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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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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这人的口气,似乎并不知晓她在这榻上。
窗外雪光投射进屋内,照在那人高大又挺拔的身姿上,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暗影。
梁诗韫恍然惊觉,自己这一觉,竟然睡到了天黑。
她忙拉过被褥捂住胸前坐起来,盯着黑暗中的身影反问:“这话该我问你,你又是谁?”
男子默了几息,随后抱起双臂,低低笑了起来:“你是谁家的小娘子,怎么跑到别人的寝卧里,还反倒问起别人是谁?”
梁诗韫脸颊“唰”地一下红了。
原来此人就是这院子里的贵人。
她顿时羞窘的无地自容,低头着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时,男子的身影朝一旁的桌子走了过去,手在桌面上似在摸索着什么东西。
梁诗韫背脊一挺,警惕地看过去,“你要做什么?”
男子手里拿起一节细长的东西,打开道:“点灯。”
他低头刚要对着发烛吹,梁诗韫忙喊:“别点。”
点了就什么都看见了,不点他们彼此谁也不认识,也就永远不会知道对方是谁。梁诗韫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样一来,就可以当做此事从未发生过。不然她擅自睡了别人的床,还送上门去给人……占了便宜……
这事一旦宣知于灯下,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男子动作一顿,放下发烛,干脆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她。
屋里的光线虽暗,但他的背后就是窗牖,窗外的雪光透射在他的背上,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腰身,还有头顶上的束发小冠,依稀隐见几分风流。
“郎君见谅,我以为此间无人居住……我这就离开。”
梁诗韫掀了被子,迅速溜到床边,弯腰摸索着穿上绣鞋。
不料起身时太猛,一阵天旋地转,竟一头向前栽了去。
就在梁诗韫以为自己会被摔的头破血流时,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臂,“你没事吧?”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酒气,混着一道若有若无的甘松香气扑入鼻中。
梁诗韫站稳了脚,瑟缩着往后退。
男子忙松开手,负在身后。
“多谢郎君。”
“……你在发热?”
“一点风寒而已,郎君告辞。”
梁诗韫逃也似的朝门口走。
男子突然喊住她:“等一下。”
梁诗韫顿住,身子再次紧绷。
“这是中和丸,疏风解郁,清热解毒,对风寒有奇效。”微弱的光线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个细颈黑药瓶,递到了她面前。
梁诗韫皱了皱眉,没接。
男子又道:“今日……是我喝多了,方才……无意间冒犯了小娘子……这药就算做是我的赔礼,还望小娘子莫要推辞。”
梁诗韫这才觉得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清润低越,如泉籁,很是悦耳。
“多谢。”
梁诗韫接了药瓶就走,身后果然没有男子跟出来的声音,直到走出西厢的大门,梁诗韫这才捂着胸口彻底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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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不好了,大郎君出事了。”
“啪——”正在梳妆的梁诗韫脸色一变,骤然起身,手里的玉梳跌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她看着气喘吁吁跑进来的榴香,“大哥他怎么了?”
“方才梁家那边派人来通传,说是……是大郎君失援被围,战死在沙场,公爷他听闻消息后……急火攻心,呕血了,此刻人还昏迷着,只怕是,只怕是……”
闻言,梁诗韫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趔趄一晃,险些栽倒。
……
三槐堂外,挤满了族人,二房三房四房的人全来了,一个个站在门外,愁眉紧锁,唉声叹气。
众人见她回来了,默不作声地让开一个道,二叔梁荀珝上前,拍了一下她的背长叹道:“三娘子,快进去见你爹最后一眼吧。”
梁诗韫走到门口,脚沉重地如同灌了铅一般,抬了许久才抬起来,进门时险些被门槛绊倒。
屋里,继母苏氏,长嫂温氏,梁若雪,还有两个小娘都在,俱是红着眼,低声抽泣。
二哥梁元卿安静地站在床尾,双拳紧握,咬着腮帮看着父亲,双眼通红,就是固执地不肯流泪。
父亲躺在床上,面色灰白,气若游丝。
见她进来,空洞的眼睛突然回了一些亮光,父亲颤巍巍地朝她抬起了手,示意她过去。
“阿爹。”
梁诗韫扑过去跪坐在床边,握住父亲的手,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出了眼眶。
“三娘别哭,以后……只能你自己照顾自己了啊。”父亲吃力地抬起手,心疼地替她拭去泪珠,然后目光担忧地望着她,长叹了一息,就阖目不动了。
梁元卿忽然拔腿冲了出去,梁若雪立即哭倒在苏氏怀里,外面的人听见里面的哭声,很快也哭成了一片。
这一瞬间,梁家头顶上的天,似乎都跟着塌了。
……
刑部大牢建地格外的森严,厚厚的石头做基,铁栏杆做围,牢里牢外皆有重兵把手,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梁元卿穿着半旧的囚衣背对着牢门,坐在窄小天窗投下来的一束光亮里发着呆。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也一动未动。
“二哥。”喊声甫一出口,梁诗韫便哽住了。
她潇洒倜傥的二哥何曾这般狼狈过。
梁元卿猛地回过头,见铁栏外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脸色倏地变了。
他跳起来,大步跨过来抓住铁栏杆,神色紧张地问:“你怎么来了?谁准你来的?”
