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一直爱着你》细雨冷菊

9、9 遥望明月的父亲

　　我在迷迷糊糊当中再次醒来，看到一缕月亮的光辉穿过窗棂落在地板上，阁楼里显得异常的清冷幽静。我刚想换个睡姿，却惊讶地发现，父亲居然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台前我往常学习的书桌上，双手交叉托住下颌，目光仰望着窗外，模糊的侧脸陷入一片遐思里。

　　父亲怎么了，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跑到窗台前欣赏月色吗？

　　从我的小床望向窗口，我看到一轮银白色的月亮正挂在暗蓝色的天空上，显得格外清丽皎洁。恼人的没完没了的春雨终于停歇了。明天，应该会是一个久违了的好天气。

　　我听到大床那边响起了母亲均匀的呼噜声，这代表她已经熟睡了过去。我突然感到了一股沉沉的失落，一股在我的这个年龄里似乎不该有的莫名其妙的失落。

　　我不知道父亲与母亲是如何认识的，他们之间又是如何结为夫妇，仅有一次，我无意间听到晓晴的母亲带着羡慕的语气对母亲说：你们可是自由恋爱的，真好呀！这在我们村里可不多见呢。随后母亲也笑滋滋的回答说：是呵，虽然当时和家里人闹翻了天，但是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也算值得了。

　　母亲当时幸福的样子还在我眼前缭绕，但是如今呢？且不说她与父亲平日里的聚少离多，疏言懒语，单看父亲如今回来仍然一副落寞的神情，似乎就已足够诠释他们间的感情了。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这终究不是我可以掌控甚至多加忧虑的问题。我把目光从母亲的身上收回，翻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面对着里侧的墙壁。小床发出轻微的吱咯声，在无声无息的夜里漾起微澜。

　　“你醒了吗，璟儿？”父亲立刻从窗台前站起来走近我，轻声地问。

　　我屏息静气，再一次不敢回答父亲的问话。我担心父亲认为我在窥探他。

　　“安心睡吧，璟儿已经没事了。”母亲也被父亲的声音惊醒了，她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倦怠。

　　可是父亲还是不放心，他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确信我退烧了，又帮我把被子拉到脖颈上，才慢慢地走到大床那边。但是他没有立刻睡下，而是坐在床沿上好半天的不说话。我看不到父亲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心事重重。

　　“你，最近在做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吗？”

　　就在我疑惑父亲这是怎么回事时，我突然听到母亲这样问。她低沉的语气令我倍感意外，原来母亲也看出了父亲的异常。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但是父亲并没有马上回答母亲的问题，他似乎正陷入他自己世界的愁绪里，以致听不见，或者说听不明白母亲正在问他什么。

　　母亲好半天等不来答案，又黯然地说：“突然你带来了那么多钱，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的那么多，我本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刚好相反，我的心里始终不踏实。”

　　我的心怦怦狂跳起来，母亲说这辈子从未见过的钱，该有多少呢？这些钱都是打哪来的？很明显是父亲刚刚带回来的。父亲到底在外面做了些什么呀？他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弄到‘那么多钱’？

　　“你放心好了。”父亲终于意识到了母亲忐忑不安的心情，他平静地回答，“其实这些钱，都是我这几年积攒下来的。”

　　“你以前赚的钱不是都拿回家了吗？”母亲果然不相信。

　　“以前拿回家的，只是我工资里面的一小部分。”父亲的语气里没有半分犹豫。“我一直没对你说，是怕你一不小心说出去后，会引起村里其他同样在公司里做事的人有意见。再说了，老板一再嘱咐我不要将我的收入泄露出去，免得他到时候难做。你要知道，我们村很多人都在那个建筑公司里做事，闲言碎语多着呢！”

