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5、色上是刀 ...
-
她在他房内,他守在房外。
做戏要做全套。
尊玉公主要求玉人玦做一个尽责的好丈夫,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是的,他知道。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知道。
他连虚情假意的哄骗连城半璧都不愿意。
她那么心甘情愿被他骗,他却骗都懒得骗。
素手撩开帐幔,少女抬眸。
九五之尊坐在床边,目光似乎在手中的卷轴上。
可心呢。
少女低笑一声,抬脚下了床。
“他还在外头?”
“他在等你。”
“我不问你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交易。但是我的决定……你懂得吧?”
谁的话都不管用,谁的诺言都与她无关。
她要做的事,谁都阻止不了。
男人垂眸,起身到屏风前取了外衫,回头给少女穿上。
“皇姐要做什么,我都依你。”
少女冷哼,“你倒是敢反。不妨试一试。”
她一把推开男人,大步往外走。
玎玲。
玎玲。
男人的视线追着少女的背影,紧抿着唇,面无表情。
茶凉了。
不知等了多久。
咱们新官上任的丞相大人坐在外间,腰背挺拔,目光却有些涣散。
他该茫然的。
对她,对他,对如今,对将来。
她永远都是计划之外。
他看都看不清,更别说算清。
“驸马。”
他方抬头,柔软的手便抚上了他的脸颊。
少女微微俯身,脸上显出忧虑之色。
“怎么?可是等急了?”
少女目光专注,只定定的看着他。
黑白分明的瞳眸。
只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因为太近了。
除了他,什么都容不下。
他抓住了那只手,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到底想如何。
少女似是疑惑的偏过头,轻声一笑。
“若要与我亲近,咱们回到家、关上房门,随你怎么样。”
吐息燃动着炙火岩浆。
羽睫煽动着心潮海啸。
他看着她眼中的自己。
他看到了一个男人。
对。
仅仅是,一个男人。
在她面前,众生平等。
回家。
恍然间,他突然意识到,他在很久以前就没有家,他也已经很久都没有……梦到那个家。
有什么东西,被时间带走了。
不对。
是被她带走了。
柔荑缠上男人脖子。
艳若桃李、心如蛇蝎的女子对他娇娇软软的笑着。
纯真而明媚。
“我又犯懒了,你抱我回去。”
用撒娇的语气说着命令的话。
没有人能拒绝她的要求。
任何意义上。
这一身白衣,挺拔如竹、苍劲如松的男人,将少女抱在怀里。
无论内心如何坚硬冰冷,她的身子仍是这般柔软温暖。
极具欺骗性。
她的手还在他的脖子上缠绕着。
时不时调皮的勾动男人的发丝,或是抓挠他的耳朵。
“呵,痒不痒?”
男人步伐稳健,一步一步向“家”走去。
“不要胡闹,不怕摔着?”
“怎么会呢?我要是摔了,必定把你当垫子,你难道忍心让我伤着?”
他垂眸看她。
窝在他怀里的少女看起来很是乖巧,又仿佛全身心的依赖着他。
虚假的好似另一个人。
他全然陌生的人。
少女笑着抓住了男人的耳垂,还用力拉扯了两下。
“怎么不说话?莫非你想让我摔着?长着这样一张正人君子的脸,莫不是肚子里都是坏水?”
还真是呢。
男人浅浅笑了笑,默默将少女抱紧了些。
“不会让你摔着。尊玉公主武艺超绝,我真有什么坏主意,定不会得逞。”
“好啊,你还真有坏主意?”
少女哼了一声,凑上去在男人的下巴上咬了一口。
他脚步一顿。
皇宫大院的,到处都是眼睛。
公认打情骂俏,简直不成体统。
那个人必定……全部都能知晓。
男人脸色未变,重新迈开的脚步也未有半点错乱。
“不敢。”
“不敢?”
“公主金尊玉贵,我自然护着宠着,不让你伤着半分。”
“是啊,要是我伤着了,阿琮必然将你当刺客拿下……是不是?”
