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第一次见到昭华的日子我记得很清，是三月十一号，那天恰巧是我母亲的忌日。
我去店对面的杂货铺买酒，发现除了老板娘之外柜台后还站着一个垂着头的年轻男孩。
我在这个小城市长大，教了两年书之后继承了母亲的书店。
老板娘是我的熟人，我从没见她雇过帮工，所以不由得有些好奇。
我问老板娘：“娟姐，怎么雇了个小工？”
娟姐摆摆手说：“我家那口子这几个月要到江南去跑货，我自己一个人看店，不安全，也忙不过来，他就找了个短工来顶几个月。他叫昭华，人挺腼腆的，话不多但是手脚够麻利，是个农村来打工的孩子，挺苦的。”
我点点头，又和娟姐寒暄了几句，她突然说：“哦，今儿是三月十一。你等一下，姐去给你拿一瓶好酒。”
我刚想说不用，她已经撩起布帘进了内屋。
我只能到柜台那儿准备留下些钱，也不算辜负了她的好意。
昭华还在那里垂着头看着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敲敲台面，咚咚两声不大，却像是吓了他一跳。他一下子抬起头来，紧紧地抿着嘴，眼睛里带着一点慌乱。
我开口笑他：“这么心不在焉，我拿了东西跑了你都不知道。”
他用很小的声音说：“你是娟姨的朋友。”
我又逗他：“我叫娟姐，你叫姨，那你是不是要叫我叔？”
他一下子不说话了。
我就笑着看他。他的脸很小，没有之前我教过的农村学生那样透着劳作的黑和红，右眼下有一块晕开的墨一样的胎记，一直晕到眼角。
娟姐这时候从内屋出来了，手里拿着一瓶包装精良的酒。
我正欲推辞，娟姐开口说：“这酒是前几天过年的时候亲戚送来的，你知道我和你硕哥都不喝酒，不如给你妈享享福，也算是我们的一片心意了。”
我便不好推拒，只好说：“算我欠你个人请了。”
我转身离开，眼角撇到那个叫昭华的小孩儿又把头低下去了，大有“非礼勿听，非礼勿看”的架势。
我心中暗笑。
我母亲大概算是过劳死，我刚开始教书没几个月她的身体就开始变差了，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衰老下去，像是一根紧绷了多年的弦终于松下来了，却也因此垮掉了。她爱喝酒，却不喝好酒，也不多喝，就只是短暂的借助酒精麻痹一下痛苦的生活罢了。
她在死前算是受了一阵折磨，父亲去世后她吃尽了苦头把我拉扯大，最终留下了一间店和一套房子给我。所以对她的死我倒是释然多于悲伤，毕竟早日解脱也算是一种幸福。
我去了城西的墓园，把酒倒在碑前的土地上，又给她烧了一些纸钱。我没有在碑前自言自语的想法，所以就趁着月色往回返。
现在是月初，天上只有一弯浅浅的新月，月光也并不算明亮，路边有昏暗的灯光在闪烁。
我骑着车，看见前面有一个背影在朦胧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随着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我认出这个人的衣着，是昭华。
我蹬了两下，自行车慢慢减速停在他旁边，同时说：“晚上好。 ”
他被吓得浑身一抖，向旁边跳开两步后才扭头看着我，长处一口气说：“晚…晚上好。”
他这副受惊的样子让我觉得很有意思，我问他：“这么晚了，你人生地不熟的来这边做什么？”
昭华又开始往前走，轻轻地说：“我回家。”
书店在城东，他跑到城西来，又和我顺路，怎么可能是回家，但我没有多问。
我骑着车跟在他后面，问：“我回青街那边，你去哪儿？顺路的话我可以载你一程。”
他摇摇头说不用了。
我也没强求，又自觉无趣，于是说了声“好吧，再见”之后就准备加快速度离开了。
没想到昭华突然开口说：“秦先生，你是…书店老板？”
我于是停下来等着他，回头说：“是啊，怎么了？有喜欢的书想看吗？”
但是他就只点点头，回了一句“再见”。
好吧，我想。
我又往前骑，骑了一段之后回头，看见他还是那样在路上慢慢的低头走着，不向光走，反而大半个身子在黑暗中飘忽。
我心头涌上一阵微小的情绪。
我朝他喊：“路上小心！”
然后我看见他一下子在路灯光下抬起脸，我挥了挥手，听到他略微放大的声音说：“你也是。”
我带着笑意骑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