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一直爱着你》细雨冷菊

54、54 晚宴

　　晓晴知道我晚上要和罗皓去吃饭的时候惊讶地快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

　　“现在满医院的人都在嚼你和罗皓关系的舌头，你避嫌都来不及，还要去和他约会？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用不用我送你到脑科去好好检查检查……”

　　“让他们嚼去，把舌头嚼烂了更好！” 我一边在镜子前试穿着我仅有的几套衣服，满不在乎地说。

　　“问题是他都快进棺材了，你和一个死人纠缠不清干什么……”

　　“别说的那么难听好不好？”我不悦地回头说，“只是和朋友去吃顿饭而已，哪里就纠缠不清了？再说人家还没死呢，你就这样咒他！”

　　“那也差不多了。”晓晴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

　　“他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和他吃顿饭总应该的吧？”知道晓晴也是关心我，我只能绞尽脑汁地挖出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来。

　　“帮了你应该是你请他吃饭呀，怎么反而成了他请你吃饭了？”晓晴可不相信我的鬼话，不过她的神情与语气倒没有了刚才的那般激动。

　　“我请他吃饭？”我白了晓晴一眼，“他吃饭的地方我请得起吗？”

　　“所以我觉得他对你应该有更多的阴谋！”晓晴马上接口说。

　　“胡说什么呀——”我用手里的衣服打了晓晴一下，她跳着躲开了。我不依不饶继续打她。

　　“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个罗皓可不是什么善茬。你看他得知自己戴了绿帽子后，马上就报复性地和他老婆闹离婚。为了惹怒他老婆，还在这医院里四处搞暧昧，现在都搞到你头上来了你还傻呼呼的当他是好人……”晓晴边躲边刻薄地叫嚷着。

　　“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我停了下来生气地辩解说，“那是他故意刺激他妻子和他离婚的，现在已经如愿以偿了，他还犯得着再搞什么暧昧吗？再说了，他也没有戴绿帽子。是他自己没有生育能力，所以他前妻才去做了试管婴儿……”这些都是罗皓亲口告诉我的。

　　“那也是别人家的孩子。”晓晴不以为然地说。

　　“罗皓生气，是因为他前妻瞒着他做了这件事情。要是能和他商量的话，可能结果就不一样了。”

　　“结果还是一样。”晓晴断然地说。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

　　“因为，他自己无能为力。”晓晴说，“这就是他最生气的地方。”

　　“罗皓不是这样的人。”我说。尽管在病房里见过罗皓发狂的时候，但是，我还是不能认可晓晴对他的评判。

　　“罗皓是个太有优越感的人，也许是他从未失败过，但是他又确实无法生育，他的自以为是更令他无法将这种失败归咎到自己身上——所以，他就把所有的挫败感，所有的屈辱都推到了他前妻身上，以此来转移他内心对自己，甚至，还有对他妻子的愧疚。这样的人，其实自私得过分！”晓晴看着我，认真地说。

　　我思索了自刻，还是摇摇头，否决了晓晴的判断：“虽然我和罗皓接触不多，但是他给我的印象，不是这样的。”

　　“他把你给迷惑了。”晓晴深叹了口气，说。她的神情显得忧虑重重。

　　“他为什么要迷惑我？”我笑了，反问晓晴。

　　“这也是我一直疑惑的问题。”晓晴耸了耸额眉，很认真地回答说。

　　“还以为你会说他贪恋我的美色呢？”我故作不悦地白了晓晴一眼。

　　“我倒希望只是如此。”晓晴说。她突然显得心事重重起来。

　　“我只知道，他真心诚意地帮助我。”我不再理会晓晴的杞人忧天了。我终于选定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它是我所有衣服中最贵也是最好的。去年在专卖店转季时买的折扣衣服，款式还未完全过时，衣料也还是新的。我平时很少穿它。

　　“这件衣服你穿起来真好看。穿它去赴约一定能把罗皓的魂给勾走……”晓晴看着我由衷地点了点头，又说，“我刚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

　　“什么消息？”我边对着镜子整理衣袂边漫不经心地问。

　　“邵晨否认了他和吴烟的关系，说什么，他和吴烟只是好友关系……”晓晴故意停了下来。

　　“与我无关。”我淡淡地说。

　　“你就不想弄清楚……”

