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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救命之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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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黑一白打得有来有往不可开交。
少女随手掏出一把瓜子开始嗑。
不管是正道还是魔教的人都绷着一张脸紧张兮兮的关注战况。
对于早就知道结果的少女来说,这纯粹是浪费时间。
“你不担心?”
不知何时,花期站在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少女没有回头。
她们曾经那么要好,无论言语还是举止都那般亲昵。
如今呢。
她想试探她什么。
“你指谁。”
“你更关心谁。”
少女低笑一声,“花期,谁都不会死,我说的。”
所以,有什么必要担心呢。
只要还剩一口气,总能救回来的。
花期勾起浅浅笑,不置可否,“你如此笃定?”
“我是局外人,所以看得真切。还不到时候,不是么?游戏才刚开始,还没到精彩的地方,如何能够戛然而止。这样不就太没意思了。”
“辜月聪慧。”
“多谢夸奖。”
两人动作太快了,连残影都很难捕捉。
众人只知道,他们所到之处必定会造成巨大破坏,简直可以称之为灾难。
不知打斗持续了多久,又一次一触即分,一黑一白相对而立,遥遥相望。
他们看起来身上都没有伤。
那么。
“噗——”
祝桓生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
没有意外。
他当然会输。
因为他不敢。
他从未真正尽过全力。
他怕。
怕自己不为人知的杀欲暴露。
他笃信那是因为中毒的缘故?
一朝被蛇咬,他已被这种“走火入魔”折磨了许多年。
他,根本不信自己。
以祝桓生吐血为信号,两边的人都动了。
死斗。
少女以袖掩唇,低低哑哑的笑出声。
人类啊。
花期的眼在她毫不掩饰恶意的脸上淡淡一瞥,便很快移开视线,贴近无射身边。
她在保护她。
杀红了眼,分不清敌我,仅能凭服饰依稀辨别。
身在战局之中,他们只能尽力求得自保。
少女缓缓抽出腰间的长鞭,如爱抚情人般细致温柔的抚过蟒皮所制的表面。
若她出手。
她还真不想出手。
只不过。
俗话说得好,擒贼先擒王。
祝桓生已经被打出了内伤,此时自然成为了众矢之的。
哎,麻烦。
他们,一直都对她有误解。
她说自己是妖女,他们不信。
嗯,不信是对的。
因为啊……
长鞭一甩。
人头落地。
——她是灾厄。
以毁灭为生的灾厄。
鲜血溅了祝桓生一脸,他微微睁大眼去看。
看到了她的笑脸。
这是个矛盾。
她无数次帮他救他,似乎一直都在对他好。
可她毫无疑问是恶,确确实实的恶,极致的恶。
身为祝桓生,他不想伤她半点,想真心实意的对她。
可身为正派、身为武林盟主,她的存在会威胁到武林安危,若无法劝善,便只能……
情感与理智在拉锯,磋磨出灼热的火花,点燃他的血液,烧得脑浆都开始沸腾。
熟悉的热度。
熟悉的焦躁。
熟悉的……杀意。
毒,不是已经解了么。
那么,为什么。
他视线开始模糊,血雾漫上了眼底。
黑红一片。
他看到有人向他奔来。
熟悉的身影。
祝桓生抬起手,一阵剑光闪过。
脚边一地残尸。
内力冲撞,气血逆流。
他五脏六腑都在被焚烧。
疼痛到想要肆意破坏一切。
这才是真正的走火入魔啊。
鲜血从祝桓生的口鼻溢出。
正邪两派都在盯着他,见他如此,皆是顿了顿,随即不约而同朝他这边扑去。
无射也在往祝桓生那边跑。
在她看来,唯一能安抚他的只有她自己的血。
她这么一跑,花期也跟着跑。
少女简直想一人一鞭统统送他们回老家!
不,抽死得了!
在这里添什么乱!