　　“那你和其他人的工资怎么就相差那么远呢？”母亲当然不相信，但她似乎也拿不出其它更合情合理的解释来。

　　“你应该知道，我是坐办公室的，我懂技术，还能运用计算机。我还经常陪老板出去拉业务、谈生意，更重要的是，我还可以帮老板做帐。做帐你懂吗？就是，一些不符合规定的事情，我可以帮我们老板在帐面上做得合情合理，让别人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来。总之，我可以帮我们老板做很多别人没办法做的工作。而健明他们只认得几个字，唯一的出路就是在工地上做体力活，你说我的工资能不比他们高吗？”

　　“那你现在怎么想要告诉我了？还把那么多的钱往家里搬？”母亲虽然再次追问，但她的语气不仅没有了刚才的沉重，我还听出了几丝自豪和与骄傲。我暗暗叹了口气，继续屏住呼吸往下听。

　　“我这不是辞职了吗，所以总得告诉你啊。而且我觉得，把钱取出来由你来保管，比我保管强多了。以后我要天南地北地到处去，可能，就没什么时间经常回来了。这些钱你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我也可以安心些。还有，以后不要让璟儿做那么多家务活了，她学习要紧。”父亲的语气一如往常般的温和。

　　“你放心吧，我也想让璟儿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能有一分安安稳稳的工作，我也就可以不操她的心了。哎，你们老板也真不是东西，你帮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他却还要辞退你。”母亲愤愤不平地说。

　　“这不他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人代替我了嘛。”父亲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做这些有风险的事情，交由自己的亲戚来他当然更放心，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其实，就算老板不辞退我，我也早晚要辞职的，毕竟这是担当风险的事情。太跳出原则性的话，我也不愿意干。可能这也是老板为什么要炒掉我的原因吧。”

　　“要不，你别去上海了，回家来吧。”母亲沉默了一会，突然说。

　　父亲似乎也愣住了。“那怎么行呢。”过了半晌，父亲才幽幽地回答说。

　　“有了这十万多块钱，我们在家里，勤勤俭俭地过日子，也可以维持很长时间了。你也不必跑到上海那么远的地方工作。如果你留在家里的话，我想璟儿也会非常开心的。说实在的，我明白我自己的臭脾气，真教不了孩子……”

　　“璟儿不用教。”父亲回答说，“她比你还懂事呢。”

　　“什么呀？”母亲啐了父亲一口。

　　“我是说真的。”父亲也笑了，他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那语气充满了暧昧，“我是觉得，你比璟儿，还更令我操心呢。”

　　母亲似乎一愣，她紧接着也压低了声音说：“你说什么呀，我可是大人了。璟儿她还是个孩子呢。”

　　“在我心里，你就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任性的孩子。”父亲的声音更低了。低的就像他是贴着母亲的耳朵说这些话的。但是因为夜色寂静，我还是隐隐约约地听见了。

　　大床传来了吱咯声。父亲看似也躺下了。“这些钱放在家里也不安全，你找个时间把它们存到银行里吧。”同时传入我耳朵的，还有别的异常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再好好考虑，我说的回家的事情。”母亲呢喃般的语气带着轻微的喘息。

　　“那怎么行呢？”父亲的语气也变得有些急促与模糊起来，“璟儿还小，将来要花钱的地方还多得是，十万块钱听着很多，但一走出这座大山，就变得像白纸那样不经花了。你放心，我去上海会很快找到工作的……我今晚对你说的这些话，你暂时不要说出去，因为很多事情还没有最后敲定，我怕有人把我的事情说给老板听，他会找茬故意刁难我，毕竟我要做到这个月底才能离开公司。”

　　“我知道。”母亲没有再说话了，但她的喘息声却像父亲一样越来越沉重。

　　“我会想你的。”父亲的语气变得很低，很低。

　　“傍晚，我们不是才……”母亲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阁楼里突然异常安静，安静得就连屋门前的池塘里鱼儿不时跃出水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伴随着这异常的安静，我能感觉到阁楼的空气渐渐产生了一股奇妙的变化，这变化所带来的气息，令人既感温馨又甜蜜。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抿着嘴不让自已发出任何声响来，但我仍不由自主地轻笑了起来。

　　父亲与母亲俩人，总算和好如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