　　“不想——”手机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罗皓打来的。

　　“准备好了吗？今晚的女主角。”罗皓的声音在电话里笑呵呵地响起来。

　　“准备好了。”我笑着回答说。

　　“那就到楼下来吧。我已经等你很久了。现在的我，心情激动得就像初次约会……”

　　我有些发窘地关掉了手机，然后看到晓晴在我面前摸着额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只是去吃顿饭而已。”我尴尬地说。却觉得自己的解释也未免有点牵强。

　　我到楼下的时候，罗皓已经在等我了。与往常不一样的是，罗皓此刻穿着一套暗蓝色的休闲装，与他平日里裹在宽大的病人服里闷闷不乐、无精打采的形象完全不同。他看起来精神很好，而且带着淡淡的笑意，如果不是他过于苍白的脸与稍微陷进去的晦暗的眼窝暴露了他的身体状况，谁又会想到他是一位绝症患者呢？

　　他坐在一辆豪车里等我的。我只说豪车，是因为我也不认得是什么车，前面的车标我甚至从未见过，但我想罗皓使用的车必定很值钱。后来我才知道那不仅仅是“值钱”而已。那是最新款的劳斯莱斯-魅影，目前全市仅有这一辆。

　　“保守估计，大概五百万吧。”后来还是比较有见识的晓晴告诉我的。

　　司机帮我打开车门，罗皓坐在后排车厢里对我说：“进来吧，小仙女。咳，你今晚漂亮得就像天上的仙女。”

　　“我可是来自贫穷落后的大山里。”我坐了进去，自嘲地说。

　　“那你就是来自森林里的精灵。”罗皓立刻说。

　　“我现在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做‘生意人’了，口才真是好得不得了。”我故意调侃罗皓。

　　罗皓却不生气，反而微微闭上双眼，做陶醉状般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睁开眼睛说：“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呼吸到的是自由而充满生命的空气——错不了，你就是山里的精灵，身上带着一股植物的清香。”

　　罗皓此刻的表情像极了一个单纯的孩子。“你在病房呆得太久了。”我说。我突然觉得罗皓其实很可怜，就算他拥有了全世界又如何，他还是无法与正一步步走向终结的命运的脚步抗衡。

　　“所以我很希望，你能经常陪我出来走走。”罗皓的言词中流露着渴望。

　　“只要你的病情允许，我没有问题。”我自以为很坦然地回答说。

　　“谢谢你。”罗皓看着我，他似乎对我的答案很满意。尽管他苍白的侧脸在昏暗的车厢里微微颤动着，但是眼神里却流露出一股毫不掩饰的得意。他不再说话，甚至也没有向我介绍他的司机。他的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从他容光焕发的神情里，我相信此刻他的内心里所感受到的，就像他刚才所说的那般：充满了自由与生命的气息。

　　罗皓突然用他瘦弱的手轻轻握住了我交叉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我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应该抽回来，但是不知道缘于一种什么样的情愫，我没有这样做。我惊讶地看了罗皓半晌后，终于任由他握着。车厢里一片静默，罗皓甚至没有转过身来看我一眼，他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车外一晃而过的暮色里。而司机则认真地开着车，对身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好在我的窘迫很快结束了。我们不一会儿就到达了目的地。司机把车停了下来，我立刻打开车门走了下去。罗皓握住我的手瘦弱无力，我毫不费尽地便抽离了他的手掌。

　　“罗先生的轮椅呢？”我问司机。

　　“就在车厢后面。”司机面无表情地回答。然后他走到车后面打开车厢，双手拎出一把轮椅来。我走过去打开坐垫，将轮椅推到了罗皓面前。罗皓已经打开车门，准备跨出来了。

　　赶上来的司机帮罗皓稳稳地坐上了轮椅，随后罗皓对他说：“你去吧，要车的时候我再打电话给你。”

　　我已经看到我与罗皓共进晚餐的地方了。我和晓晴无数次从这里经过，却一次都没敢走进去的，本市一所最高级最奢华当然东西也是最贵的西餐厅。我感叹地望着眼前这座夜色尚未完全降临，却已经灯火璀璨、霓虹闪烁的白色大厦，入口处的拱门上像音符般跳跃着几个金碧辉煌的字体：九月星光音乐餐厅。罗皓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在我看来，你比所有的星光都耀眼。”

