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象门·景始》想到哪写到哪

41、全灭？

　　“要我说，这西奎国，胆子还真大，你说，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人丁如此少，还起兵打仗，脑子糊涂么不是？”
　　大顶腰间挂着一副铁锤，体型也比旁人来得大，走起路来总给人一种，踏一步地上抖三抖的感觉，迷雾中他也打不着方向，他甚至没有自己乱走可能会迷路的概念，他脑中只想着怎么着身边的人忽然就不见了呢？
　　也不知脱离了原地多久，雾里他忽然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起先还不太确定，再走近了确实是个人形，大顶刚想开口抱怨刀疤几句，话还没出口就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刀疤哪有这么瘦小呢？
　　再近一些，才看清，那明明是个孩子。
　　大顶也不知道为何这种地方会有小孩，可这一路不合逻辑的事儿也太多了，小孩背对着他，他也没想太多，只是上前寻思着问个路吧。
　　“孩子？”
　　那小孩听到声音，手里的动作停了，然后以一种奇怪的节奏转过头。
　　他转头时，大顶心里那种莫名地危险感忽然就袭遍了全身。那小孩的头像是被卡住了一般，一点都不顺畅，是一帧一顿地转过来的。
　　待到看清小孩的面容，饶是大顶这般八尺男儿也抵不住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铁锤撞击在地上，发出一阵声响。

　　“大顶？”
　　刀疤转身，刚刚明明听见了什么声音，再细想，特别像是大顶的重物落地的声音，他不由得想起了大顶的铁锤。
　　可身后声音传来的地方，除了一堆迷雾也什么都看不见……
　　即便如此，刀疤确定自己刚刚没有听错，声音是从这个方向传过来的，他便拨开迷雾又朝那边走了几步。
　　怎么说呢，越是往前，他越是觉得背脊发凉，这种感觉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也有过，那是在极度危险的时候，人类与生俱来对恐惧的预感吧？
　　可他没法不继续向前，只要想到大顶有可能就在那里。
　　刀疤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这个充满迷雾又什么都没有的林子里，时间空间什么都像是凝固住了一般，寻常的感觉全都失效了。
　　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细微的响动，是动物还是人？
　　再往前一点，响动变得更加清晰，像是在咀嚼撕咬的声音。
　　刀疤无法停止脚下的步伐，他的手一直压在刀柄上就没有松懈来过，刀法一直是他引以为傲地功夫，在整个团队里，除了连大人就属他的刀最快也最恨，那是他刻意苦练过的结果。
　　为了他眼睛上那道耻辱的疤痕，他便发誓要将刀法练到极致，再去讨回耻辱。
　　如今，那道疤痕俨然已经成了他的荣耀。
　　可他知道，现在他的手心已全是冷汗，那撕咬的声音随着靠近变得越发清晰，刀疤在心里无数遍安慰自己，也许凑近了看只是一只野兽在啃食猎物。
　　然而当刀疤走到能足以看清前面的画面时，他那死死握在手中的刀，落下了。
　　斜斜插进了足下的泥土里。

　　刀疤已过而立之年三载，从十几岁就跟着大人们出生入死，很多勾当他都见过，还没成年他的刀就沾过血，别提后来跟着连大人，见过的世面和命案更是数不胜数，可是没有一次，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让他丢下过手中的刀。
　　他呆呆盯着眼前的血腥场面，脑海中早在看清一切是就失去了所有的情绪，什么害怕什么惊悚，是百味交杂还是麻木道极致，他分辨不出，只有他的脚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然后他不知被什么藤蔓绊住了，跌坐在地，右手撑在了一个硬物上，他侧目一看，那是大顶的锤子……
　　所以眼前的人，他并没有看错，那确实是大顶……
　　不，或者说，那只是大顶的残尸……
　　而在他眼前那个神色木然的孩子嘴里还啃噬着的，正是大顶的一截手臂……
　　他发出的惊响让那孩子停止了进食，他抬起头，眼睛空落落的，满脸的血污，也分不清是大顶的还是本来就有的，他面无表情，有些呆滞茫然地望着刀疤的方向。
　　然后他放下了手臂，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抹了抹嘴唇，打了个嗝。

