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一直爱着你》细雨冷菊

61、61 解离性失忆

　　回到宿舍，趁晓晴去洗澡的当儿我坐在电脑前联系阿薰。这死阿薰，去了美国快一个月了，可是在微信上给我的留言却超不出十句话。我当然明白此刻我与她的感情绝无可能超越她与陈侨俩人的新婚燕尔，甜腻黏稠，但是看到她如此的漫不经心，我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暗暗骂她重色轻友。

　　晓晴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她用一条干毛巾擦着仍湿溚溚的头发，走到我身旁坐下，却不吭声。我感觉到她看我的目光有点异常，便回过头去问她：“怎么了？”

　　晓晴没有马上回答我，她似乎小心地观察着我脸上表情的变化后，才说：“今天晚上我哥说了那么多小时候的事情，你都还记得吗？”

　　“你哥他好像说了挺多的。你是指哪方面的？”我问。

　　晓晴将她的毛巾从头发上扯下来，捏起一角在手心里紧拽着。她的神色有些犹豫，但沉吟了半晌后，她还是问：“你还记得你在山上失踪的那件事情吗？”

　　“当然记得。”我回答。但是我没有说出来，卫晓东今晚根本没有提起过它。就好像，他也在刻意地回避着这件小时候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你是怎么看待它的？”晓晴的目光里阴晴不定。我真是看不懂。

　　我重新转过身去盯着电脑屏幕，手里毫无意识地翻看着阿薰空间里的相册。她与陈侨在机场蓝色天空下的相拥而笑，她在即将起飞的飞机上幸福的憧憬，她在异国街道上拎着行李箱甜密地左顾右盼……这一切，全被陈侨用手机永恒地留了下来，并且洋洋得意地放在微信空间里毫无遮掩地任人观赏着……与晓晴在一起两个多月了，她从未曾问过我这个问题。直到她哥哥卫晓东的出现。这时我也猛然意识到，其实晓晴一刻也未曾忘记我过往的这些经历，只是因为某种顾忌而不敢轻易开口问我罢了。

　　“还能怎么看待呢？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语气淡淡，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说。

　　“璟儿，你信吗？”晓晴突然又问。

　　我回过头去重新看着晓晴。“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情来了？我，我都快忘记了。”

　　“你，就没有好奇过？”晓晴皱了皱眉，又问。

　　“就算好奇又能怎样？这又是没办法验证的事情。山王爷毕竟只是一个传说……”

　　“我不是指什么传说，我是指——”晓晴神情郑重地说，任凭未干的头发上的水珠一滴滴地落在她镶着碎药边的衣领以及肩膀上，浸湿了她单薄的睡衣。“你就没有好奇过，当时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看着晓晴，茫然地摇了摇头。除了昏睡过去外，还能是什么呢？“我失去记忆一点也不奇怪。你应该知道如果脑部受到了撞伤，是很有可能造成一过性失忆的。我们收治的许多脑部受伤的病人，不都是这样的吗？，晓晴，你不会也和我妈一样，相信那个发生在我身上的所谓的传说和预言吧？”我低沉着嗓音说。

　　“如果不是外伤呢？”晓晴却突然问。

　　“不是外伤？”我怔怔地看着晓晴，“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怎么可能不是外伤？”

　　“你不是跌下山后，还能记得在树林里过夜的恐怖经历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你曾告诉过我，你是在树林里看到了可怕的东西后才重新陷入昏迷里，最后失去记忆的。”晓晴看着我，说。

　　“晓晴，你是想说，我后来的失忆，不是因为外伤的缘故，而是因为精神受到了刺激而造成的？”我吞吞吐吐地问。

　　“你就没想过这方面的原因？”晓晴神色严肃地看着我。“心理学上不是有一个术语，叫‘解离性失忆症’，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当年是不是遭遇了这一类的情况吗？”晓晴见我半天没有回答，又说。她的语气如此急迫，表情如此不安，她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说，我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吗？”我终于问。

　　“不。哦，不，当然不是。”晓晴愣了一会后，急忙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也许，人在遭遇重大创伤的时候，也许会出现某段记忆的缺失……”

　　“你是不是在担心你哥哥？”我笑了笑，自以为是地问。我觉得这是最好的解释了。

　　“我哥哥？”晓晴迷茫地看着我。

　　“是的，晓东哥。”我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你哥哥，当然，这是人之常情。不过，我想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

　　“什么事情？”晓晴一脸懵懂地看着我。

　　“我不会害你哥哥的。”我拉过晓晴的手，郑重地对她说，“换句话说，我不会害任何人，不管那个传说是不是真的……我要向你承认，你哥，其实已经来医院找过我两次了，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哥不让我说出来，他说他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向你解释清楚的……”

　　“这个混蛋——”

　　我急忙打断了晓晴：“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也知道他，他喜欢我，可是，在我心里，我只能永远拿他当哥哥看待。除此之外，不可能还有别的所谓的感情发生！”说完后我郑重地看着晓晴，我想她应该听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果然，晓晴看了我约十秒钟后，她突然笑了起来，说：“璟儿，我知道我哥喜欢你，不然他也不会辞去上海的好工作而跑到这里来从头开始了。不过，你误会我了，我想说的不是这些。无论你和我哥怎么样，如果你能成为我的嫂子，那是我们家三生有幸；如果不能，你都永远是我的好朋友。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哪怕与你对立的人是我的亲哥哥——我今晚想对你说的，真不是这件事情。我怎么可能荒谬到，去相信那个所谓的传说呢？”

　　“难道，不是吗？”我疑惑地看着晓晴，再一次问。

　　“当然不是。”晓晴把头摇得叮铛响，如果真能发出声音的话。

　　“可是关于我的失忆……”

