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杰风云传》伊达信

2、黄袍加身（2）

　　自那日后，那个小酒店便不复存在，因为那里死过人，死过人的酒店晦气，没人愿意去，所以也只得关门了。那日酒店中共有八具尸体，分别是：点苍派千里独臂剑墨云，一剑无尘柳无痕，天山派的风雪一剑何风，铁爪飞鹰冷二，风流寡妇左娇娇，阎罗刀薛三少，山西钟贫道人以及一个不知名的彪形大汉。
　　杀他们的当然就是那自称是王太傅之子的人，当然如他所说装别人儿子的事，他不会干，他的确就是那个朝廷悬赏捉拿，王太傅的大儿子。他叫王星硕，是王太傅最喜欢的儿子，此人天资聪慧，诗、书、礼、易、射、骑无一不通、无一不晓，除此之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经济、政治、军事更是见识颇深，就连深奥难懂、变化多端的星宿八卦、奇门遁甲之术数，也能够融会贯通、灵活运用，其才华已远胜其父，其父王太傅对其期望颇高，望其长大后延续自己家族的荣耀。但往往事与愿违，这子越大性格越是古怪，向来我行我素，从不顾他人意见感受，更是愤世嫉俗，此等性格怎可入朝为官。于是王太傅便好言劝导，可这子口才也是极其的厉害，其父辩不过他，也不能见其如此下去，便大为动怒，厉言威胁道：如若不改，便要他从此，不准再入家门半步。王星硕性格孤傲，最讨厌别人威胁自己，即便是自己父亲也是一样，便说道：“不入便不入。”说罢，转身便离开了家门。这一走，已有了五、六年的光景。谁也没想到，这也竟成了王星硕与父亲、母亲及全家人的诀别。
　　王星硕虽生于鸿儒大学之家，但自小便喜好习武。王太傅心想：国之栋梁，最好可以文武兼修，自己虽不喜欢武功，但这孩子喜欢，练练，强身健体也是无妨的。于是，便请了很多武术名家教导王星硕，王星硕本来就聪慧过人，加之骨骼强壮，很快，王太傅请的这些个武术名家便已无法再教王星硕功夫了。王星硕不死守陈规旧俗，王家有家训，先祖遗物，如无大事发生，不得随意翻看。后来，王星硕一时好奇心起，偏偏自己私下翻来看了，无意间竟发现自己祖上留下来的遗物，竟是些武学典籍。
　　原来，王家先祖原本是武家出身，经过几代的努力，创出了一套自己的武学体系和武功绝学，纵横天下，难逢敌手。后来王家的先祖厌倦了江湖的打打杀杀，同时也认为他们这样的无止境的打打杀杀，即使自己天下无敌，但终究是改变不了百姓的疾苦，无法为国家做些实事，那又有何用喃，而自己人生的意义不过是如此的渺小而已，于是决定弃武从文，要居朝堂之上，辅助君王，以王道治理好天下，让百姓过好日子。这才有了“五世相唐”的美誉，而王家的后人也自然忘了自己的先祖们曾是武家出生。王家先祖也是何等聪明之人，也曾想到历经几代之后，王家的后辈们早已不知自己祖上是习武之人，这也不算是忘本，但如若遇到杀生之祸，若是有这些绝世武功，必可避祸，另觅出路；再来先祖的心血，也绝不能就此失传了，于是便留下了这些典籍，留下家训。
　　王星硕仔细翻了这些典籍，发现这典籍所记载的武功与那些教他功夫老师的功夫相比较，其精妙了何止千倍，再看他以前学的功夫，那哪能叫是武功啊，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罢了。于是，他每日勤修苦练这典籍上的武功，武功已然大进。王太傅不懂武功，只道是他在练原来学的武功，也不曾过问。王星硕也没有说，因为此时他与父亲已然有了隔阂，如果将一切说出，父亲定要因为他不守家训，而和他闹得鸡犬不宁，于是他索性不说。当然，知道他王家家史的人，除王星硕外，再无他人。
　　那日，王星硕与父吵完便离开了，但回头一想，如若自己这一走，家中有何变故，如先祖所想有何劫难，自己却又不在家中，这可怎办。他自己已将典籍看过千遍，早已烂熟于胸，上面的武功早已全部练成，留着也没用，于是当夜，便又偷偷的潜回家中，将典籍放回祖宗遗物之中。
