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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商队 ...


  •   晨光初绽,天边泛起一抹微亮,几点星子缀在夜色尚未退尽的天幕上,愈发显得孤寒而又清冷。

      此时虽已入春,山中依旧被寒雾笼罩着。烟岚朦朦,山色苍蓝,山间薄雾飘飘荡荡,唯有道路两旁枯草丛下新发的几根嫩绿新草,昭示着寒冬已尽。

      一阵清脆铃声穿透雾气回荡在山间,惊飞了栖息在树上的老鸹。不过多时,一队人马出现在了道路上,在渐渐放明的天光下朝着东南行去。

      这支队伍与寻常商队没什么两样,几辆大车上满满当当载着货物,都用油布裹得十分严实。数名伙计骑着马紧跟在车两侧,还有几位身形魁梧的镖师守在队伍前后,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时不时一扫四周,神情格外警惕。

      忽然从前队传来些许动静,一名衣着鲜亮的年轻人转马回身,驱着马慌慌忙忙冲向队伍中一辆青顶马车旁。

      驾车之人是个瞎了右眼的中年人,一身灰布衣,头上戴着个破了洞的旧笠帽。他将嘴边叼着的草根卷进嘴嚼了几下,盯着年轻人不说话。

      那年轻人仿佛颇为畏惧他,小心翼翼道:“那个……少东家可起身了?”

      中年人乜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不在前头看着路,跑回来啰唣什么?”

      年轻人苦着脸,又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唉声叹气道:“劳烦叔替我通融则个……我想来又想去,这事我是真不成,求少东家换个人罢!”

      中年人扬起马鞭虚做一甩,道:“我看你小子就是老毛病又犯了,一身懒肉懒骨,过来让我抽几鞭立刻就精神了!”

      年轻人慌忙躲避,口中哎哟叫唤几声。这时车窗帘子拉开一条缝,一个女子声音淡淡传来:“我还没歇下,贺寻,你有什么话想说?”

      名叫贺寻的男子连忙控住马儿,凑到车窗前道:“少东家,你看我再怎么穿衣打扮,也装不出少爷的款儿,吴东他们都比我合适!”

      前头队伍随即有人骂道:“贺三,我去你的!”

      车中女子道:“怎么不合适?这位梅少爷是家中独子,一向备受宠爱,长到二十出头,已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彻底成了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你只需再把头抬高些,看人时鼻孔对着人,关键时刻再犯犯懒劲,这便有六七分相似了。跟我出来的人里,唯有你精通玩乐之道,能鉴玉器珍宝,我挑来挑去,也只有你才能担此大任了。”

      贺寻干笑一声:“少东家对我知之甚深,可真是看得起我……”

      随着马车行进,车帘摇摇晃晃,女子轻笑道:“算算路程就快到回安了,这两日你就好好琢磨琢磨富家少爷是个什么模样。我本有打算,此行若是顺遂,明年商队出海时,就让孙辰捎带上你,如何?”

      贺寻顿时喜出望外,马上说道:“少东家说的可当真?我也能跟着孙大哥出海行商?”

      “千真万确。”女子答道,“你若是不放心,要不要我给你写个字据?”

      贺寻嘿嘿道:“不用不用!少东家一诺千金,必不可能有假!我只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车帘又放下了,贺寻笑嘻嘻骑着马回到前头,躲过同伴的打趣,挤到货车旁一名管事打扮的老者身边,期期艾艾道:“姜管事,真被您老人家说对了!”

      老者眯着眼假寐,闻言道:“你放聪明些,少东家赏罚分明,从不会亏待人。你办妥了差事,一份厚赏是跑不了的,来日若能进商行做伙计历练个五六年,等到能独当一面了,放到分号去做个掌柜,不比你在那巴掌大的作坊里造假古董来的强?”

      贺寻面上一红,懊恼地嘟囔:“那时候我要是知道少东家是个识货的,说什么也不敢拿着假东西骗她啊。”

      “也是你手艺不错,能把那件蛮人骨雕仿得有几分相似,这本事可不多得。”

      老者缓缓睁开眼,向后马车所在处瞧了瞧,叹道:“你过去时少东家还未歇下?我看她好几日都没睡了罢,这样熬下去,人如何吃得消。等到了旅舍,你仔细打探打探附近可有样貌周正的女子,予些银钱,来服侍少东家一夜。”

      贺寻闻言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一路走来,他也听过这位少东家的不少事迹,据说少东家得了一种怪病,夜间入睡时,若床榻旁无人相伴,便会梦魇缠身,难以安眠。原本出行时有位侍女跟着上路,没想到刚出青州就因与疯马相撞而摔断了腿,不得不回去养伤。

      贺寻低声道:“咱们少东家这病,莫非就治不好了?”