　　我愣了一会，心里却是不自觉地感受到了一股甜蜜的气息。被人夸奖的感觉实在太好了，这可是我打小便极度匮乏的待遇。“要不是和你在一起，我连做梦都不敢走进这个大门。”我说，极力地想要将罗皓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罗皓一连串毫不避讳的语气与肢体动作令我突然觉得今晚真不该接受他的邀请。

　　与罗皓坐上车的那一刻起，我便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这感觉令我快乐的同时，也令我极度的不安。

　　我推着罗皓刚走近拱门，立刻有两名衣着端庄的男侍者迎了上来，其中一个殷勤地接过我的轮椅，另一个则态度恭敬地对罗皓说：“罗先生，已经帮您安排好了，还是原来的座位。”

　　罗皓点点头，此刻他的脸上显现出了一种沉默的威严来。我想这也许就是他惯常的表情吧。男侍者在前面带路，我们在后面跟着他。

　　罗皓生病前，应该是这里的常客。

　　我走在罗皓身边，努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即将经历的一切，足够令我在晓晴面前炫耀上好几天了吧。进入大门前必须跨走上三级台阶，前面的侍者停了下来，与后面的伙伴一起将罗皓以及轮椅稳稳当当地抬起来，随后越过台阶，又轻轻地放下。我急忙向他们表示谢意，但看罗皓却面无表情，就好像那本就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一样。

　　进入餐厅大门，我的双脚刚落在光鉴照人的大理石地板上，还来不及细细欣赏这座西餐厅的装潢与格调时，我突然差点窒息了过去。我想也许刚才内心里的不安已经在这时候得到了验证，因为我看到了此时最不想看到的人——吴烟，还有背对着我的邵晨。尽管他背对着我，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吴烟也看到了我。她坐在靠近窗口的一张餐桌前，面向着门口。看样子他们也刚进来，一位漂亮的女侍者就站在她身旁，似乎正在向吴烟介绍菜谱。

　　不知道为什么吴烟的目光刚好就从菜谱里挪开了，也许她是想询问对面的人的意铜陵，可我却正好不合时宜地闯入了她的眼帘里。她的脸色为之一振，本来笑盈盈的脸变得更加笑容可掬，又像看到了她的什么杰作似的得意洋洋起来。

　　我不由用一只手抓住了罗皓搁在轮椅上的胳膊，感觉身体摇摇欲坠。

　　“怎么了？”罗皓奇怪地抬头看我，随即用一只手示意身后的侍者停下推轮椅的动作。与此同时我还看到了邵晨转过脸来时疑惑的表情，他似乎愣了片刻，但随即便起身向我们走过来。

　　“罗先生，您好。”邵晨走到罗皓前面，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只伸出手去与罗皓友好地握握手。

　　“邵晨，真巧。”罗皓也笑着伸出手去。

　　我把罗皓当作支柱支撑着的手急忙缩了回来，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两个谈笑风生的人，弄不清楚他们间的关系。

　　“你们还不认识吧？”好在罗皓很快地将头转向我，说，“邵晨刚来你们医院上班。他是我一位朋友的学生，我朋友希望他留在他们医院上班，可是这小子，为了爱情，还没进修完就跑掉了。邵晨——”罗皓又对着邵晨说，“哪天有时间陪我一起去看你的冯老师，顺便向他道个歉。他会理解你的。”

　　“好，我哪天和您一起去看望冯老师。”邵晨说，“不过，冯老师已经不生我的气了。我已经向他解释过了。”

　　“那就好。”罗皓点点头。

　　“你好。”邵晨终于将目光转向了我，看着我，向我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在明亮的灯光下像闪着寒光的手术刀。

　　我没有回答他。倒不是我不想理他，而是，我的咽喉突然就像被什么东西强行塞住了似的，我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于是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罗先生，和女朋友出来吃饭吗？”吴烟娇滴滴的声音从邵晨身后传了过来。她也随之站在了邵晨身边，像很多情侣那样貌似自然地挽起了邵晨一侧的胳膊。

　　“吴烟呀——”罗皓像是与他们很熟悉似的，“邵晨在这里，我就猜到你一定也在这里了。我说的没错吧，你们是一起出来吃饭的。”