　　可到头来，这些武学典籍还是救不了他们一家的性命，他早该想到自己的父亲是何等的人，就算武功当世无敌，也宁愿一死以保其忠义之名。他也不清楚这究竟算是忠义还是应该说是迂腐。
　　现在对于王星硕来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想得只是为他的父亲、母亲以及全家几十口人报仇。
　　王星硕回到了王府的门前。以前这里是何等热闹，而如今这里却已是冷冷清清的。王府的大门紧锁着，上面还有封条，这王府早已被赵匡胤给查封了。这是何等的萧瑟，这来往的路人不知，难道王星硕还不明白吗？
　　王星硕在门前伫立了良久，思绪极其的复杂。想起往日的种种，如今已成过往。即便自己与父亲曾有过隔阂，有过争吵，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哪个子女不曾和父母有过争吵，但争吵之后又有谁会去记恨喃？想到这些王星硕心中自是一阵酸楚，一种莫名的冲动，竟要冲上去，撕下封条。
　　就在这时，一人拉住了王星硕的手。王星硕回头一看，这不正是原来王府的管家何伯吗？何伯看到王星硕安然无恙，顿时喜极而泣，含泪道：“大少爷，你总算回来了！”
　　王星硕一看何伯，虽是家中管家，但在家中已是多年，自己早已不当其是外人，心中也是高兴地紧，说道：“何伯，你怎么在这儿？”王家几十口人被杀，这些管家下人自然也是逃不了干系的。
　　何伯拉着王星硕的手，小声说道：“大少爷，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快随我来。”于是，便拉着王星硕，疾步走到了一个小巷子中。在一破屋前，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四周再无别人，轻轻的敲了几下房门，等了半响，一个年迈的老妪慢慢的把门打开，何伯便拉着王星硕走进了屋子，那老妪自然便是何伯的夫人。
　　进屋之后，何伯忽然向王星硕跪下，然后嚎啕大哭起来。王星硕心中也想到，何伯在家中多年，对王家上下感情自是极深，如今全家遭受如此浩劫，何伯虽避其祸端，存活了下来，但心中也是十分的难受，见到自己后，情绪甚是激动，一时间积蓄已久的情感瞬间爆发出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见状，王星硕不等何伯开口，连忙将何伯扶起来，说道：“何伯，你有话慢慢说，先起来吧。”
　　听王星硕这么一说，何伯立刻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感，慢慢站起来，拭去眼角的泪水，哽咽的说道：“大少爷，你可要为老爷讨回公道啊！”何伯这便将所有通通告诉给了王星硕。
　　原来，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除了王太傅之外，后周的大臣之中也有许多人不认同赵匡胤的做法，认定其是乱臣贼子，欲杀之而后快，无奈赵匡胤手握重兵，民心所向，可谓是如日中天，要正面对付他，无疑是螳臂当车。于是，朝中的这些个大臣便聚集在了一起，想了出了些办法，认为当今之势，不可力敌只能智取。于是一面让王太傅写下万言书，声讨赵匡胤谋朝篡位的种种罪责，另一面后周大臣韩通便私下调集军队，在赵匡胤回京的途中设下埋伏，欲将其在诛杀在回京的路上。可不曾想，他们的计划败露，韩通的儿子认定赵匡胤登基是大势所趋，便将此事泄露给了赵匡胤的部将王延升，于是王延升先下手为强，杀了韩通，捉拿了王太傅一家。赵匡胤得知后，大大的奖赏了王延升，找来王太傅前来问话，谁知王太傅见了赵匡胤便破口大骂，赵匡胤一怒之下，便下令杀了这王府一家。（后据资治通鉴记载：后周大臣韩通性情刚直，一点心计也没有。他的儿子却很有谋略，见赵匡胤受人尊敬，威望越来越高，曾劝其父早加处置，韩通不以为意。这日，韩通听闻赵匡胤真的反了，刚要出兵镇压，便被赵匡胤的部将王延升杀了。）
