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花开早》陈顾青蓝

28、第 28 章

　　郑允浩睁眼的时候，天刚蒙蒙亮，金在中还安慰的睡在他臂弯里，睫毛随着呼吸而微微颤动着，郑允浩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去拨拉，金在中似乎很不愿醒来，不耐的挥着手，哼哼唧唧转过屁股接着睡。
　　两人只盖着一床小褥子，另一床已经不知蹬到哪里去了，郑允浩起身下地，小心翼翼的亲了亲在中的肩膀，在箱子上用烛台压住一张银票，想了想，又放了一把大钱，这才觉得妥帖。

　　华祥庄刚刚卸下门板，就迎来一位大主顾，掌柜的笑脸相迎，
　　“少东家好早啊。”
　　郑允浩拄着拐，谦和的笑了笑，
　　“又要麻烦您。”
　　“少东家哪里话，您这是照顾我们生意。”

　　郑允浩被让到内堂，有人端过茶水点心，掌柜很热情，
　　“少东家您今天来的巧，昨天刚从山东水路送过来两块新料，是东洋货，我给您拿来瞅瞅？”
　　郑允浩犹豫了一下，
　　“东洋货？”
　　“嗨，您也知道，关内如今乱，沈阳那边也不太平，新货都运不进来。这两块还不错，我给您拿来选，不中意咱们再换。”
　　郑允浩笑了笑，
　　“那麻烦掌柜的了。”

　　郑允浩知道金在中贪新鲜，喜欢洋货，其实他对成衣料子什么的，不太在行，不过货色好歹是有些数的，
　　“这块白的做一身西装，什么里子面好？”
　　“用杭州的细绸吧。”
　　“好，还有上个月我做的那件石青色的褂子不错，再来一件，只是颜色活泛些，领口别太高，穿着憋屈。”
　　“那给您换块薄料,看天还热呢。”

　　郑允浩满意的点头，华祥庄的成衣，价格高的咂舌，小门小户根本不会问津，做的都是像郑允浩这样的富贵人家，因此选料、手艺都是一等一的。宁仁堂是兴和县的大户，又是华祥庄的老主顾，掌柜的自然清楚要求，
　　“那还按照上次的尺寸给您做，好了给送到家里还是柜上？”
　　“哦，这次不是给我做。”
　　“给老爷子做……”掌柜说了一半，觉得不对，李秀满从不穿西装，连忙改口，
　　“那您得让他来一趟，省的做了不适合。”
　　郑允浩摆摆手，
　　“我知道他的尺寸，你记下就好，肩上比我宽两指，腰上再缩进一乍，裤长要短两寸半，袖长短一寸，立裆是一样的……”

　　小伙计站在旁边迅速的记，老掌柜听了两句心里大致有数，等小伙计走开，他才说，
　　“难为少东家记得这么清楚，其实二爷的尺码柜上是有的。”
　　郑允浩没细想，顺嘴说，
　　“那不同，他最近瘦很多。”
　　刚说完便顿住，沉默中端起茶碗，刮刮茶末子，一口没喝又放下，
　　“这一次别送了，做好了就放着，我过几天来取。”
　　说完拄着拐站起来，掌柜跟在后面，
　　“少东家慢走，带我们给老爷子问安。”
　　郑允浩斜身弯腰，
　　“您老留步，问安一定带到，衣服的事情您多费心吧。”

　　出了华祥庄，日头已经高了，郑允浩便回宁仁堂。宁仁堂在兴和县有三家店，最老的就在县城鼓楼旁，原是清朝时衙门的地方，店面很大，上下三层，还套着个后院，伙计们都住在里面。

　　郑允浩上了柜，先让伙计把货单和账本拿来盘点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于是叫人把三家的掌柜和老人都叫了来。说实在的，金家的伙计都有些怕郑允浩，这位少东家平日笑眯眯，极少发火，但是骨子里的阴沉劲，像极了李秀满，甚至青出于蓝。自己是从伙计做起的，因此柜上和药厂的事情，他样样都熟悉，糊弄不得。饶是在金家做了几十年的人，见到郑允浩无不恭恭敬敬。

　　“我最近听了些闲话，心里纳闷的很，想听听各位叔伯的想法。”
　　郑允浩坐在福寿椅上，拐杖轻轻敲着地面，十几个老人在他对面坐着，心里都有些奇怪，一大清早少东家这是要开场哪出戏，
　　“有人说，宁仁堂不姓金了，已经让外姓人拿去了，以后指不定怎么样呢。”
　　郑允浩说着，扫视了一圈，微微一笑，
　　“这话哪位可听过？”

　　对面一片沉寂，各个都低着头，郑允浩也不恼，继续说，
　　“老爷子在的时候自不必说，就算是我接手柜上生意后，可曾对金家的规矩改过分毫？工钱、花红难道没涨？还是说我待诸位有什么凉薄之处？”
　　西街的大掌柜立即抬起头，
　　“少东家，您待我们很好，这闲话真不是从我们这起来的。”
　　“哦，我自然知道不是从您几位这儿说的，你们都是金家的老人，也是我的前辈，说话做事自然稳妥的。这话兴许是从外面传进来的吧。”
　　大掌柜脸红了一下，硬着头皮说，
　　“少东家，外面世道风雨飘摇，难保人心动摇，怀疑什么的都有，有些个闲话也不稀奇。”
　　郑允浩脸色一放，
　　“我却觉得稀奇的很，三人成虎的道理，各位都应该比我清楚。这话能传到我这里，想必各位也早都知道了,可怎么没见谁站出来说话？倘若真有人能为金家着想，就不该放任这种流言。咱们做药材买卖，不比别的生意，最讲究个源头，宁仁堂若不姓金，会姓什么？姓全？姓郑？
　　就是因为外头日子不太平，我们才更要齐心，一人肚子里一个主意，最后就是一拍两散的下场。”
　　郑允浩这话说的很慢，眼睛逐一扫过对面的人，见没人搭腔，更是加重了语气，
　　“咱们今天把话放在这儿，宁仁堂是金家二少爷的，现在不过我替他打理，早晚要还给他。我这样说，各位放心了吗？”