　　“你猜对了。”吴烟对着罗皓甜甜地一笑。

　　“怪不得冯继文那么喜欢你们俩个。”罗皓笑呵呵地说，“你们还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罗先生误会了。”邵晨突然打断了罗皓的话。邵晨接着说，“我和吴烟是同学，当然也是关系极好的朋友。”

　　我看到吴烟刚才的笑意仍僵在脸上，她好一会的没有缓过神来。

　　其实我也一样。

　　“哦？”罗皓扬了扬眉，好像对邵晨的回答颇感意外。

　　“罗先生，既然遇上了，我们就一起吃个饭吧。”吴烟立刻恢复了眉飞色舞的神态，她大大方方地对着罗皓说。却连眼睛都没有向我瞥过来一眼。

　　“真的非常抱歉。”我听到罗皓说，“今晚我已经邀请了璟儿与我一起共进晚餐——嗯，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她也是你们的同事——你们知道我现在仍然是一个病人，对于吃东西有很多的禁忌，我怕有我在场会扰了你们的食欲。所以，你们自便吧。”

　　“您说到哪里去了……”

　　“那好吧，等您身体康复了我们再一起吃饭。”邵晨打断了吴烟的话，继而又对罗皓极有礼貌地说，“祝您们用餐愉快。”

　　“谢谢。”罗皓对邵晨点头致意后，那个推轮椅的侍者便会意地继续推着罗皓往前走。我在旁边机械地跟随着。穿过灯火明亮的大厅，我们在一处楼梯口的转角停了下来。我们还要等电梯。但我的头脑始终处在一片混乱中，我不由回过头去张望。我看到邵晨与吴烟依然站在那里目送我们离开，吴烟的手还像刚才那般紧紧地挽着邵晨的胳膊，他们并排站着，男的玉树临风，女的仪态万千，真是一对绝妙佳人。

　　似乎有人在对我说话，我还来不及反应就恍恍惚惚地跟着走进了一个明亮的箱子里。当我又很快地走出箱子的时候，我的眼前豁然开朗。我惊讶地望向罗皓，因为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罗先生已经将这侧厅包下了。”侍者带着讨好的微笑看着我，说。

　　我这才回过神来，茫然地打量着周围。这里与楼下的明亮、热闹、气派辉煌完全不同。相反，这里洋溢着安静、优雅、浪漫的气氛。繁茂的枝形吊灯与枫栗树叶状的壁灯散发出温柔的光线，雪白的墙壁上挂着无数仿制的名家画相，空荡荡的大厅里仅只摆放着一张长条形的餐桌，白色的桌面上玫瑰花吐露芬芳，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孩子站在入口处神情忘我地拉着小提琴，而另一名身穿制服的女侍者就站在餐桌旁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们，她的手里拿着红色封面的菜谱。

　　我茫然地看着罗皓，我仅仅只想与他吃顿晚饭而已，而他却把这里弄得貌似求婚现场，是他误会了还是我想得太多了？

　　“怎么了？”罗皓看着我，问。见我一声不吭，又说，“不喜欢这里吗？”

　　“不是。”我喃喃地回答，“我很不习惯这样隆重的场面。对我来说，吃饭，是一件相当平常，也相当随便的事情，你却……”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继续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不是责备就是自我妥协，而这两种情景我都不愿意看到。

　　我突然想起了晓晴对我说的那些话来，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没错，罗皓他贪慕我什么呢？也或者，他什么也没贪慕，仅仅只是他所剩不多的生命里的一种渴望罢了。想到这里，我的心终于放松了一些。

　　“是我的疏忽。”罗皓这时候带着抱歉的语气说，“我只是因为太久没有出来吃饭，再加上是第一次和你出来，就想弄得特别一点，希望给你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嗯，终究是我的错，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但是这一次，你就当勉为其难地陪着我，可以吗？”

　　“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我急忙解释说，“只是，让你这样破费，我实在过意不去。”

　　“破费不破费的，对我现在来说还有意义吗？”罗皓苦笑了一声，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坐过来吧，你点完菜后，我会让他们离开的，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拘谨了。”

　　“让他们离开也好。”我靠近罗皓，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我怕他们会在背后笑话我是个假淑女，其实我一点也不懂吃西餐的礼仪。但是只有你一个人的话，我就不用担心了，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