　　“啊————！！”
　　连汭动作一顿，那叫声传入耳中及其清晰，他的耳廓甚至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他抬头，对上景秀严肃的神情，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这切切实实是刀疤的声音。
　　“是你的人？”除了讯哥儿景秀对于其他几个人不太辨别地清楚，可看连汭的反应，应该不会错的，这次跟着他一起进山的两个人，一个体型很大，另一个眼睛上有条长长的刀疤。
　　“刀疤。”连汭沉声道，喊叫的声音没有停止，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这让他越发觉得事态极不简单，他跟刀疤认识很久了，大顶也许会一惊一乍地，可刀疤一直都是那几个人里面最为沉着冷静的那个，要让他发出如此凄惨的喊叫，得是遭遇如何的东西？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可是那层层迷雾依然让他什么都看不到。
　　“走。”
　　景秀果断地拉过连汭，极为快速地超声音的方向一阵狂奔。
　　边跑景秀边皱眉，照理说随着距离的缩短，声音应该越发清晰，可是这叫声却一声弱过一声，直到忽然戛然而止。
　　“别追了。”连汭首先停下脚步，随即一把也拉住了景秀。
　　景秀还喘着气，正想问他为何不追，没想见一回头，对上的是他悲怆的表情。
　　他垂着头，胸腔还因为刚刚剧烈地奔跑而上下起伏着，却紧紧咬着牙关。
　　“别追了，”他说道，声音很低，低到景秀几乎听不见：“人没了。”
　　景秀刚想问怎么会，却不料刚抬脚便看到地上斜斜压进去的半截刀柄，以及满地的血迹……
　　连汭缓缓半蹲，将那半截刀柄从泥土里拔出来，他白皙地手上便沾满了鲜红，可他丝毫不在乎一般，紧紧握在手里。
　　在刀旁边不远的地上还有一只铁锤，铁锤本来成双，然而现在却只有一只，孤零零地躺在一片杂草里。他也弯腰捡了起来。
　　然后他便一步步顺着血迹往前走，景秀跟在他后面，有些担心又有些不安，毕竟她一直所见的连汭都是一副懒散自在的样子。
　　也不知走了几步，血迹的尽头出现一团全破模糊的肉块。
　　景秀只透过连汭的身影短暂地瞥见了一眼，就眼前一黑，被连汭伸手捂住了视线。可那一眼已经足够让她看清那里的景象。
　　破碎的肉块，如同野兽进食之后粗暴留下的没有吃完的食物。
　　两件熟悉的兵器、大片大片的血迹、惊恐到极致的呼喊，只需粗略一想，便能拼接出整个事实。
　　那只捂住她眼睛的手掌甚至在细微的颤抖。

　　景秀捂住那双本该带着暖意的手掌，慢慢地从自己眼前拉了下来，这种血腥的场面早已吓不到她，现今更让她担忧的是连汭的状态。
　　在洵府的时候，讯哥儿没了，他不是不悲伤，他眼底浓郁的痛苦她看得一清二楚，可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强制性地将这一切压了下去，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现在大顶和刀疤也没了，他是不是又是之前在洵府的那副表情呢？
　　连汭握着刀柄的手指再身侧因用力而抖动着，整个指关节都因用力而发白，他以前对天元这个组织没有过多的感觉，但他也听过不少他们的传闻。
　　传闻他们残暴血腥，传闻他们毫无人性，传闻他们盲目无脑。
　　说这些话的人，每个脸上都带着恨意，他们身边的人、他们的亲人、朋友也许被天元洗脑过，也许被天元的人夺取性命。
　　他为他们感到可怜，可除此之外，他感受不到他们眼中那迸发而出的恨意。
　　直到今天——
　　他深深吸了口气，身体的抖动便慢慢停了下来，他低垂的眼眸睁开，带着水光和令人心惊的凉意，右手忽然抬起，一个用力，手中的刀已深深陷入进了脚下的土地里，那是用力插进去的刀，整个刀身全部没入土壤，只剩下刀柄的部分直直立在那里，宛如一个墓碑。

