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修》Scribbling

9、第 9 章

　　萦朝看着重渊。
　　看他努力控制住狠厉的表情，在扮演温和。

　　按理说，萦朝是应当觉得他太过凶狠残暴，而觉得害怕的。

　　可，从来没有人。
　　这样睚眦必报地为萦朝好过。

　　只是一个白眼。
　　他也无法忍受它落在她身上。
　　势必要为她出一口恶气。甚至想弄死人家。

　　还给她买很贵的储物戒，带她去吃灵犀城最好的翠云台。

　　萦朝听着重渊搀着威胁的哄她，心无法控制地悸动。

　　萦朝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她看着重渊，说不出讨厌的话来。

　　少女漂亮的眸光落在重渊身上，她明明有那么多劝阻的话堵在嗓子里。可她却在他的手轻捏着她时，只能眨着眼说了一句：“哦……你放开我。”

　　她的眼神和音色都轻软，带着一点不易察的耳红。

　　风吹过谕云，拂动她轻颤的眼睫。
　　眼里的光清澈晃动。

　　重渊离她离得很近，看她服软，露出个得胜的愉悦笑容。
　　松手，又回到原位坐着。

　　萦朝背对着他，驱着谕云，心跳轰鸣。

　　暮色已至，夜风微凉。

　　又行了小半刻钟，他们已经出了灵犀城，到了郊野。

　　重渊让她从盘龙佩里拿出来两件法衣御寒。

　　萦朝取出两件大氅，递给后面的重渊，他们两个人一人一件。

　　萦朝边系领子边说，“这一段路有云匪出没，我们等会小心点。如果看到不对劲就驱着谕云加速往前跑，你把大氅的领子系紧，不要等会吹落了。”

　　重渊不虞地皱了皱眉，“怎么还会有云匪？”

　　云匪是专门打劫乘坐缓慢飞行工具——谕云——的灵修的劫匪。

　　早在千万年前，魔域境内的云匪就已经被重渊的父尊连根拔起清铲了。所以在听到仙灵境内仍有云匪出没时，重渊感到了一丝不可思议。

　　萦朝没有去过魔域，自然而然地说：“可是这里一直都有云匪啊。”

　　重渊张了张唇，看着她，最后嗤笑了声，“神城真是一帮废物。”

　　萦朝看他又在骂人了，还想再说话。

　　可不待两人再多说，谕云前行的方向，一阵不详的灰色长云压了过来，伴随着隐隐隆隆声。

　　是云匪！

　　萦朝来不及再跟重渊说话，她一下子连大氅领都来不及系紧了。
　　萦朝立即双手灌注大量的灵力往身下坐着的谕云上压下，催动谕云偏过一个方向极速行驶。

　　谕云得到大量灵法催动，瞬间加速到了一个极快速度。
　　云身都在疾风中被吹散了些许。

　　萦朝脖子上松松系着的大氅，被满灌的风瞬间吹满，像满涨的帆。

　　萦朝只遇见过一次云匪。那是小时候，她跟着师父一起去灵犀城卖灵药，然后回来路上遇到的云匪。
　　她们当时被劫了大半灵石，师父还受了一些伤，才逃出来的。

　　她现在和魔修，两个人一个灵力低微，另一个不能动用魔气。
　　他们要是被云匪追上，就完蛋了！

　　萦朝很紧张。
　　她控制着谕云一直加速，风在她耳边越吼越响，直到“扑啦——”一声，她脖子上系着的稍松的领结被风吹开，彻底飞离了她的身体。萦朝忙回头伸出手去抓它。

　　然而身后人温热的拥抱覆上来。

　　他的身体拦住了远飞的大氅，隔着厚重的大氅，他将氅衣抱在她身上箍了回来。

　　萦朝立即扭回头去控制方向偏失控制的谕云。

　　重渊离她很近，他将绒密的氅领重新贴放在她耳边，身体坐起微倾，修长手指绕过她的颈，给她系上了结。
　　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畔。

　　萦朝控制的谕云微微有了一点倾斜侧翻的倾向。

　　一面是云匪追劫，一面是身后的他。

　　萦朝的心跳急速跃升到剧烈。

　　“从盘龙玉里给我拿把刀出来，随便什么刀都行。”
　　重渊坐回去，对萦朝说道。

　　身后的云匪愈来愈近，听灰色长云愈渐加重的雷声就能听出来。

　　萦朝知道他这是要强行催动魔气了，萦朝迎着猎猎风声大声问他道：“你这盘龙玉里面就没有我能用的法器吗？！”

　　重渊说，“你的灵力太低，即便借助法器放大百倍又有何用。”

　　萦朝说：“那就是有了！你快告诉我是哪件！”

　　重渊不应，只道：“给我拿刀。”

　　萦朝说：“你别逞强了，你快告诉我到底哪件法器能放大我的灵力伤害？！”

　　重渊顿了下，道：“噬灵剑，一柄通身银白、刻蓝珠的宝剑。就在盘龙玉墟洞内最显眼的地方。”

　　萦朝忙着逃命，还要往谕云上注入大量灵力控制方向速度，还跟他拉扯。
　　这会一听到重渊的话，不疑有他，她立即从盘龙玉中取出了这柄银鞘宝剑。

　　然而，取出后，萦朝一手掌控着谕云，一手拔剑，却连剑鞘都抽不开。

　　萦朝生气地说：“你骗我！”

