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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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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婉儿多日没有走动,兼之本就是心急如焚,脚步虚浮,在回廊上没跑上几步,就重重的跌了一个跟头,膝盖处传来火辣辣的痛。
她却似毫无知觉一般,顷刻间又爬了起来,以更快的速度朝着他所在的地方跑去。
言冰云今日饮酒过量,本是打算早些安歇,只是一躺在床榻之上,睡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全都是有关于沈婉儿的点点滴滴。
他想起她的笑颜,想起她的泪水,仿佛又从之前饮酒后漫步云端的飘渺中,坠回了地面。
原来酒并不能使人无忧无虑。
正当他心绪不宁,起身点了烛火,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有些疑惑的打开了门,当看到来人时,却又惊得四肢一僵。
沈婉儿一路跑来,气息还不均匀,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只见他原本生得白净的脸上,如今带着些红晕,飞速问道:“你怎么样?”
言冰云听着有些奇怪,一时没有作答。
沈婉儿只当是他伤情太重,连话都说不上来,又怕是他太过逞强,只肯偷偷疗伤,着急慌忙间,将他带回床榻边,直接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之间,掌中尽是异常的高温。
她更是手足无措,一边怕自己身上的锁链会碰到他的伤处,一边还得稳定心神,细细检查他究竟伤在何处,但一番查看下来,发觉除了他面上的红晕,和滚烫的鼻息外,再没有显露任何异状。
她微微低头,从他的一呼一吸之中,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这才发现原来范闲所谓的伤情严重,不过只是言冰云多饮了几杯酒而已,只是她本就心系于他,关心则乱,这才轻而易举的就落入了这个并不高明的骗局之中。
她暗笑自己愚钝不堪,言冰云如若身受重伤到了那个地步,身侧定然被一等一的大夫们包围的水泄不通,哪里容得下她一个外人直接闯入,还能得闲在此游思妄想。
不知那两人有什么盘算,见言冰云平安无事,她也松了口气,正欲起身离去,手腕处却被人握住,只轻轻一带,就将她带到了床榻之上,附着在她腕上的锁链和床沿的檀木相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那股不可阻挡的冲力,让整个房间都跟着震动起来。
沈婉儿与他四目相对,在屋内烛火的映照下看着他熠熠闪烁的眸光,像是被卷入深邃的旋涡之中,注定要与他交缠不休,无法逃脱。
她试着挣开被他握在掌中的手,可她用尽全力,也只像是被豢养的猫儿朝着主人闹闹脾气罢了,丝毫没能起到实质性的作用。
她垂下眼睑,总归在力量上无法与他匹敌,便也对眼前这情况听之任之,熟料她正自打算如此放平心态之时,事情又有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婉儿?”言冰云轻唤着她的名字,像是梦呓般的低语,带着些疑问般的上扬语调,音量低微到若是她刚才有片刻的晃神,就会错过的地步。
从前他冠上假姓,用捏造的身份来套取情报时,也曾这样轻轻柔柔的喊过这个称呼,执着她的手,许给她花前月下,许给她美好愿景。
言冰云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自己最牵念的人会来到身边,更不用说去追根溯源,推敲她为何会突然出现。
总归是近在眼前,他伸出手去,将她揽入了怀里,仿佛正在感受她的体温,来区分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这样将她搂在臂弯之中,他终于能够确信,她是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婉儿。”言冰云又唤了一声她的名,这一次带着些不容置喙的笃定。
沈婉儿整个人被他抱住,只当他是醉了,她缓缓的牵过了他的手,带着些安抚道:“我在。”
忘记了后来是怎样进入睡梦之中,第二天一早,言冰云一睁开眼,就看到了躺在他怀中的沈婉儿。
看到她手脚上被刀锋劈断锁链,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脸庞,看到他们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他已能将昨夜发生的种种串联起来,拼凑出所有的来龙去脉。
定是范闲编了什么瞎话,让沈婉儿以为他发生了什么不测,就这样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结果却敌不过他,被强留了下来。
关于昨夜的记忆像是氤氲的热气一般慢慢的浮上他的心头,若说他真的全盘被酒意操纵,绝无可能,只不过是早就超越了忍耐的极限,所以才克制不住的爆发出来。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看到她眼下泛青的痕迹,看着她清瘦了不少的下巴,定然是没有安全感,时时夜不能寐所致,他忽而就被排山倒海而来的愧疚之情包围。
是他的自负,给她造成了这样大的折磨。
言冰云轻手轻脚的跳下床榻,从身上拿出了两把钥匙,替她除去了锁环。
大抵是感受到了言冰云的动作,沈婉儿慢慢的睁开双眸,她已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过,从黑夜中迎来第二日的朝阳。