　　寺京走着走着越发觉得这树林奇怪，首先是树，照理山林的树普遍高大，可是这里地势偏西，照理说，不应该有如此粗壮的的品种，他凑近一棵树仔细敲了敲，明明就应该是长在极北的树，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其次这里的天气在如此茂盛的树荫遮蔽下，依然热地如同在三伏天的太阳下行走。
　　可是他看了眼前面径自走着的女童，她好似一点感觉也没有。
　　再有了，这树林，也太安静了……
　　自打进来，就没听到虫鸣、鸟叫，这里就像是一座死山，甚至不能用安静形容，应该是一点活物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还有走多久？”
　　寺京朝前面的女童问道。
　　阿玥脚步未停，只是转过头：“怎么，走不动啦？”
　　寺京想说不是，可当他要朝后看的时候，身形一顿。
　　他的后方跟着的是廿九，然后便应当是景秀，最后面的是官府的几个人，可是……
　　身后的廿九对上他迷惑又震惊的眼神，她侧头，以余光便扫过了身后的所有视野，她微微一楞。
　　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是空无一人……
　　“等等！”寺京回头，快速地一把抓住前面女童的肩，着急问道：“人呢？后面的人去哪了？”
　　阿玥倒也干脆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啊呀，走掉啦？”
　　“你说什么？！”
　　阿玥扯回自己的衣袖，没有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点点的笑意，她好像有些开心？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阿玥转过头，不理二人，自己继续往前，甚至是连蹦带跳地，她嘴里哼着歌，在迷雾中说不出的诡异……
　　“……老虎没看着，看到小松鼠……”
　　忽然，她停下了，转过头，迷雾挡住了她的五官，让人看不清她脸上僵硬的笑容：“呐，你知道为什么看不到老虎吗？因为……”
　　“嘻嘻嘻，老虎都被松鼠都吃掉了哦……”
　　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下，寺京忽然觉得一阵发冷，可还不待他反应过来，身边廿九已一个跃步快速冲了出去，只看到一阵衣衫的残影。
　　她已快速从腰间拔出利刃，锋利而小巧的刀片恰好抵在女孩软软的脖颈上。
　　可是好奇怪，她明明感觉已经割进了皮肤，为何竟不见血？
　　“嘻嘻嘻……” 女孩发出了更加诡异的笑声，廿九直觉似乎不太对劲，可此刻要抽身却已是晚了。
　　女童两手握住她的手腕，廿九瞳孔大睁，没想到，小小孩童，力道如此之大，她竟然挣脱不开？
　　“我就跟阿金说，有个姐姐很难对付的，可是阿金不相信，不过没关系哟……”
　　“阿玥已经抓住你啦。”
　　廿九手腕用力，眼看刀刃已经入喉半寸，女童却丝毫不动脸色，不，她的脸好像比之前更加惨白了几份，再抬头——
　　廿九视线里最后出现的是女童白森森的牙齿，和肩颈处传来的撕咬般的剧痛。
　　喉咙的声音还没有发出来就已经消失殆尽了……
　　她的意识从那一刻开始变得混沌，也听不见后面寺京的声嘶力竭的呼喊……

　　“小松鼠可是吃肉的哦~老虎吃了还不够~又吃了几个人~若要数一数~一二三四五~”
　　迷雾里，稚嫩的女童的声音清脆地哼着童谣，配着一步一步的摇铃声，渐渐远去……
　　隐约好像听到几个地方传来了惨叫，又像是听错了一样。
　　波金抬头看了看天，西边出现了一片漂亮的火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