      老者缓缓道:“她少年早慧,心思太重。思虑多的人,总是夜难安睡。”言罢又闭目养神去了。

      日头渐高,车帘在晨风中轻晃,帘上所绘的青碧竹影也随之摆动。车厢中,初春稀薄日光如碎冰般落在桌前,原本伏在桌上的人动了动,侧过头长舒了一口气。

      她仰起头,抬手遮在眼上,仿佛不大适应这光的明亮,翠羽般的双眉微拧着,浅色眼瞳被映得发亮。日光如水,从她眉眼间掠过,顺着秀挺的鼻梁向下,堪堪描绘出一张姣好的面容。

      叶云棠直起身,推开小几收起桌上账本放在一旁,又从身后抽屉里捞出一只小巧青瓷茶壶,为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喝了起来。

      她听着马车行进时发出辚辚之声,揉了揉眉心,手正要伸向香炉,忽听人道:“那香伤神劳心,不宜再用,你是该好好睡上一觉。”

      叶云棠若无其事收回手,道:“早说过了,尧叔你出手一掌将我劈晕了不就成了?你又不肯,偏偏眼下找不出个人来陪着我,我就算蒙着眼也睡不着。”

      驾车的车夫并未答话,而是侧过头向身旁瞥了一眼。叶云棠也靠向窗边,从帘子缝隙间向外看去,只听马蹄声与车轮声一并传来,一队人从他们身旁行过,仿佛急着赶路一般,匆匆忙忙向前去了。

      等人过后,叶云棠掀帘看着地上深深的辙痕,饶有兴致道:“有点意思,车里东西不少,还走得这般快,定然不是寻常商队。”

      “莫管闲事。”车夫说道,“前头若碰上歇脚的地方,我去问问附近有无年轻女子。”

      叶云棠闻言扑哧一笑:“可千万别。你这么去问,不知道人还以为是遇上了来抢人的山匪,正准备暗访踩点,指不定回头就去报官了。”

      车夫沉默以对,叶云棠喝完茶后伸了个懒腰,重振精神,挑了本游记翻看起来。

      半个时辰后一名伙计来报,恭敬道:“往前有一供过路行商歇息的茶肆,姜管事让小的来请示少东家,可否要暂歇歇脚?”

      叶云棠欣然应了。这几日连着赶路,人疲马倦,是该歇口气。待过了拐角,果然在路边见到一个草棚,棚上竹竿上挑着一块麻布,上头写了个“茶”字。

      棚下吊着腊肉腊鸡,土灶上架着一口大锅,热气翻腾,不知在煮些什么。几个闲汉蹲在棚边,揣着手不住哈气,脸被冻得通红,望见有人靠近,纷纷站了起来。

      有生意上门,茶肆老板忙迎了出来,擦了擦手道:“客官里头请,可要用些什么?小店也备有面点粥菜,若只要干粮,油饼与馒头也是有的。”

      他一口北地官话说的十分地道,显是在这路旁迎送往来练出来的。见伙计们将货车拉到茶肆外的空地上,又拥着一绸衣老者入内,茶肆老板极有眼色地道:“小店后头走几步就是一条小河,为取水已将冰凿了,贵客的马若要饮水,老汉可让侄儿去那儿打来。”

      老者打量了一番棚内,颔首:“这便劳烦店家了。请上些清茶,有肉也切上几盘,油饼也要来一些,并饭一同上来。另煮一碗素面,切记莫要放大油。”

      老板把正在擦桌子的少年叫来,训了他几句,让他提着木桶去打水,又让另一个中年汉子去备饭。正准备挂上笑与那老者攀谈,却看他站在草棚外,望着来路那头,仿佛是在等什么人。

      只见一辆马车慢慢驶来,车旁跟着护卫的镖师,驾车之人打扮怪异,右眼凹陷,疤痕狰狞可怖,脸上皮肤似遭火燎,如融蜡一般,五官已难以辨别。他完好的左眼一扫棚下,目光竟锋利如刀,使人不敢与之对视。

      茶肆老板见惯风浪,仍能保持笑容:“客官是一道的来的么,里头请。”

      车夫仿佛不曾听见他说话,停下马车,环顾四周,冷冷道:“少爷呢?”

      伙计们皆是一愣,老者慢悠悠道:“少爷不放心他那匹爱马,想是亲自去照料了,我这就去请他过来。”

      不一会儿他便领回来一名穿着绸衫的年轻人,那人神色不愉,趾高气昂道:“你们这些人连匹马都伺候不好,还要少爷我来,知不知道这马是凉州名驹,价逾千金!把你们发卖个几回都比不上这马贵,谁敢怠慢了这马,可别怪我不客气,回去统统挨板子!”

      几名伙计面露惶恐,不敢言语。少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仰着头道:“还不进去站外头做什么?丢人现眼。”

      老者道:“少爷,少夫人还在车里。”

      少爷面色一僵,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旋即换了副模样,笑嘻嘻道:“都怪我,一心惦记着马,忘了夫、夫人还没下来。”说着靠近马车,那目中无人的倨傲之意荡然无存,恭恭敬敬道:“夫人劳累了,这荒郊野岭没什么好东西,可要下车用些茶水?”

