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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这不过是一间寻常卧房,简朴之极,只是那丝丝清香顺着日光沁入屋内,恍若隔绝了尘世,得了超脱。

      即便是身居凤城二十余载,她也是数息之间便识出了那是栀子花香。

      达州云山上曾满是高大的栀子花树,临近夏至,正是花开得繁盛之时,她那贵为武林之主的父亲便会捏着一枝新开的栀子候在她榻旁,待她醒时,已是满室的清香。父亲会笑着将栀子花插在她蓬乱的发间,结结实实地将睡眼朦胧的她抱起。

      彼时,她也不过是个在父亲膝下承欢的女儿家。

      只可惜,宁越和崇凛领兵来时,苏门的三千尸骨已半数腐烂。既是为掩人耳目,也是怕瘟疫横行,只得放火烧山。所谓故园,早已是云山上的一抔黄土。

      阔别已久的香气刻入了骨子里,遗散在了红尘里的往事尽数牵起,散在榻旁的莹莹日光是她布满尘埃的过往,再是鲜血淋漓也不肯割舍分毫。她方将手探出,与那光幕相隔不过咫尺之时,左肩忽地一阵剧痛,教她差些滚落榻下。破碎的记忆同剧痛席卷而来,她侧手摸索,待得触指一阵冰凉,心方稍稍安定,于旁人彻骨难熬的寒气,于她却是再温柔不过的润泽。

      季彣便是此时进了房中,见她挣扎起身,连忙将药碗放下上前搀扶。谁知他的指尖方沾到苏凭的衣角,她反手便朝他面上一掌劈下,他摔在榻旁,面上顷刻便青紫了起来。俄而,季彣抬手轻轻拭去嘴角的血丝,就势跪倒,拜道:“谢上将军。”

      苏凭鼻子里哼了一声,冷道:“怎么,受我这一掌委屈了你么?”

      季彣伏地愈低:“下官不敢。违抗军令,挟持主帅,哪一条都是死罪。上将军只罚一掌,已是法外开恩。下官当知上将军宽厚,铭感五内,何来委屈之说?”

      苏凭斜睨他蜷缩在地的身形,轻蔑道:“巧言令色。”

      季彣的前额抵着沙砾:“下官自知不仁,但请上将军先行服药,调理好身子。下官尚有皇命在身,待此事圆满,下官自向陛下请罪。”

      苏凭俯视着这竭力的卑微,霎时便觉意兴索然,只道:“奉药罢。”

      季彣起身端了药碗,方要亲喂汤药,却被苏凭右手抢先接过灌入喉间。季彣无奈,由她去了。待苏凭饮了药,季彣再拜道:“下官要为上将军换药,得罪之处,还请上将军担待。”

      苏凭兀自解开中单的绳结,淡淡道:“你动手便是。”

      季彣将苏凭的单衣褪到了肩下。她肩上的皮肤,不同于外头的整日曝晒在烈阳之下,胸口前裹了几层的白布一衬,也不输于寻常女儿家的白皙莹润。正是因为如此,才让那深可入骨的伤口显得无比狰狞。季彣小心换了药,重新将衣服系好,这才得空看了苏凭一眼,只见她阖了双目,眉头未皱半分。贯穿伤虽不致命,但极难养好,尤其是上药之时痛入骨髓,几多男子尚且哭嚎不止,而她却稳若泰山,他心中不禁叹服,又听她问:“我昏迷了多久?”

      季彣答道:“已有十五日。”

      “此番境地,你可有对策?”她语调神情俱是平平,喜怒难测,季世彧只得谨慎应对:“大军在迷雾岭遇伏,孙必这个太守难逃干系。所幸我们顺流漂入了崡谷的这座荒庙,周遭林深水密,上将军可安心在此处养伤。上将军走动不便,无论是回京还是求助于四周官衙都颇费时日。且允州此刻必是如铁桶一般,只怕踏出崡谷半步便死于非命。下官探得向北有一草市,可将山中草药换取银钱干粮。再有一月,上将军便经得颠簸。依下官之见,我们可以向南走虎牢关,再向西北迂回。路途虽比直走允州远上许多,可一来安全,二来你我轻骑向前,没有大军辎重未尝不能按照约定时日到达月氏王庭。至于孙必,暂且不论他所欲为何,只要你我到了月氏,他计策必乱,破绽一露,上将军自可轻易追查。”

      苏凭眉头一蹙:“你此计虽好,可国书尚在迷雾岭中。便是到了月氏,你我无法自证身份,也是徒劳。”

      “上将军,国书不在迷雾岭中。”季彣迎着苏凭迸开的双眸,从怀中取出一个蜡筒,筒盖一开,苏凭即刻便将其中的羊皮纸扯出,其上天子印玺、暗压符文俱全,确是国书无疑。

      季彣颈间一凉,青霜已是横在了肩上,苏凭眉目如锋:“你是向太史令算准了大军在允州遇袭,抢先将国书封入蜡筒的么?”

      季彣平静如水,道:“下官不敢贪功,是陛下圣明,恐有不测,事先将国书托付于下官,下官将其封于蜡筒缝于内衬,国书方得以保全。”

      苏凭倏地欺身至季彣面前,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陛下会把如此要紧之事托付给一个太医而非我这个内臣,此等谎话你也敢编!你违抗军令,我念在你为了使团可以不追究。若你走漏消息、通敌叛国,我决不轻饶。你以为我重伤在身,便不敢杀你么?”

      季彣只觉剑刃已逼迫至极,再进半分便是血溅当场,冰凉的剑气让他的嗓音有几分嘶哑:“下官不敢妄测君心,只是下官不比上将军威名赫赫,混迹于大军之间,容易避人耳目,陛下用意当在于此。况,若下官真与那孙必为一丘之貉,只需将上将军拖死在迷雾岭便可,何需费此周章?上将军要杀下官易如反掌,只是这叛国之罪下官担不起,望上将军明鉴。”

      二人近在咫尺,苏凭狭长的双目中露出的是虎狼般的凶光。季彣将指甲狠狠插入了自己的手心,剧痛强撑着这场势微的对峙——此刻若退,便是万劫不复。

      苏凭回身,清爽入鞘时轻鸣一声,她漠然道:“擦擦汗罢。”

      季彣一惊,伸手探额才发觉自己已是冷汗涔涔,几件衣衫里外全然湿透了,一口心气松开,手脚都软了大半。

      苏凭见他狼狈,未做为难,只道:“退下罢。”季彣依言行事,方颤颤拉开房门,又听她问道:“你宿在何处?”他答道:“就在门外佛像脚下,上将军若有吩咐,言语一声,下官即刻便到。”

      苏凭侧目,似是看他似又不是:“这间屋子宽敞,你搬进来住罢。”

      季彣怔然回望,她端坐榻上,一簪束发,一件单衣,即便已知她为女儿身,此刻看来又分明是稍显消瘦的男儿。返身看向门外斑驳的佛像、成堆的荒草,他忽有所悟,轻笑道:“谢上将军体恤。”

      苏凭闻言登时作色:“体恤什么?”

      季彣本以为苏凭既已信他,脾性自会有所收敛,竟未料到她翻脸仍是如此干脆,也不知如何作答,讪讪施礼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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