少女不可能让祝桓生死,还没开始就结束,怎么都不是她的风格。
所有人都能看到。
黑色少女浮光掠影般飞向祝桓生,所到之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长鞭出手便卷起一整个人头,纯粹的血狱杀戮。
近了。
更近了。
凡是靠近祝桓生的人无一例外被他剑气波及,片刻便肢体分离。
长鞭卷上男人的剑。
众人不由屏息。
别人只是靠近他的攻击范围就被斩的支离破碎。
她已靠的太近。
伸手便可触到他的身体。
会死吧。
会死很惨吧。
会变成血肉模糊的一滩烂泥吧。
砰的一声。
少女狠狠砸向了男人。
这动静,简直就像是钢与铁在硬碰硬,听着就觉得疼。
但是最不可思议的是。
他没有动手。
更确切的是。
一动不动。
由着她。
撞进他怀里。
毫无阻碍。
哐啷。
长剑落地。
少女的双手扣紧了男人腰背,勒的他感觉到了压迫的疼痛。
“祝桓生。”
万物褪色。
天地渺远。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
眼前依旧一片血红。
是她的血。
被他外泄的内力震伤,七窍都流出了血。
可她勒住他的力道丝毫没有松懈。
他控制不住。
她会死。
她会死的很惨。
她会被他的内力绞碎五脏六腑,直至整个人支离破碎。
他停不下来。
少女仰着头,用那张鲜血淋漓的难看脸孔对着他。
“祝桓生。”
他听得见。
仅止于此。
五感剥离。
身体不听使唤。
“你杀了很多人,你知道么。其中有很多是你的同伴、你的朋友。”
或许,正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不愿醒来。
一直都是如此。
“懦夫。没用的东西。只会逃避现实。”
她终于肯说实话了么。
过去那些温柔小意,都是假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如果你迷失了自我,你就会彻底失去我。”
不管是不是出于他的意愿,他都会杀了她。
少女低低笑了笑,双手如哄孩子般轻拍他的背脊。
“但是,没关系,我会原谅你。”
哪怕他亲手杀了她,她也会原谅。
“我会原谅你,所以……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世间,这正道,这人心。
他们畏惧,他们憎恶,他们仇视。
都没关系。
她会原谅。
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么。
为什么……会忘了呢。
五感回来了。
他抬起了手。
抱住了她【光】。
久违的香气充盈鼻间。
他微微垂下头,贪婪又小心翼翼的汲取。
到底是谁,误会了呢。
这个能让他内心平静的味道,是……药么?
战场混乱,此处静谧。
她远远看着,眼睛微微眯起。
那个少女,似乎只在祝桓生面前露出这样一面。
她曾说少女对祝桓生有情,少女否认了。
那么,此情此景,又说明了什么。
少女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且……温柔到不可思议。
丝毫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方才又是谁说,她的命比谁都金贵?
似乎在许久之前,这个女孩还说过,如果她遇到了危险,她也会不顾一切来救。
真的么?
这是……对朋友的态度?
传说中的,为朋友两肋插刀?
她嗤之以鼻。
“辜月!”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祝桓生是被这两道声音惊醒的。
他恍惚间睁眼,还未来得及定睛去看,怀里的人已落到他人手中。
男人抱着少女,双手有些发颤,素来宁静致远的神情早已被慌乱覆盖。
他尚未感受到失而复得的狂喜,便再次经历即将失去的恐惧。
“辜月……”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祝桓生抹了一把脸,朝男人伸出手。
“苏大夫,把她给我。”
失去了少女的抚慰,他躁动不安的血液依旧处于沸腾边缘,面上不复温和。
然而。
苏枕眠仅仅是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绝对不该存在于苏枕眠身上。
那是……极冷的眼。
“祝盟主,大局为重。”
苏枕眠声音还是那般和风细雨,但仔细去听,溢满无尽的讽刺。
祝桓生已受了伤,现下不是他的对手。
苏枕眠此行只为了这一个人,既然人已在怀里,他们要怎么斗,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系统:……真是一点意外都没有呢。【死人脸】
祝桓生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他只能眼看着另一个男人珍而重之的抱起少女,片刻间消失在眼前。
他站在原地。
满目苍凉。
孤立无助。
其实早在祝桓生他们离开无声谷后,苏枕眠也跟着出谷了。
他熬不住。
每日每夜。
每时每刻。
她的身影,在现实,在梦境,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比煎熬更煎熬。
比痛苦更痛苦。
他错估了两件事。
……错过了一辈子。
其一,他以为少女只是抱着玩乐的心态,迟早会抽身离去,所以并不把她的求爱放在心上。
其二,他以为自己从未动心,哪怕是三个月养成的习惯,同样可以再用三个月去戒掉。
他想过。
他是大夫,以悬壶济世为目标。
她是妖女,以祸乱天下为己任。
人不该这样感情用事,他们之所以与野兽不同,正是因为能用理智来约束自己。
他想过。
哪怕退一万步,他们两情相悦,他们同样不合适。
他们在一起,他将要不断阻止她杀人害人,还要不断救治她伤过的人。
这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折磨。
他们必然会争吵,会互不相让,会产生龃龉,最后不欢而散。
既然如此,不如将一切都扼杀在最初。
他错的很离谱。
对于“情”之一字。
他根本是一窍不通,却在这里自作聪明。
悔到肝肠寸断,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少女伤重,他当然能救。
关心则乱,还以为会就此失去。
除了熬药,他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仿佛只要那么一瞬间,她就会从眼前消失。
可不是么,又不是没发生过。
他是大夫,他救了那么多人,到头来,竟救不了自己。
悬壶济世,多么傲慢的目标。
世界之大,他救得了多少。
以拯救苍生为己任,他以为自己是神么。
想的多了,他开始想笑了。
笑自己的肤浅。
笑自己的愚蠢。
江湖武林,每天死于非命的人有多少?