      车中人道了声好,少爷便上前搀着一人下了马车。那女子戴着帷帽,长纱过膝,看不清面容,望之身形高挑,如修竹般挺拔,个头竟与车旁几个镖师齐平,瞧着比那少爷还高出许多。

      茶肆老板正要张口说话,道上尘土飞扬,又过来一队人。那老者见状道:“少爷少夫人里头坐罢,你们几个去照料马匹,待会回来用饭。”

      少爷与那女子便进店寻了个座,茶肆老板利落地摆出碗筷,送上一壶烧得热腾腾的茶水,又到棚外去迎新客了。

      落座后,贺寻低声道:“少……我看那不是之前与咱们碰过面那队人马,他们不是先走了,怎地会落在我们后头了?”

      叶云棠思索片刻,对那老者道:“姜伯,让人都仔细些,看好马和货车。”

      老者神色不变,起身去了。

      贺寻一惊,心跳的飞快,道:“莫非……”

      叶云棠端着茶碗,细看着花纹,道:“行走在外,难免多操心,但愿是我想多了。”看他一眼,笑了笑说道,“这些事就让旁人去想,少爷只需尽到少爷的本分即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借你的那块玉呢,怎么不戴上?”

      贺寻道:“这玉太贵重,我怕磕碰着了。”忙从怀中摸出一枚青玉玉佩挂在腰间,立刻摆出纨绔子弟的架势,对桌上的碗筷茶具挑挑拣拣了一番,连连抱怨随行的仆从不够贴心,更不懂伺候人,那在灶前忙碌的中年人闻言都忍不住回头看他。如此这般那般挑剔不休,等饭菜上来了,他才消停下来。

      老者将一碗洒了葱花的素面放在桌上,叶云棠拿起筷子挑了几根,慢慢吃了起来。其他人面前都有肉有菜,那碗素面看着便十分寒酸。贺寻把自己面前的那盘腊肉推了过去,殷勤道:“少……啊不是,我这儿有肉,你用些罢。”

      叶云棠顿了顿,微笑道:“多谢,你吃就好,我不吃。”

      贺寻正觉奇怪,空地上却突然传来嘶鸣声,原来是那队人驾车的马受了惊,跳跃甩蹄,旁边几人想要去扯缰绳制服住它,又怕被踩踏,一时不敢上前,只能在旁边打转。

      其中一人极为不耐,摔了摔鞭子想去抽马,幸好茶肆老板常见商队照料马匹,略有些经验,在一旁帮着安抚了一阵,马儿才安静下来。

      领头那人向老板道过谢,这才带着人进到棚里来。他们一共九人,隔了一桌坐下,点了些吃食。老板怕这群汉子饿着,先上了一盆油饼。那些人在碗里倒了热茶,撕开饼泡了泡水,也不讲究,就这么捏着吃了起来。

      叶云棠察觉几道打量的目光,只低头吃面,全当不知。没过多久,那领头之人拱了拱手,过来攀话。贺寻摆出少爷的架子,闻言哼了一声,并不搭理他,他便转而与老者说话。

      那人道:“几位这是要往回安去?”

      老者悠然道:“正是,我们少爷呐,非要去那边买什么玉石。头一回出来,没想到路途遥远,会是这般辛苦。”

      那人笑道:“再走上十几里就到驿站了,我们晚上也要到那儿去,只是那地方路有些不大好认,容易错过。这条路我们走得熟,老人家若是放心,可与我们一道去。近些年这路上不太平,时常听闻有匪徒劫道的消息哩。”

      “匪徒?”老者面露惶恐,转头对贺寻道,“少爷,这路上有劫匪,这可怎么办!”

      叶云棠夹着面,朝贺寻使了个眼色,贺寻心领神会,装出不耐烦的样子道:“怕什么?姜伯你就是年纪大了,听风就是雨,这群过路穷酸的话也能信?这山上要真有劫匪,让他出来,小爷我可不怕他们,保管让他有来无回!”

      老者回头向那人歉然道:“我们少爷年轻气盛,烦请多多包涵。”

      那人打量了贺寻几眼,在他腰上的玉佩停留片刻,摆摆手一笑,又回自己那桌去了。

      不知他说了什么,那桌人发出一声哄笑,看贺寻他们的目光都稍稍变了。

      叶云棠放下碗筷,唇角微微翘起。

      贺寻也发觉到这其中的变化,仍端着少爷的风范,道:“快些吃,吃完赶紧走人。和穷酸待久了,沾点衰运倒霉一年。”

      那群人显然也听见了这话。风卷残云般吃完饭,他们叫来老板结账,临行前,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朝贺寻投来轻蔑一瞥,不经意间对同伴做了个手势,转身离开了茶肆。

      贺寻不明所以,见老者神情惊讶,车夫则是不屑一顾,一时无人说话。他还以为得罪了人,心中惴惴,便转头向少东家看去。

      叶云棠神色如常,只是眼中泛起奇异的神采,望着那些人离去的方向,带着几分怀念道:“这么多年了,居然又碰上几个不知死活的。”

      说完她抬手利落地打了个手势,与方才男人所做的分毫不差。

  • 作者有话要说:  我阳了,被病毒入侵了,我要发文我要发文我就要发文咳咳咳咳咳(跺脚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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