　　王太傅得知事情败露，自知难逃一劫，便散尽家财交给了下人们，不想让这些下人们受到牵连，遣散他们，让他们各自回家。但王府的下人们，大都忠义，不愿独自离去，便硬是要留下。何伯本也想与王府上下同生共死，但王太傅却命其必须逃走，在此守候自己的大儿子王星硕。
　　知子莫若父，王太傅素来了解自己的儿子，王星硕虽性格怪癖，可向来是侠肝义胆、豪气干云，莫说是自己家中有难，就是平常人家有何难处，王星硕也总是会出手相助，更不要说是自己的家中出了如此大事，王星硕岂能坐视不理？他一怒之下定会去杀了那赵匡胤，可如今赵匡胤已是九五之尊，凭王星硕一己之力，这一去不是白白送死吗？这才让何伯留下，劝其子趁早离去。
　　何伯说完后，依然是泪流不止。王星硕淡淡的对何伯说道：“何伯，这些天可真是辛苦你了。”
　　何伯哽咽的说道：“这哪里的话，老朽独活到今日，早已全无面目见人了，只是等到大少爷回来，老朽也可安心离去，去陪老爷和夫人了。”
　　何伯这话，显然是有自杀的念头，王星硕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了好一阵子，忽道：“我还要找一个人去给我王家上下几十条人命陪葬。”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相当的坚决。
　　何伯问道：“谁？”
　　“赵匡胤！”王星硕回答道。
　　何伯大惊：“少爷，万万不可，老爷临终前有遗言……”
　　王星硕猛然打断了何伯的话：“我知道，我意已决，休得多言！”
　　何伯一时说不出话，王星硕的语气是何等决绝，态度是何等的强硬，这一句话是不容任何人辩解的，他也是不容任何人阻止的。
　　这时，屋外忽传来已清脆的女声：“既然如此，我陪你去吧。”
　　这人提着个篮子，慢慢的走进了屋子，何伯和他夫人见到这女子都十分的亲切，没有丝毫的戒心，都很温和的说了一声：“袁姑娘。”
　　这女子大约二十多岁，相貌甚是清秀，瓜子脸，高高的鼻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双眼睛非常的有神，令人着迷。看其衣着虽谈不上华丽，但却也是干净得体、落落大方，有眼光的人一看，这衣着的布料可都是上等的货色，这女子应该是出于大户之家。
　　这女子进屋之后，将篮中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都是些食物、水果这类的。然后柔声说道：“何伯、何婶，我给你们带了些东西来。”
　　何婶笑着说道：“袁姑娘，你真是客气，你天天给我们老两口送东西来，弄我们真是过意不去啊。”
　　那女子道：“何婶，都是自己人，何必客气喃。”
　　王星硕蹙眉看了半天，却也认不得这女子是谁。那女子回过头来，对着王星硕微微一笑，红着脸说道：“你还记得我吗？”
　　王星硕依旧愁眉紧锁，并没有回答。何伯却在旁边说话了，“大少爷，她是袁姑娘，您不记得了吗？”
　　王星硕不解道：“袁姑娘，哪个袁姑娘？”
　　何婶笑嘻嘻的说：“就是和大少爷您，订了亲的那位袁姑娘呀！”
　　这么一说，那女子的脸更是红得厉害。王星硕这才想了起来。
　　当初王星硕年纪也不小了，可是他整日在家练功习武，也不曾有闲暇的时光去结交朋友，更别说是触碰到男女之情了。王太傅见王星硕早已到谈婚论嫁、为他王家开枝散叶的年纪了，他的弟弟都有已经成家的了，身为长子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于是王太傅主动地帮他联系人家，当然以王家的身份地位自然是要找门当户对的人家了。这袁家家世那也是没得说的，袁家也是祖上世代为官，虽不如这王家显赫，但在平常人眼中也是相当的厉害。这位袁姑娘乃是袁府的三小姐，也是个聪慧之人，从小便学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知书达理深受王家和袁家的喜欢。