你知道么。
所谓梦境啊。
正因为是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正因为它是你的内心你的欢喜你的恐惧你的一切所思所想。
所以啊。
一步天堂。
一步地狱。
都在这里。
不需要什么界线。
不会有什么慈悲。
“你可以对我再亲近些,我恕你无罪。至于阿琮会怎么对你,就与我无关了。”
可他不会。
连城徽琮什么都不会做。
为了这样无足轻重的人,叫他心爱的女人恼他怨他,这才得不偿失。
其实,要论察言观色,要论体悟人情冷暖,浸淫在皇宫最底层的连城徽琮比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发言权。
他本就在地狱深处。
而他们只不过是在泥沼中。
尊玉公主面首无数,他帮着她选,他帮着她抢,从未表现出半点不甘不满。
他忍得。
太能忍。
将全天下人都骗了。
清醒到了极致的疯子。
指的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想做什么,有什么做不到?
“我们是夫妻。”
男人这样说道。
“我与你亲近,本就天经地义。”
到底是基于什么心态,才说出这样的话呢?
他不愿去深究。
有些不像他自己。
简直就像是……赌气。
“哦?”
少女笑着抱紧他脖子,小脸凑了上去。
“来,看着我。”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向那张绝世容颜。
他已得到了一切。
沉冤昭雪,功成名就。
此后只需成婚生子、开枝散叶,便是人生圆满。
可他觉得哪里不对。
他没有报仇的喜悦。
一桩心事了结,余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和惆怅。
他并没有满足。
这根本就不是夙愿得偿该有的心情。
一定有哪里不对。
压在心上的,与日俱增的。
沉郁。
……和恐惧。
此时此刻,抱着她,看着她,好似天地间只有一个她。
他心里忽然就平静了。
她勾唇,展颜一笑。
男人低着头,长发散落,遮了半脸。
她凑得极近,仿佛交颈相拥。
他心里忽然就不平静了。
风过。
玎玲声响。
这样轻巧的声音,却盖住了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远远望去,能看到一对拥抱着亲吻的男女。
天作之合。
玉璧成双。
然而,她的唇根本没有碰到他一寸肌肤。
“任怀礼。”
嗓音低沉沙哑,比蛛网更密,比泥沼更稠。
“回去之后,先把手印摁了吧。”
比刀刃更利。
比冰霜更冷。
他抬头,身姿依旧挺拔苍劲、如松如竹。
什么都击不溃,什么都打不倒。
每一步都如此坚定。
走向地狱。
他不回答,没有关系。
少女笑了笑,伸手捂住了男人的耳朵。
“任怀礼,你说,若当时你从了我,我们如今会走到哪一步。”
他不回答。
他听不见。
【不想听】
“但是你再想想,我曾几何时强迫过你。你了解过我宫中每一个人,你有没有问过他们,我在他们眼里,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目不斜视,一往直前。
【不想听】
“你告诉我,我做错过什么,我哪里对不起你过。你欺我骗我整整五年,我回报给你的是什么?是报仇雪恨,是高官厚禄。任怀礼,我不明白,你来告诉我,你到底凭什么……你哪来的脸嫌弃我厌恶我?你有什么资格……不,你有什么资本利用我再抛弃我?”
一步踏错。
一生蹉跎。
这条路很长。
阳光明媚。
整条路都被照得亮堂堂。
前路如此清晰,如此畅通。
没有艰难,没有险阻,没有黑暗。
他平稳的走着。
怀里抱着的人很轻。
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双眼的尽头是亭台楼阁。
是束缚他的高墙。
这条路。
为什么会有尽头。
这条路太短。
怀抱温暖。
隔着布料渗透进肌肤的,是彻骨的冷。
她巧笑倩兮,看着他的眼中没有怨恨、没有愤怒、没有恶意。
是因为没有爱。
是因为……
自始至终,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旁人。
他太清高。
他太骄傲。
所以他至今都没有问过,也没有假设过。
一旦说出口,就是在承认……他后悔了,他知错了。
不要再说。
他听不到。
【不想听】
“我舍不得。”
少女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
她只想尽情的折磨他。
“我舍不得你这张脸。你说,天下能人异士那么多,我为何非要你来做这丞相?”