　　郑允浩站起身，十几个人也跟着呼呼啦啦站起来，
　　“这样伤和气的事，我也不愿意，所以劳烦你们回到店里把我的话带到，不愿意在宁仁堂做的，趁早张嘴，我们结了工钱送他离开。如果拿着店里的钱，却说着金家的是非，”
　　话说到这里，没了下文，郑允浩拄着拐一瘸一瘸走到门口，站了很久，屋子里的人都噤若寒蝉，看着他有些歪斜的背影，
　　“近来老爷子身体更不好了，不知是哪个把这些闲话传了去，唉。”
　　郑允浩扭过脸，神色已于之前不同，温良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所以打今儿起，上房掌柜们都不必过去请安了，免得扰了他老人家静养。”

　　老人们面面相觑，少东家的意思是……以后不许他们再见李秀满了？
　　郑允浩笑了笑，问大家，
　　“我的话，都清楚了吗？”
　　“都清楚了，少东家。”
　　“那好，各自忙乎去吧，宁仁堂多仰仗各位。”

　　金在中日上三竿才从炕上爬起来，昨晚疯的过头，腿软的站也站不稳，地上还扔着大盆，里面泡着脏了的背面，炕桌上压着一张银票，金在中抽出来看看，随手扔在炕上，倒把那堆大钱撮起来，贴身放好，肚子咕噜噜叫的厉害，金在中忍着不适，歪歪扭扭从大院门里出来，
　　一抬眼，便皱起眉头，
　　“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韩庚站在台阶下，冲金在中微微颔首，
　　“我等你很久了。”
　　金在中翻了个白眼，
　　“等我干嘛？”
　　说完想绕开韩庚，哪知道脚软腿酸，一步没迈稳，隔着俩台阶就出溜了下来，差点摔个狗吃屎，幸好韩庚手快，一把拦腰抱住，关切的说
　　“小心点。”
　　金在中挣扎着站起来，窘的满脸通红，狠狠吐了口唾沫，
　　“真他妈的倒霉！”
　　韩庚看着他轻笑，心想，
　　“这人怎么和格格一样，不道谢，还这么不讲理。”
　　金在中骂完，自己也觉得丢人，便嗤嗤笑起来，笑了一阵突然绷起脸，严肃的对韩庚说，
　　“你不要再来了，不要指望希澈哥看见你就能改变什么。”
　　悲伤的神色在韩庚脸上稍纵即逝，他仿佛永远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不急不躁的说，
　　“我和希澈的事，他对你讲了。”
　　金在中嗯了一声，他明白了金希澈劝解自己时的心情，不想再让这个男人进入金希澈的世界，幸福也罢，痛苦也罢，都让它过去吧，以后只安宁的过日子，不要到最后，连苦中作乐都作不来。
　　转而想起昨晚，寂寞太久，终于没能敌过心里的欲望，和郑允浩纠缠在一起，到底是他先强迫，还是自己先诱惑，都记不清楚了，不过那些炽烈的吻，如此清晰的烙印在身上，一想起来那股疯狂的劲头，就止不住浑身发热。

　　韩庚完全没有注意到金在中的变化，他看着远处，幽幽的说，
　　“我以为，他对谁都不会再讲起了。”
　　两人正说话间，远处有人喊，
　　“二少爷！”

　　金在中扭头，远远的是李东海过来，后面跟着俩挑夫，李东海几步跑的跟前，
　　“呵呵，还是少东家算得准，说这会儿过来肯定能遇见你，再晚怕是要出门了。”
　　金在中有些不待见他，沉着脸，李东海尴尬的笑着，偏头看见了韩庚，愣了一下说，
　　“韩……先生？”
　　韩庚也认出他，便又恢复之前的神态，微笑着打招呼，
　　“你好。怎么没见郑先生？”
　　“哦，我们少东家在柜上走不开，让我来给二少爷送被子。”

　　送来的是两薄两厚四床被子，厚的落进箱子，薄的卷在炕上，李东海伸手打算收拾床，被金在中挡开了，他不喜欢外人动他的东西，李东海知道二少爷脾气古怪，也不多停留，正打算走，金在中却开口问他，
　　“你怎么认识那个人的？”
　　“哦，韩先生在报馆做事，之前为了药堂广告的事，少东家请他吃过饭，所以认得。”
　　“哦。”
　　李东海观察了一下金在中的神色，
　　“二少爷，我这就回去了，少东家那还等着呢。”
　　“好，你去吧。”
　　“嗯，您有没有什么话捎给少东家的。”
　　金在中眼睛一瞪，李东海立马退到门边，
　　“我多嘴，我多嘴，二少爷有什么话自然会自己同少东家说的。”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