他们无声谷之人,其实一生中大多数时间如井底之蛙般困守在谷中。
说着为了天下人钻研医术,其实根本就是为了自己。
就如那些自诩正义的大侠一样。
他们习武,是为了变强。标榜正义,是为了得到他人的认可与崇敬。
全都是在自我满足。
人之可怕,在于不知自己有多可怕。
既然无声谷一直都隐于山林不问世事,外界如何本就漠不关心。
何必又假惺惺的出现在人前,端着个悲天悯人的伪善面孔,做出想要拯救所有人的姿态。
他们把自己捧得太高了,仿佛超然物外的佛祖,明明冷漠的看着,还坚信自己慈悲为怀。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骂的太对了。
世间最通透之人。
世界至真至纯之人。
是她啊。
三天后,她睁开了眼。
苏枕眠眸色一亮,忙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被少女毫不留情的隔开。
男人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他装作若无其事的缓缓收回手。
“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少女眼珠子一转,清凌凌的眼落在他脸上,眼神极淡。
“我看到你,就觉得不舒服。”
苏枕眠愣了一瞬,面色微苦,喉咙干涩。
“辜月,我……”
“苏大夫。”少女冷冷打断他,“我们没有那么熟,请叫我辜月姑娘。”
“……”
男人脸色瞬间灰败,眼底慢慢暗淡。
少女无知无觉般坐起身,捋了捋鬓间青丝。
“苏大夫救了我一命,我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苏大夫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她认真问这样的问题?
苏枕眠想笑,可他的脸不允许。
“救命之恩,难道不该以身相许?”
这是过去的苏枕眠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话。
“苏大夫。”少女神情丝毫未变,甚至还微微笑了笑,“苏大夫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难道每一个都让他们以身相许?在大夫眼里,所有病人都是平等的,不是么?他们给你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功名利禄,金银珠宝,你尽可以要求。”
她还是这般伶牙俐齿。
不管怎么样她都能说的人哑口无言。
“辜月,过去是我不对,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你若恨我怨我,我自当受得。只求你……”
“打住。”少女抬手阻止,“苏大夫,可能我那封信说的不够明白。那么我就当面和你说清楚。”
苏枕眠下意识摇了摇头。
他不想听。
他不敢听。
可是,在他面前的,是带给人类恐惧与绝望的灾厄啊。
她最懂得如何去伤害别人了。
“我为过去的不懂事向你致歉。你说得对,我只不过是贪图你的美色,而非喜欢上你这个人。苦苦纠缠不是我的作风,也给苏大夫带来了诸多困扰。幸而……”
少女眼眸低垂,嘴角上扬。
“苏大夫与我相处向来都是以礼相待、从未逾距,更没有任何出格的肌肤之亲。苏大夫心胸宽广,应当不会与我一般计较。如今苏大夫不计前嫌救了我一命,若有机会,我必当换你一命。但我实在配不上高风亮节的苏大夫,以身相许什么的就不必再提了。”
一时间,苏枕眠心头剧震,久久无法回神。
不是因为她这话说的决绝,而是她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没有肌肤之亲。
她总是口头上占便宜,说着要与他生米煮成熟饭。
他全身心都在拒绝,未被她真正占到便宜。
硬要说的话,就是搂搂抱抱。
他已万分小心,哪怕是隔着衣服,也未触碰到不该触碰的地方。
她……连强求的理由都不肯给。
一如她离去时,将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尽数抹去。
可他的记忆却是实实在在的。
怎么忘得了。
此刻他卑鄙的想着,如果当真有了肌肤之亲该有多好。
纵然不是做了真夫妻,被她得手一次两次,被她看到他的身体,那么他是不是就有了筹码……去强求。
何等卑劣。
何等……卑微。
为什么呢。
苏枕眠有些茫然无措。
为什么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呢。
“是我对不起你。”
少女低声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确实不合适,哪里都不合适。我撩拨你真的不是因为喜欢你,就是见色起意。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的错。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这一生我也都能负责。……除了以身相许。”
“……你……”
砂砾在喉间滚过,摩擦出一口腥甜。
他实在是无法做出任何表情,还有可能脸上一动就会落下泪来。
“你说要嫁我,说要给我生孩子,都是戏言?”
少女瞬间蹙了眉。
她不想骗他。
可是,实话有时候是最伤人的。
“时至今日,还有必要知道那些么?都过去了。”
“你不是说,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想知道。”
“……”
少女面露悲悯,垂下了眼。
“是真的。”
她说。
“只要当时你答应,我便会一生一世陪着你。无论你为恶为善,无论你为圣为邪,我都会站在你身边。事事依你,处处护你,不离不弃。”
所以说,他任何顾虑都是没有必要的。
他不愿迁就,她可以迁就。
正因为不是出于爱情,她更会好好珍惜,带着负疚与忏悔。
男人身子晃了晃。
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薄唇一张,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他是大夫。
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
救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