　　“今晚我们经过秦教授的诊室时，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晓晴突然问，她的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忧心忡忡。

　　我也看着晓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愿意陪我去秦教授的诊室里吗？你不是说，秦教授是个很厉害的催眠大师吗？也许我那一部分消失的记忆可以在他的帮助下找回来。”

　　我看到晓晴的身躯微微一震，她的脸上突然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神情来。说不出是震惊，是恐惧，还是慌乱，同时她的脸苍白得不能再苍白了，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就像突然撞邪了一样。

　　“晓晴……”我担忧地问，“你怎么了？”晓晴今晚太反常了。

　　“嗯。”晓晴醒悟过来似地回答着。她脸上怪异复杂的神情不见了，但是她似乎显得更加忧心忡忡了。

　　“璟儿，听我一句话，不要去。”晓晴看着我，说话的双唇在微微颤抖着。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你今晚对我说这些，难道不是提醒我去追寻关于我小时候的那一部分记忆吗？”

　　“不！不！”晓晴不停地摇着头，说，“我怎么会要你去追寻什么失去的记忆呢？天哪，我真是糊涂了。恰恰相反，我是要告诉你，既然你的潜意识已经选择性地帮你做出了判断与决定，那就是说这是你自己也不愿意去再次面对的事情。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去撕开它已经结疤的伤口，让它再次血淋淋地呈现在你面前呢？璟儿，可能我开始表达得不够清楚，我真正的，唯一的意思其实是，无论如何，我只要璟儿你过得开心，过得平静，过得幸福就可以了。所有那些不好的经历都让它们统统见鬼去吧。璟儿，不要去看什么心理专家了，好吗？”

　　说话间，晓晴双手不停地来回揉搓着，以此掩饰自己不安的情绪甚至无法克制摇晃的身体。我从未见过晓晴这样。一时间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才好。然后我又听到晓晴急促地说着：“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来得更好，就像某些患癌症的病人，当他不了解自己的病情时，哪怕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依然对他身体的康复抱有信心与希望，但是，一旦当他得悉了自己病情的真相，他的身体和精神也可能就此崩溃了。无论他接受了多么先进的治疗技术，服用了多么昂贵的药物都无济于事，这样的病例你又不是没有见过？所以璟儿，不要再去寻找你失忆背后的所谓真相了。不要让梦魇重新降临在你的人生里。我们都是凡人，能够安稳地过完一生，有时候比起追寻生命的真相更为重要；答应我，千万不要回头，不要再去探索什么所谓掩埋了的记忆了，那个梦魇——就让它永远埋在记忆的岩层底下吧。别让它像火山一样再次爆发，然后像火一样地焚烧你。璟儿——”

　　我怔怔地看着晓晴，好半晌后我才听到自己的咽喉里发出了一丝犹豫不决的声线，那声音生硬得仿佛不是我说出来似的：“你怎么就确信我丢失的记忆是一个恐怖的梦魇呢？也有可能，它是一个被我遗忘了的美梦呢！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把它找回来，是不是会像自己丢失多年，终于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会让我的人生没有遗憾，甚至更加圆满呢？”

　　为了令晓晴安心，我继续竭力地向她解释着。“就算如你所说的，那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吧，但是，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我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孩了，我想我现在有能力去更加理智，更加坚强地面对它。再怎么说那都只是记忆而已，而非历史重演！”

　　晓晴呆了片刻后，又用一种有气无力的声音说：“璟儿，我有个很不好的预感，当你开启这部分的记忆后，你将再不能忘记它了。甚至，它更可能成为你一生的障碍。既然老天爷已经帮你清除掉了这些障碍，你为何还要将它搬出来再次摆在你的面前呢？”

　　我奇怪地看着晓晴，隐隐约约的，我能够感觉到，关于我的这一部分缺失的记忆，晓晴似乎了解一些。或者说，她了解了一些我并不了解的事情。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了解的事情，她又怎么可能清楚呢？在十年前那个深夜的荒山野岭里，晓晴怎么可能知道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璟儿……”晓晴意识到了这沉默里的困惑，她又开始不安地搓着手指，说，“因为今晚我见到了我哥哥，他那乌鸦嘴，没事找事地说了那么多关于我们小时候的事情。所以我才突然想到你小时候在山上失踪的那件事，我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才重新对你提起的。哎，我比我哥哥更可恶。璟儿，我没有其它的意思，你不要想多了。”

　　“这没什么。真的。”我说。我突然间想通了，晓晴，毕竟还是介意那个传说的。她如此的惶恐不安，只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哥哥。

　　“毕竟这是发生在我小时候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是一直不问，我才觉得奇怪呢？”我耸耸肩，最后还是笑了起来。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璟儿，没有什么话比这句更让我开心了。”晓晴将坐着的椅子更拉近了，然后伸出双手来搂住我，动容地说。她刚才焦灼的目光消失了，在白色的灯光下闪着愧疚的光。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的确是愧疚的光，甚至，还有眼眶里面拼命止住的隐约的泪花。紧接着我就释怀了，晓晴爱我，这是毋庸置疑的。

　　“你说得对。”我说，“万一那些记忆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话，那我岂不是在自寻烦恼吗？所以，就听你的吧，让我的人生顺其自然地往前走就是了。”

　　“这就对了。”晓晴突然动情地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住了我。

　　哎——我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我一点也不介怀晓晴在意那个所谓的山王爷的传说。毕竟在我们那个落后贫瘠的小山村里，这个传说早已经源远流长，在人们心里种下根深蒂固的观念了。晓晴担心她哥哥的安危，这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当然我也并不认为我所丢失的记忆会如晓晴所预知的那般可怕，总不至于会将我拽入那个有着无数妖魔鬼怪肆虐横行的魔幻世界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