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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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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元缨听见颜昊仁的声音,回身看他:“劳颜大人挂心,不过是被风吹着了,不碍事。”
齐元缨冲他客气一笑。
她这一笑,颜昊仁便觉得像是有和煦春风拂面而过,又暖又轻盈。
颜昊仁亦不觉露出一抹浅笑,呢喃道:“殿下近来似乎变了许多。”
齐元缨没注意听他说的什么,等回过神,他已经把话说完了。
齐元缨问他:“都城附近的妖异之象,颜大人怎么看?”
颜昊仁答说:“臣以为,且不论鬼神之说是否为真,此事只怕是有心人想借鬼神之威,行惑乱之事……”
齐元缨胸腔里猛地又窜上来一口气,她侧了侧脸捂着嘴轻轻咳了声。
颜昊仁见状,福身道:“殿下身子为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为好。臣不便叨扰,来日再与殿下探讨此事。”
齐元缨点点头,放颜昊仁走了。
齐元缨和庆仪行至东宫外头的小花园听见里面有小娃娃的吵嚷声。
不知那两个娃娃在骂谁,骂得极其难听,什么“杂种,余孽,小畜生”之类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要多刺耳有多刺耳,奇怪的是被骂的那个人竟然也不还嘴。
齐元缨寻思约摸是哪个小皇子在骂宫女太监。
无论那两个娃娃骂的是谁,如此辱骂旁人属实太没教养了些。
齐元缨快步绕过宫墙走进花园,结果她看到的却是五皇子斌儿和七皇子义儿指着苏泽的鼻子骂。
“你一个前朝余孽,本皇子肯让你给本皇子当马骑,那都是抬举你!你别不识好歹,快给我过来!”
“一个没人要的杂种,父皇看你可怜才收养你的,你有什么资格在我们面前拿乔?”
“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姓苏的种,我听母妃说姑妈和亲去了晟朝之后,不止皇子,苏少卿喜欢她,就连别的王公贵族也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
“我呸,那样浪荡的人也配本皇子叫一声姑妈?”
七皇子义儿勾了勾手指头:“你,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苏泽把头埋得低低的,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太过用力而变得苍白。他浑身都散发着低沉的阴郁之气,阴沉又可怖。
苏泽像极了默默蛰伏的毒蛇,看似安静,实则是伺机而动,只待时机成熟便扑过去死死缠绕敌人脖颈,一招毙命。
可不知为何,一眨眼,他又认命似的垂下肩头,整个人都充满了颓丧之意。他艰难地挪动步子走向七皇子,弯腰趴在地上。
七皇子和五皇子见他如此,没有不满意的,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起来,却不骑上苏泽的背,只点了烛油倒在他后脖颈上,顺带着,一腿踢翻了苏泽。
苏泽滚到在地,右边脸被地上的碎石剐蹭,白瓷一般的脸上瞬间破了一道口子,出现一道细长血印子,触目惊心。
那两个没良心的小娃娃却还只是笑,笑就笑,竟还捡起脚边的石子朝苏泽砸过去。
一个成年男子竟被两个黄口小儿欺负至此?
齐元缨顿觉血气上涌,小脸气得通红。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这两个小祖宗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惹的是谁?这可是令三界闻风丧胆的小邪魔。他们有几条命,也敢这样作死。
这些杀千刀的,只图自己痛快,来日等苏泽真成了邪魔为祸人间,他们这些始作俑者却早已作古,躲得远远的。
一群垃圾!
齐元缨几乎是出于下意识地飞扑过去抱住苏泽替他挡下两个小娃娃的攻击。
“啪”地一声,两粒鹅卵石都被砸在她后背上。
苏泽错愕之余见她小脸憋得粉红,心中似有万千情绪翻滚奔涌。
庆仪忙上前来扶齐元缨,齐元缨却不要她扶,转而扶起苏泽,拿出帕子帮他把脸上横流的血迹擦了,顺带手掸了掸他身上的灰。
苏泽震惊之余,心里止不住揣测齐元缨真正的意图。
她到底想干什么?
七皇子和五皇子见此情状早吓得魂都没了,两个小娃娃抿紧嘴唇,把头埋得低低的,眼睛却一个劲儿瞟齐元缨,打量齐元缨是怎么个表情。
齐元缨头也不回:“跟着伺候七皇子和五皇子的人在哪儿?”
她脸上淡淡的,没有特别的表情,但谁都听得出来她言语中的怒气。
闻言,伺候七皇子和五皇子的宫女太监颤颤惊惊跪了一地。
齐元缨面无表情,眼中却隐隐有怒火熊熊燃烧:“跟着主子伺候的,不能规劝主子胡闹便罢了,还和没事人一样看热闹?皇家俸禄是这样好拿的吗?今日在场的,统统罚俸三个月,每人各赏十大板子。”
从前五皇子和七皇子也捉弄过苏泽,齐元缨不是没见过,可当时她什么也没说,今儿怎么转了性,管起这档子闲事来?
但此刻殿下盛怒之下,他们也无心揣摩许多,忙不迭伏地告饶。
苏泽不敢相信齐元缨当真是因他而震怒,他的狼狈中渐渐有一丝丝困惑爬上眼底。
两位皇子见势不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皇姐,我们知道错了。”
齐元缨怒意大盛,眼中仿佛有火花往外蹦:“苏泽是孤的人,你们欺负他就是打孤的脸!亏你们还是皇家子弟,一个个污言秽语竟说得如此顺口,平日里老师便是这样教你们的不成?你们两个都在这里给孤跪着!跪满一个时辰才许起来!”
