色却白的如同天山雪莲一般,喉间隐有腥气翻滚,她强忍着压下。
此人大魏话说的还算字正腔圆,但仔细一听便会发现他有着明显的外族口音。
一个非大魏的外族人夜闯宝华寺,欲行刺里面的神秘贵人。
梁诗韫心知她撞上了某个不该撞上的巨大阴谋,这些人恐怕不会留她活口,但眼前这人眼中似乎闪烁着一种……类似驯服烈马时隐隐兴奋的光芒。
——显然,他对她产生了征服欲。
一旦她露出怯意,想必此人定会觉得索然无趣,怕是会立即动手杀了她。
所以,她绝对不能低头。
黑衣人看着她默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颇为欣赏道:“你这个小娘子看起来娇弱的很,竟是个有骨气的,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果然。
梁诗韫暗暗松了一口气,脑海里飞快盘算着脱身之计。
就在这时,图鲁突然拔出腰刀,整个人呈剑拔弩张的戒备状态,十分紧张地盯着十步开外的树荫,好像那里蛰伏着什么凶猛的野兽。
黑衣人也是鹰眼一凝,身体骤然绷紧,敛容屏气,缓缓转过身去。
梁诗韫的手腕被黑衣人捏地几乎断掉,看得出他们相当紧张,她不由得好奇那树荫下到底有什么东西。
举目一瞧,便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树荫深处,似仙……又似鬼。
“放开她。”
清冷低越的声音响起。
那道身影也慢慢地从树荫里走了出来。
溶溶月色里,男子身上披着一件月白银纹貂领鹤氅,身如修竹,气质高华。里面隐隐可见只雪白寝衣,长发披肩,直达腰际,看样子像是仓促起床。
他脸上却带着一张白色的观音面具,面上含着普渡众生的慈悲浅笑。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从声音上,梁诗韫已经可以肯定,他就是那个神秘的贵人。
“你说放我就要放?”黑衣人讥嘲道。
神秘贵人沉默了。
气氛静谧地落针可闻。
紧接着,一股力压千钧的无形威压从神秘贵人身上荡开,铺天盖地的朝着他们席卷而来。
连她这个不会武功的人,都感到了一丝窒息,身体自然而然地产生出一种对强者的天然敬畏,只想对着他跪地膜拜。
图鲁突然呕了一大口血,屈膝半跪在了地上。
黑衣人虽然看起来毫发无伤,但抓着她的手心里汗津津的。
十几息过后,黑衣人忽地转身,将她拉到跟前,鹰目里充满了势在必得道:“你是我的,等着。”
说完,黑衣人松开她,转身快速捞起图鲁,纵身一跃,踩着树枝消失了。
黑衣人离开后,那股让人窒息的威压也跟着消失了。
神秘贵人静静地注视着她,似在思量着什么,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