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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四老儿亮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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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老儿·表】
四老儿从房间出去的时候,不得不说内心松了很大一口气,他自认自己也经历很多风浪,比这次危险的也有很多,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是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离开房间,他甚至没有回望房间一眼,终于离开那个危险的男人,他伸手摸过额角的汗渍。
房间里等待他的是老熟人徐丰和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少年——连汭。
他视线停留在少年身上。今日刚见面的时候觉得懒懒散散一个人,加上面相年轻,无论别人对他说什么都是一副似听非听的模样,要说唯一能让人觉得靠谱的点,也不过是因为他是麟王的人,麟王身边的人没有不靠谱的,更何况是麟王身边最近的连汭。
“四老儿您……脸色不太好啊。”
说话的是徐丰,可四老儿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只是视线直直看着连汭。
少年那双眼睛,因为眼眶的凹陷,眼皮懒散耷拉着,不太有神的样子,可却并未移开过。
他也看着四老儿。
看着四老儿失去血色的脸色,和电闪雷鸣间耳鬓淡淡的水光。
他在害怕,他在纠结,有些话,他不知该不该讲。
少年没有着急,他面上带笑,那浅色的嘴角微微上扬着。
“您一开始就一直在找洵卿……”少年停下了,像是在思考,在看到四老儿未做回避的目光时,扬了扬眉:“难不成是有生意上的事?”
四老儿呼吸一顿,如此年纪轻轻,嗅觉却如此敏锐,看似毫不上心的样子,却怕是把周遭环境里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细节都复刻进了脑子里吧。
不愧是麟王的人。
也许……赌一把也不亏。
“连大人观察力好强。”
四老儿上前一步,和连汭只差不过两三步的距离,这个距离说话的音量加上雨声的覆盖,屋外是绝听不见的。
“实话相述,此番秋宴,表面上是好友相聚,实际上对四某来讲,却是是谈生意。”
他也毫不委婉,话语直奔主题。
“生意的内容不便告知,连大人也请莫问。四某可以说的是,”他停顿了一下,最后的决心已定:“生意是和洵王的老买卖,如今洵王身体欠佳已是人尽皆知,接盘的人最近定下是洵大公子,可是洵大公子继续做下去的意愿不强……”
“早些时候洵二公子一直找机会和四某谈这笔生意接手之事,洵大不愿做的事,洵二可以接手。四某做生意,看人的,之所以能有今天也是靠这一个道理。”
“本来这笔买卖四某也是迫于人情接手,如今洵大公子想停,四某也想顺着台阶下了,洵大洵二的纠纷,作为外人更不好深陷进去,于是出于情面,四某找了另一个买家,想着全权移交,就此抽身。”
“那……”
徐丰刚出声,被四老儿打了个手势停止了。
“没错,这个买家就是您想的那个人。”
他深深吸了口气,才又继续:“那是个十分危险的人。四某能说的,都说了。”
雨声淅淅沥沥,顺着房檐连成珠帘,男人靠着走廊托着腮,食指无聊地敲着自己脸上的面具,嗒、嗒、嗒,发出规律又清脆的低响。
“这雨看样子得下一夜了呢……”
四老儿说完,屋里一下就失去了一切动静。
徐丰还在一边琢磨事情的因果关系,而连汭已经沉稳地在想下一步应该如何走。
他心跳有些快,这个四老儿所说的话,让事态进入了核心,终于不再是表面上这些零散的案件了,多年在危急中蛰伏的预感告诉他,就快要接触到整个庞大棋盘的关键了。
关键就是这笔不能言说的买卖吧。
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宛如在思考的模样,白皙修长的脖颈扬出柔和的线条。
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这样可不好办啊……”他低声抱怨。
再低头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犀利。
“四老儿已经将如此重要的情报说出来了,想必是有人威胁到您的生命了吧。”
四老儿表情一僵,这个年轻人不仅洞察力强,连看待事物都能如此精准核心。
连汭笑笑,接着道:“您是生意人,难道您认为这么一点情报就能低过您的生命么?”