　　而重渊已经绕过她的腰握上了噬灵剑剑柄。

　　萦朝感觉到她身侧的手臂在握上剑柄的那一刻，瞬间紧绷住了。

　　她回过头去看重渊的样子。

　　风在他身后急速翻飞，扬起他墨色的发。

　　他再也不复刚才虚弱地不好动弹的模样，脸上魔纹陡然如黑色藤蔓一样寸寸疯狂生长，直到攀到了眼睫下方。

　　他的耳鼻又开始滚涌鲜血，但他似是不察。

　　他将剑轻而易举地从萦朝紧握的手中抽出。

　　而后，对着身后已经在百丈之内的灰色长云，竭力一劈。

　　大片大片穿着灰黑衣服、黑布蒙着脸的云匪，被他的剑气从云上震落。
　　而被噬灵剑芒劈中的云匪，身体直接被截断成两段掉落下灰色长云，血肉淋漓。

　　对方的领头似乎是被他们的举动惹怒，已经不仅仅是想打劫他们，而是要杀了他们。

　　从灰色长云的一端，也爆发出强横的灵气灵波。

　　这个法器萦朝知道，是幻梦琴的杀弦——“震丹裂”，对于所有金丹及金丹期以下的灵修可以直接震碎他们的灵海，金丹期修士结成的金丹也会碎成几瓣。

　　当年萦朝和师父就是被这个幻梦琴攻击过，这才对这个法器这么清楚。

　　但当年，云匪劈向她们的“震丹裂”，被师父的结界挡住了。

　　可现在……萦朝现在，没有师父了。

　　萦朝看着即将横扫而过的强烈灵波光芒，没有办法抵抗。
　　她只能徒劳地撑起手，用微弱的灵力去抵抗这即将到来的浩荡灵波灵芒。

　　重渊在她抬手阻挡时，就已经又劈过一刃，将“震丹裂”的大部分灵芒攻击都格挡逼碎。

　　但他的小药修，是个脆弱的小药修。

　　她太脆弱了，以致于那时在小木屋里，两个伪神只是屠魔刃拔.出时的灵力波动过大，都会将她掀砸到木墙上。

　　如果他不保护她。

　　她这次又不知道会飞到哪个角落去。

　　他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而且还有“碎心”咒需要她。

　　重渊将灵识从噬灵剑中抽出大半，化成灵识结界将他们护在里面，背挡着攻击抱住她，唯恐她受到对方灵力一丝一毫的伤害。

　　下一瞬，重渊灵识结界遭幻梦琴紧接着而来的又一道灵波重创。

　　重渊的血汹涌呕出来，整个抱住萦朝的身体都重重震颤了一下。

　　萦朝没有想到重渊会回头记着她。

　　他提着剑，背影看起来坚不可摧，黑发浮动，有如魔气缭绕、魔神降临。
　　他一个人正对着后面那群云匪。

　　而“震丹裂”袭来时，她被重渊一把护在怀里，整个人都被他挡在“震丹裂”的余波之后。

　　她的脸颊侧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他沉闷有力的心跳，双手巴在他肩上，被灵风割得指头生疼。

　　萦朝抱着他，感受到了重渊身体，在那一阵灵风之后猛烈的震颤。

　　他靠在她身上的躯体，震颤之后竭力绷紧，像是最后，用尽了全身力气，将噬灵剑破空刺出。

　　噬灵剑“嗡”鸣轻响。

　　直指方才幻梦琴所在的方位，“铮”地一声，将所有的灵弦割破。顺带着，云匪堆里惊慌失措的叫喊声破开重重风声，传进了他们耳朵里——“副帮主！副帮主！快去拿止血丹，找医修！！……”

　　重渊整个人失去噬灵剑后，完全无法支撑得住身体，他匍匐倒在萦朝身上。

　　萦朝把他从怀里扶起来，两个人跪坐在谕云上，身后的云匪已经不再追他们了，萦朝驱着谕云再次拼命往前跑。

　　萦朝把重渊倒下的身体放在自己的腿上，他口中不断地呕出鲜红的血色，不再像之前那样红黑掺半。

　　体温更是一点一点冰凉下去。

　　萦朝的泪被风吹得落下来。

　　萦朝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

　　重渊要死了。

　　他没有魔气护体了，他一直说的“魔神”之躯也早就遭到重创，现在他已经不再流他们魔族被魔气浸染过的黑色魔血了。
　　而是流着鲜红的、肉身的红血。

　　重渊是为了保护她，才会死的。

　　重渊对她那么好。

　　萦朝想到重渊为她挡的屠魔刃、带她吃最好的灵兽肉、为她选的漂亮戒指、帮她狠狠惩戒不敬的侍官，即使身体已经动用不了任何魔气，重渊还要拿着噬灵剑保护她，抱住她，给她抵挡灵爆……

　　萦朝不想重渊死。

　　萦朝舍不得。

　　这天底下，除了师父，重渊是对她最最好的人了，即使他是魔。

　　萦朝舍不得。

　　浩渺的烟青色灵力在萦朝的身上，像细密的蚕丝，但却剔透地晕绕着。
　　它们将萦朝和重渊包裹住。

　　萦朝的泪滴在重渊身上。

　　她赶路，她要回到她的小木屋，把最最珍贵的灵药都拿给重渊，还要传信给万药宗的师父的师父的长老，求复生丸。

　　萦朝不要让重渊死。

　　萦朝不要。

　　那泪滴滴在重渊唇边、舌尖，生命的甘霖似的，让垂死的魔修眼睫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