与言冰云同眠一夜,虽是没有发生任何僭越之事,但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女子,知道如此这般并不恰当。沈婉儿想要快些起身走下床榻,可膝盖上昨天留下的伤口,却让她身子一歪,险些再度跌倒。幸而言冰云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她的上臂,将她搀扶到房内的座椅之上。
言冰云发觉她右腿上的不适,这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之防,简短的道了声“得罪了”,就卷起她衣裳下摆的裙裾,看到她白皙的小腿到膝盖间,有一大块擦伤的痕迹。
“伤成这样,怎么不说?”言冰云口气略有些冲,却并不是在对她宣泄怒意,更多的是在责怪自己,总是想着护她周全,却连这样的伤都没有发觉。
沈婉儿被他这样一说,并没有委屈难过,反倒是心头一甜,摆了摆手,说道:“皮外伤而已,并无大碍。”
言冰云受过各种大大小小的伤,房内自是备着金创药这类的药物,他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上好的金创药来,在要为她撒上药粉前,顿了一顿后才道:“会有点疼。”
话毕,他一点一点细心的替她撒上药粉,沈婉儿只觉得伤处传来一阵难耐的刺痛,令她不由自主的皱了皱鼻子,随后那股刺痛淡去,只留下些清清凉凉的舒爽感。
她冲他莞尔一笑,诚挚的说道:“谢谢。”
言冰云抬起头来,与她视线交会,看着她久违了的笑容,心念一动。
这是她这几个月来第一次主动对他说话,第一次冲他绽开笑颜,仿佛那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令人窒息的隔阂正在消失。
她擦伤不轻,总不能让她踉跄的走回去,言冰云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在她茫然的眼神中,解释道:“回去之后,让丫鬟帮你换身新衣裳,还有这几日若要沐浴,切忌碰到伤口。”
光天化日之下被他这样抱着,沈婉儿有些羞赧的将头埋入了他的胸膛之中,却是听到了他的心,一声一声跳动的声音,和自己的有着高度贴合的频率。
她忽得想起了范闲的话,想到也许她真的遗漏了很多细节。
他在她为他挡下那一剑重伤时,眸中落下了一行清泪。
她讨厌黄连的味道,所以每次喝完药后,丫鬟们总会备了一盆蜜枣。
夜里无眠时,在她房外响起的,被她错当成风声的,其实是他轻盈的脚步声。
还有此时此刻,他除去了她的锁链,稳稳的将她抱在怀中,仿若她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如果不是单纯的巧合,也不是虚情假意,那么此刻她所听到的,就是他真正的心声。
言冰云没走多久,就已经将她带回了住处,见她还是一言不发,以为她是在忍耐着伤口的痛,轻声问道:“还很疼吗?”
沈婉儿只是摇头。
言冰云该说的叮嘱,在回来前都已经说尽,所以现下与她一起,就陷入了沉默之中,使得整间屋子,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他对现状已足够满足,不想操之过急,又把她推离开来,所以只是在她受伤的事情上,又关照了一句:“那你自己小心一些,有什么需要,传令丫鬟们去做就好。”
尽管彼此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但在面对她时,他仍有些无所适从,尤其是当听到沈婉儿仿佛在经过深思熟虑后,道出的一个问句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左右言冰云并不想太早离开,这会儿已是坐在了她的身侧,等着她会问出的下一个问题。
虽然心跳的重合可能仅是一个意外的巧合,但沈婉儿想起很多年前,她曾听人说过,再怎么贫瘠的沙漠里也会有一片美丽的绿洲。
也许事情还未到不可回头的地步,也许他们之间,仍有转圜的余地。
她鼓起勇气,向他郑重的问出那个曾经问过的问题:“我想再问你一次,你对我是否有几分真情?”
失败过多次的人,总会有些类似于杯弓蛇影般的畏惧之情,沈婉儿也不例外。
极有可能会是又一次的自作多情,她本能的缩了缩肩膀,但她心内却有一番孤勇,将这种畏惧之情压下,让她既然敢问出口来,就绝不会收回。
如同在爱他的路途上已经孤零零的走了很久,撞了无数次的南墙,早就撞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却也绝不会调转回头,有半分退缩。
猝不及防被问及了这个问题,言冰云瞳仁微缩,有波涛般的情绪流淌而过。
此时已没有对立的身份,他再不会违心否认,只是苦于没有生了一张巧舌如簧的嘴,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只是答了一句:“我要迎娶的人,是你。”
只这一句,于沈婉儿来说,已是抵得上千言万语,她此时大喜过望,已是快要落下泪来。
她的情在一片干涸的沙漠上,开出了花来,在他的心里扎了根。
原来是她错解了范闲问得那两个问题,若没有这一次的坦陈相对,她险些就要行差踏错,在余生中都被愁绪纠缠。
他不想她死去,是因为他爱着她。
他用锁链锁住她,是不愿她离开。
言冰云看着她眼眶内蓄满了泪水,就要夺眶而出,难得的乱了方寸,指腹拂过她的脸颊,说道:“别哭。”
不管是出于何种缘故,他都不喜欢看到她落泪的样子,他就是这样有些笨拙的在意着她。
求到了想要的圆满,沈婉儿止住泪水,她牵过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也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如果这里有一把锁,那么你就是钥匙。”
言冰云听得她诉着真情,曾经有过的那些烦忧都烟消云散,心下只剩一片安宁。
他大掌将她的手指嵌入了自己的指缝中,成了十指紧扣的姿势,与她一起,共享着这来之不易的平和。
很久以前,他没有心。
从今以后,她就是他的心。
Fin
(标题灵感来自同名歌曲孙伯纶的锁你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