没错,这件事情本就不该期望能掩盖过去,四老儿低头看着自己衣衫上华丽的衣纹,忽然想起年初占卜的时候那张大凶的签文,每年占卜是他老家的习俗,他总是不信的,他更信事在人为,以前也不是没抽过大凶的签文,也都平平顺顺过去了,可这一次,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他就想了起来。
今天这步棋,也许真的很难走过去吧。
一个两难的局面,怎么选,都赢不了。
他抛出这么个情报就已经在赌,赌官府能不能就此打住不再刨根问底,并保他周全。
若是徐丰,他必然有这个自信。
可面前的人偏偏是这个连汭,看似散漫,实则犀利的连汭。
作为生意人的他,做过无数次谈判,而谈判就是,谁先开口亮出底牌,谁就落入了下风。
一开始,他就已成被动。
“您和洵王的那笔买卖具体是什么?”
【四老儿·里】
乡里都说佩家老四的经商头脑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可是佩四不这么认为,佩家上下可没出一个商人,娘胎里更不可能有,这应该是上天赋予他的一笔财富,天注定了他就是一个商人。
从年轻到现在,几十年商海的浮沉,他深切的知道,做商人和做政客一样,成不了什么好人。违规的买卖他不是没做过,可像如今这种规模的,连他也会在夜深里不安地睡不着觉。
违反国法、违背良心这些他不是不能自我消化,他不安的是——杀人和叛国。
最开始是洵王先找到四老儿的,最开始洵王只说是一笔普通的货物运输,然而那条无人涉及的水路线路和无论如何也不愿透露货物内容的生意,让四老儿一直抱有疑惑。可偏偏自己对洵王有人情债,这是洵王第一次找到自己,明里暗里地,暗示着。
那时候四老儿便想,反正无法推脱,不如接来看看罢,世间万物,无非走一步看一步。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一个普通的船员。走货都是夜里走,每次都是一艘船几十个大桶,偏偏那天夜里,他听到桶内传出了轻轻的声响。
起先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其他地方传来的声音,毕竟照理说,货物是不会发出声响的。可是声音的存在感在那个诡异的夜里,被人类的好奇心不断凸显出来……
“咚、咚、咚……”
他走近了听,从其中一个桶里发出不规律的声响,或轻或重,像是什么东西要破桶而出……
“然后呢?到底是什么东西?”四老儿盯着跪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一样的男人,眯了眯眼。
“我……不敢打开看……可是应、应该是……”
“是什么?”
“……是、是人。”
“人?”四老儿放下了茶杯,他没有听错吧。
“桶里,有小孩子的哭声……”
四老儿心里有根线,忽然被绷紧了。
洵王走的货,既然要求保密,照理说,四老儿死也不会打开去看的,可是……
“贩卖人口”四个字却在夜深人静地时候令他辗转反侧。
如果桶里真的装着活人……
运输去的地方,他自然清楚,是西奎的边境。
把中原的人,卖去西奎国……
他打了个哆嗦,他也知道作为商人,有时候睁只眼闭只眼能避开许多杀身之祸,但……
四老儿每日犹豫摇摆着,终究在新年伊始的时候,下了决定。
那个时候,西奎刚开始起兵进攻。
虽没有把握,可凭着商人基本的直觉,他认为此二事,绝非没有关系。可他自然不会和洵王敞开了明谈,他在等一个契机。
然后他在暗暗找一个人,能接手这笔运输的买卖。
再几个月之后,事态出现了转机。
一是洵王病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手头的事渐渐交给了洵卿,洵卿四老儿了解的,是个极其正义的人,如此黑暗的买卖,但凡他知道一丝皮毛也不愿做下去的。
二是他一直在找的能接手的买家忽然出现了。
原本四老儿打算,若是洵卿直接停止这笔生意,是最好不过的上上签,四老儿也不必再拉人来接手这个摊子,而洵卿也正有此意,可是又忽然出现了洵二在争这笔买卖……
他不知道洵二对此事知道多少,于是他只好做两手的准备。
可,谁知这场秋宴却成为了生死存亡的关键。
“佩四,你老了啊,你的时代,也该结束了。”
那个男人依然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像是在感叹“这雨下的可真大啊”一般寻常的事物。
可是四老儿就是莫名的感到背脊一凉,他甚至不敢转头也不敢搭话,他眼角的余光刚好瞥见男人袖口处的一抹银光……
是刀刃闪过的冷光。
心脏像是要直接从喉咙里跳出来……
“真是不好意思,您是第一次来参加秋宴吧,却遇上这种事……”
身后一阵柔软的女声传来,却不由得令四老儿暂时地缓了一口气。
只因那抹银光又被快速收回了袖中,男人依然是面目和煦如春风,仿佛刚才的铺天盖地的杀意都不存在一般。
只听他话中带笑:
“发生这种事情,也是本来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