梁诗韫看着眼前憔悴但依旧难掩英俊的脸,眼眶忍不住红了,她强行压下胸口酸涩的情绪,敛色反问:“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碰楚修媛?”
梁元卿眸光一闪,“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要救你。”
梁元卿垂下眼睫,支吾其辞:“……我……我那夜确实喝多了,所以……”
梁诗韫猜出他要说什么,声音急地带了哭腔,“我才不会信这些鬼话,二哥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官家……他威胁你了?”
梁元卿噤口不言。
梁诗韫立即明白了,道:“你放心,我这就去求他,让他放你一条生路。”
梁元卿看着她,满眼心疼,无奈地摇了摇头:“姣姣,没用的,你救不了二哥的,二哥也不用你救。”
“怎么会没用,我现在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纵使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想……他应该也会答应我放你一马,”梁诗韫瞧见梁元卿逐渐坚定冷毅的目光,心突突一跳,“二哥,你要做什么?”
梁元卿从铁栏缝隙里伸出手,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笑的十分温柔,“乖,赶紧回去,好好养胎,照顾好自己。”
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梁诗韫急了,反手一把抓住梁元卿的手,“二哥,你不要做傻事。”
“乖。”梁元卿看着她笑,笑着笑着,七窍忽然流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黑血。
“二哥!二哥你怎么了?”梁诗韫惊慌失措。
梁元卿拂掉她的手慢慢后退,英俊的容颜转瞬间变成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冲她微笑着说:“姣姣,你救不了二哥的,救不了的……”
“不,二哥,我能救你,你等我,你信我,我一定能救你……”
她拼了命地伸手去拉梁元卿,可是隔着坚硬的铁栏杆她怎么也够不着,怎么也够不着啊……
“三娘,三娘……”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
梁诗韫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眼前水濛濛的一片。
她眨了眨眼睛,两股热意从眼角迅速滑落进耳朵里。
水汽褪尽,一张焦急万分的脸映入眼帘。
“橘香?”
“三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梦魇了?奴婢听见您梦里还一边哭一边喊着二郎君。”橘香轻声细语地问道,一边用折叠整齐的丝绢轻轻地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
脸下是凉凉的湿感,梁诗韫这才察觉到枕头已经被她哭湿了大半。
她撑着起身,橘香忙扶着她坐好,靠在箱笼上。
“做了个噩梦,都过去了,你何时回来的?”
“奴婢回来有两个时辰了,一回来就见三娘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脸颊烧地红通通的,”说到这里,橘香一脸忿然,提高音调数落道,“也不知道榴香那个死丫头躲哪里去了,奴婢才走一日,她竟然把三娘照顾成了这幅模样,生病了不说,眼下连个人影都寻不见,三娘平日里就是太骄纵她了,回去以后……”
梁诗韫淡淡打断道:“我把她撵走了。”
“啊?”橘香噎住,半晌才反应过来,“榴香……犯事了?”
“你也说了,她作为奴婢,对主子照顾不周,留下也无用,我就给撵了。”她拉起橘香的手,郑重其事地说,“以后就拜托你照顾我了。”前世橘香为救她死在马匪的刀下,这一辈子她不会再允许此事发生。
橘香脸微微一红,总觉得今日的三娘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三娘容颜其实像极了她娘,而她娘又素有“真定第一美人”赞誉,蛾眉曼睩,丰颜盛鬋。可能是因生在将门之家,三娘的眉眼间有些许英气,绣颊上虽铅粉未施,然素净里却又透着一股子天然娇媚,真是尽态极妍,美憾凡尘。
橘香放轻了呼吸,生怕吹走了这神仙玉骨的美人儿。
“好好照顾三娘本就是奴婢的本分,还说什么拜托。”
少女缓缓弯起了月眉星眼。
橘香呼吸一滞。
这张看了无数遍的脸,一旦对人真心笑起来,依旧是那么地夺人心魄。
“咳咳……”
折腾了一整日,病情未见半丝好转,又经噩梦一场,出了不少虚汗,梁诗韫虚弱地忍不住咳了起来。
橘香见状,忙转身将温在炉子里的药端上来,一边用汤勺搅动药汁,一边轻轻吹着,“这是主持让人送来的药,奴婢煎好了就一直在火上煨着,三娘小心烫。”
看着眼前活生生的橘香,梁诗韫鼻尖微微一涩。
真好,她在乎的人都还活着。
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保护他们,大哥,父亲,二哥,还有橘香。
喝完药,橘香扶她重新躺下,“方才回来时见三娘病了着急,房里的炭没来不及添置,三娘先好生歇息,奴婢去要些炭来。”
梁诗韫点头。
橘香怕她睡不着,出门前还特意吹灭了烛火。
断断续续地睡了一整日,梁诗韫眼下确实睡不着,她干脆睁着眼睛看着黑乎乎的房顶,脑海里开始整理着前世今生所发生的一切。
“咔嚓!”
正想着,忽听头顶上的屋瓦一阵细微的响动,起初她还以为是老鼠的声音,但仔细一听,却发现有点像是放得十分轻的脚步声。
而且还不止一人。
梁诗韫心中警觉,立即起身,披衣下榻,悄悄地开门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