他利用她这么久,原该被狠狠报复,但她却给了他太多。
为什么。
“天下能人异士很多。哪怕一无是处之人,我也有自信将他教导成才。我能成就一个连城徽琮,自然能成就无数个谋士将才,并不是非谁不可。但是。”
少女的手自男人的耳朵移向脸庞,轻轻捧着。
“这张脸却不是谁都可以有的。只有容貌是天生天养,谁都代替不得。你懂么?”
你懂么。
你最是轻贱以色侍人。
但你在她面前的筹码,只有这张脸皮。
若非这张脸,别说什么恢复家族荣耀,你这个人啊……都不知道会死在哪里。
你懂么。
除了容貌,你在她面前,就是一无是处。
你凭什么让她喜欢呢?
若你真豁得出去,用这独一无二的色相留住她的人,那么你还有机会得到她的宠爱。
可是,你非要玩心计,非要耍手段。
问题是,你算计得了她么?
没有她,你什么都不是。
谁给你的资本去清高去骄傲?
你自以为凭借着聪明才智得到的一切,都是她的施舍啊。
“既然不想成为我的人,我不会自贬身份去强求。本来嘛,我也只是喜欢你这张脸,对你这个人没什么兴趣。你在朝为官,还是离皇帝最近的官,换而言之,便是满朝文武之中,最能常入宫,最能常面圣……最能常见我。”
求而不得之人,从来都不会是她。
“你位极人臣,纵然曾娶过亲,也没有人敢嫌弃你。再者,所有人都传言说你忍辱负重与我虚与委蛇,他们都在同情你佩服你呢。是我逼着你娶我,你抵死不从。皇帝助纣为虐,你不得不从。你看,你家世清白、身世可怜,别说是嫌弃,那些喜欢对着话本自怜自艾的少女们,怕是母爱都无处宣泄,恨不得冲进宫来拯救你。”
一切都很好。
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所有人都是好的,所有人都命运多舛,所有人都身不由己。
除了她。
“任怀礼,你想要的一切,我都给你了。”
一如她曾承诺的那般。
君无戏言。
“但是交易这种东西,钱货两讫,好比一刀两断,再无周旋的余地。”
待他摁了指印,向天下人宣告他们已和离。
到时候。
到了那个时候。
“我已经给了,你没有讨价还价的机会。知道么。”
他会后悔。
他会想要倾尽一切去换。
说起来,晓栩其实很少彻底切断对方的退路。
嗯,这是真的。
所谓的决绝,不是她的决绝。
是他们自己做了选择。
选择支统统摆在面前,每一条路都有明确的终点。
嗯,这是陷阱。
从结果论来说,确实退无可退、别无选择。
以人性的角度出发,她知道每一个人会在什么样情况下做出什么选择。
会有意外。
取决于感情的浓度。
所谓的意外,就是在她无知无觉时便对她情根深种之人。
就好比连城徽琮。
如果他没有这么早爱上她……对,如果她没有主动去培养他。
连城半璧遇到的连城徽琮和晓栩遇到的一般无二。
只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连城半璧看到的连城徽琮,是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怪物。
他不会有半点柔情,更容不得任何人轻贱冒犯。
是啊,无论是践踏他的尊严还是动摇他的地位,都是死路一条。
和如今这个人,根本就不像同一个人。
没有不同。
没有任何不同。
如果说。
玉人玦看到的尊玉公主和连城徽琮看到的是同一个。
他会变成第二个连城徽琮。
不会有意外。
他该后悔的。
为他的盲目、无知、愚昧、自负……
一条路再长,终会有尽头。
怀中身躯温暖,终会属于别人。
“你已此生无憾了吧。”
她推开他下了地。
眼前琼楼玉宇、盛世荣华。
是她的来处。
不是他的归处。
少女逆着光的背影如云如雾。
是伸出手也抓不住的如梦如幻。
他久久不语。
她驻足回眸。
那双眼熠熠生辉,比日光更明耀,比月光更清冷。
“名利地位、富贵荣华,你已走到人的极致。人生圆满,求无所求。”
她在笑。
笑得那样欢欣愉悦。
好似真的在为他高兴。
“恭喜你啊,任公子。”
他已得到了,人生所能渴求的全部。
可他。
失去了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_→一写古风就会下意识开始写悲剧写苦情戏→_→不不不,我要正常的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