苏泽不动声色轻哧一声:“呵。”
原是觉得她自己脸面上过不去,倒不是真心想管他的闲事。
两个孩子可怜巴巴哀求:“皇姐……”
直到这一刻他们两个还是不敢相信皇姐竟会为了一个杂种如此严厉地惩罚他们。从前他们也欺负过苏泽,当时皇姐知道了,也只当不知道。眼下的皇姐比之当时,真是令人费解。
齐元缨却道:“不许叫唤!再叫唤,孤让你们跪断腿!”
坏蹄子们!
她此生最见不得别人坏心肠,见不得别人仗势欺人。
两个皇子见齐元缨真发了脾气,皆噤若寒蝉,不敢再看齐元缨。
齐元缨扶着苏泽的手:“我们走。”
苏泽没说别的,低头默默跟上齐元缨。
回到含瑛殿,齐元缨让庆仪把金疮药拿过来,她亲自给苏泽上药。
苏泽一开始躲了躲:“殿下,使不得。苏某人自己来。”
齐元缨牢牢握着金疮药不撒手,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大有陪他长长久久耗下去的架势。
苏泽见她如此,只能让她帮忙上药。
齐元缨先用帕子帮他把脸上的血迹洗了,然后用食指刮了一点药膏轻轻点在他脸上那道口子上。因怕他疼,她不敢下重手,帮他上药期间,若他眉头稍微皱一下,她便帮他吹一吹伤患处,让风带走短暂的刺痛。
此刻她离他是这样的近,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她脸上柔软的绒毛,她的手柔柔软软的,一下又一下地抚摸他的伤口。
她的手明明这样凉,可此刻他竟觉得她手指抚过之处似有点点滴滴的暖意在往外冒。
他的心真是被冷得太久了,久到竟会因她而生出一点暖意。
她原还想帮他看看后脖子的伤,可苏泽死活不愿意,她便也不勉强。
齐元缨忽地抱怨起他来:“你是傻的么?他们两个那样欺负你,你也不知道躲?”
所谓人善被人欺,怯懦过了头,那是会被人玩儿死的。
人只有与一点无伤大雅的恶为伍方能立足于世。
苏泽心中一动,眼中有流光闪过:“苏某人凭什么躲?”
他是前朝余孽,是见不得光的异姓人,他能一口饭吃都是靠别人可怜他,施舍给他的。
他凭什么躲?
他又有什么资格躲?
齐元缨看着他。
此刻他眼中的无辜与委屈,并不是装出来的。
他说得对,在宫里,他身份尴尬,没人喜欢他,更不会有人替他撑腰。保不准大家还会觉得能赏他一口饭吃,让他继续喘气,对他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他凭什么躲?
齐元缨脑中闪过一个不好的猜想:“五皇子七皇子经常这么欺负你?”
他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胯(1)下过,被当马骑,旁人肆意打骂,佛香烫入皮肤,留下一个又一个弯曲可怖又令人作呕的疤痕……
这一切仿佛昨日才刚刚发生过一般。
在宫里,何止是五皇子七皇子如此对他?宫里除了猫狗,哪个不能欺负他?
齐元缨收起金疮药,让满殿的宫女都退了出去。
齐元缨大胆问他:“苏泽,你想不想出宫?”
“殿下是什么意思?苏某人听不懂。”
齐元缨手指轻点圆桌,深思熟虑道:“如果我说我可以放你出宫,帮你置办房产,保证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你想不想出宫?”
他想过。
晟朝国灭那一天,齐治在乱军中找到被母亲藏进臭水沟里的他。
彼时他在臭水沟里藏了两天两夜,齐治找他的时候,他身上又脏又臭,他自己都被自己熏吐了好几回。所以当时他身上既有臭水沟里的脏东西,也有他自己的秽物。
可齐治看到他却很高兴。
他一丁点儿也没有嫌弃这个臭气熏天的他。
那时候所有人都要他死,他们说他是前朝余孽,若不除去后患无穷。只有齐治要他活,并且也真的让他活下来了。
当时齐治告诉他别害怕,以后齐国皇宫就是他的家。
但齐治给他的这个家却并不比乱军挥舞着刀枪要杀他的阵仗好多少。
这个家和他想象中的那个其乐融融的家相差甚远。
在这里,没有人关心他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没有人关心他是摔了,还是跌了,更没有人关心他是病了,还是难受。
在齐国皇宫,黑夜似乎永远没有止境,阴冷的人心似乎也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每一天都在多吞噬他一点。
他逃不出去,却又躲不开。
他的童年,少年全是在宫女太监们动辄打骂或羞辱中度过的,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子皇女们,他们淬他,取笑他,欺辱他。
他没有一刻安生。
他年幼时不懂事,不晓得寄人篱下就应该低三下四求生存的道理。那时候他不满皇子皇女欺负他,他辩了两句,结果被罚一天不许吃饭。
那日天阴沉沉的,他饿了一天,饥肠辘辘的,却又找不到东西吃。彼时伺候过他的老太监知道他一天没吃饭,便说他那儿有吃的,哄他进去,结果他进去之后,那老太监却立马将门关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