　　那年中秋佳节，后周的诸位大臣及其家眷齐聚这袁府赏月。席间，这些大臣们竟想对酒当歌、吟诗作对、舞文弄墨。当年王星硕年轻气盛、好胜心极强，根本不顾所谓的谦逊礼让，那便是意气风发、技压群芳，弄得那些一个个大臣们好生难堪，可又不得不佩服王星硕的才华。这袁家三小姐也是在场的，当时便对王星硕好生的仰慕，可谓一见钟情。于是这门亲事，袁家三小姐也是相当的满意，认为是再好不过的了。本来那年他们二人便要完婚的，可这世事难料，王星硕这一走便是好几年，这档子的事，他早已忘了。可袁家三小姐却是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日夜思念着王星硕早些回来。
　　王星硕微微一笑道：“你说，你要同我前去杀了赵匡胤？”
　　袁家三小姐道：“正是。”
　　王星硕道：“为何？”
　　这一问，弄的这女孩家好生为难，她红着脸思索了半响，才小心翼翼地答道：“你我早有婚约，你我二人未来自然便是夫妇，当然是要风雨与共了。”
　　何婶在旁笑着说道：“真是好姑娘啊，大少爷真是有福气啊。”
　　的确，这样一个女子是个好姑娘，王家已经被满门抄斩，如换了别的女子，为求自保和富贵，多半得改了嫁去。虽说是有了婚约，但一日不成婚，那也算不得是真正的夫妻。即便是了夫妻，俗话也曾说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这女子竟主动的承认这二人的关系，更是不要命的，对王星硕不离不弃，着实是难得。
　　可王星硕却不以为然，他自小便比别人多几个心眼，在江湖又游走了好几年，更是不会轻易的相信别人。我心中盘算的却是另翻心思：我与这姑娘相见不过几面，交谈更是甚少，不过是有一纸婚约罢了，她如何肯如此待我？
　　这番思量了好一阵。这袁家三小姐，见他低头不语、愁眉紧锁，竟猜到他的心思，朗声道：“王大少爷，可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乎？”
　　王星硕甚是吃惊，这女子竟如此聪慧，更是让王星硕警觉。可王星硕是何等人物，面不改色的说道：“既是君子，何以知道我这小人思量？”
　　袁家三小姐话峰一转说：“好，果然是光明磊落。”
　　王星硕说：“哦？何以见得？”
　　袁家三小姐道：“阁下明白自己所想非君子所想，便不以君子自居，足见阁下不是那种自命不凡的伪君子，这自然是光明磊落啦。”
　　王星硕又道：“那姑娘的意思便是，在下乃小人咯？”
　　袁家三小姐咯吱一笑，柔声道：“非也，阁下心中所想既非君子，可行事却是光明磊落，乃正人君子所为，介乎于君子小人之间。君子小人之间，往往只是一线思量。”
　　王星硕心想：这女子倒是有趣的很。他便笑着说道：“妙极妙极，姑娘说得好啊。我王某做事，向来独来独往，从不要人跟着。今日夜里，我便去杀了赵匡胤那老贼。如若想害我，不必跟来，去告诉那老儿便是，看他能奈我何。”
　　说罢，便要走。袁家三小姐急道：“且慢，你今日要去，去便是了，我也拦不住你，但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如果你今夜死了，那我明日一早便来陪你；如若你可全身而退，便再来这里找我，我有东西给你看。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王星硕更是不解：这女子当真如此刚烈？我若死了，他也不再活了？他要给看什么东西？莫非是在这设计害我，但既知我今夜要去杀赵匡胤，为何还在这里设伏？这不是多此一举吗？管他的，既然如此，回来看看又有何妨。
　　王星硕便答应道：“好。我来便是了。”
　　袁家三小姐道：“君子一言。”
　　王星硕说：“快马一鞭！”话音还未落，人已走出了门外，任谁也拦不住他。
　　袁家小姐的脸上尽是担忧之色，良久，不知何时脸颊上竟还挂着两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