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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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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丫鬟更多听命于主人,不敢有丝毫闪失,没过多久就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让沈婉儿又是成了一只展不开翅膀的囚鸟。
大抵是午后时分,她透过白色的窗纱纸上,捕捉到一个身影快速略过,那个人的身形与她记忆中深深铭刻的那人尚有些差距,比之那个人要矮上几分,壮硕几分。
她却希望是自己向来堪称不错的记忆力出现了偏差,只是这种可能性在大门推开的那个瞬间时,就被碾得粉碎。
来者是范闲,并非言冰云。
她眸中本来闪烁着的浅浅光彩,像是好不容易燃起,却又被熄灭的一团火焰。
再一次亲眼见到范闲这个人时,沈婉儿内心可谓是五味杂陈,她虽然自小被养在深闺之中,不参与波澜诡谲的朝堂斗争,并不代表她对事事都一无所知。
他们沈家早就是被人摆在棋盘上任意拨弄的棋子,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也是一片花团锦簇中,一株格格不入的杂草,即使没有范闲的推动,也迟早会被连根拔起。
她恨过,怨过,伤过,痛过,但久而久之,对于无法重新改写的命运,更多的只剩下了惆怅。
范闲并未从沈婉儿身上感到半分敌意,想来她也并非冥顽不灵之人,便率先问候道:“多日未见,不知道沈小姐可还安好?”
“我吗?”沈婉儿轻笑一声,伸开双臂,举起那并不沉重,却无法挣脱的锁链,回道,“正如范大人亲眼所见,言公子让我在此处,苟延残喘的活着罢了。”
范闲听得她如此悲观,倒是生出些恻隐之心来,毕竟这世上鲜少有人会像言冰云那般,一句软话不说,硬着骨头就将自己钟情的女子用锁链锁着,他只好旁敲侧击的提点道:“那沈姑娘可知他为何不想让你死?为何要将你锁在此处”
接连而来的问题,让沈婉儿有些怔忡,将她回忆的时间线,带回自己重伤昏迷的时期,重现了言冰云决然而然离开的那个背影,让她本以为已经结痂了的疮疤,又一次有了裂开的迹象。
她有些感伤的答道:“言公子不想我死,却也不想我好好活着,又或者他只是对我的生死漠不关心罢了。”
他会关着她,囚着她,锁着她,让她在望不到头的孤寂中,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直到有朝一日,他再无法阻止死亡结束她的生命。
沈婉儿勉强答完第一个问题,喉中就好似被异物堵着,让她不得不静默半晌,才又凌乱的拼凑出第二个问题的答案:“至于言公子他为我打造了这幅锁链,还有这个巨大的牢笼,大抵是因为前些时候我惹了些乱子,他用这法子应对,最是有效罢了。”
范闲此次前来,是有意成全两人,眼看着沈小姐的心病在日积月累间已经成了顽疾,话就不能再讲得如此婉转,只能直接下一剂猛药:“沈小姐可知,他就要娶亲了吗?”
沈婉儿面色突变,苍白如纸,没有任何想要知晓下文的心思,只欲尽早终结此次谈话,以致于下一句话说得文不对题:“范大人不必再说,言公子要娶谁,与我又有和关系呢?”
“可如果他要迎娶的那个人是……”
还没等范闲说出那待嫁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沈婉儿已是拂了拂手,用衣袖遮挡住自己的脸颊,再行了一礼后致歉道:“范大人,实在抱歉,我有些乏了,想歇息片刻。”
沈婉儿摆出了一副送客姿态,范闲只得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尖。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在临走前,留了一句劝导:“若是真心实意的对待一个人,不要过多关注那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是要好好感受那个人的心声。”
范闲自觉说到这个份上依然足够,他一踏出了屋门,就看到一直站立在侧的言冰云。
言冰云仍是摆着令人读不出喜怒哀乐的脸,只能从袖口之下紧握着的拳中,看出一点异样。
有些事情尚未揭去笼罩在真实面上最后的一层薄纱之前,还能粉饰早已千疮百孔的内里,但到了不得已说开的时候,就只能迎来早已注定的结局。
是他预料之中,却不想接受的结局。
曾经她怀着满腔情意,等着他的那个位置,如今已经不再为他保留。
范闲挠了挠头,正想向他分析与沈婉儿对谈时自己所观察到的细节,告诉这个榆木脑袋,其实沈小姐还是对他一往情深。
不料言冰云已是先了一步开口,为了让范闲别再白费唇舌,直接了当的道:“无需多言,她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完疾步前行,没有回头,只落了范闲一人在后。
“嘿,这又是闹哪一出?”范闲总算体会了一把媒人难做的滋味,没成想自己的古道热肠,会接连踢了两块铁板,反倒是里外都不好做人,便低声吐槽道,“真是两个笨蛋。”
他在沈婉儿房中最后所说的那段话,没有限定指代的人称,涉及的对象自然不止是沈小姐一人。
一段感情的建立与维系,从来是要两个人有对等的付出,若只自顾自的钻牛角尖,从不诉说沟通,自然会失去平衡,甚至会走向毁灭。
范闲看着言冰云有些僵直的背影,又是一阵感慨,这两人一个始终嘴硬,一个拒绝聆听,在执拗的程度上,倒真是天作之合。
沈婉儿所住之处,仿若是世外桃源般虚幻的存在,已许久没有人前来造访,因此午后范闲所言,到了晚间,都还留有余音。
他在告诉她不要被表象蒙蔽,妄下定论,从而与真相失之交臂。
可真相早就清清楚楚的摆在眼前,又怎会因为一些无凭无据的推想,就发生变化。
“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
“监察院的人是没有心的。”
时隔多日,言冰云说出那些话时的场景,遥远到仿佛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可他冷若冰霜的脸,和冷酷无情的语调,却鲜明的恍然昨日,依然能让她胸口一滞。
一个没有心的人,又怎么会有心声?
罢了,沈婉儿苦笑着,反正这些日子以来,她连他的面都未曾见到,又何必去胡思乱想,猜测这些有的没的。
那边厢言冰云的情况也未好上几分,明面上看来是在鉴赏美酒佳酿,倒不如说,是在吞咽着化入了酒中的苦楚。
“酒是好酒,可你这个喝法,反倒是平白糟践了好东西。”范闲举起酒杯,也饮了杯酒,那陈年佳酿在唇舌中荡漾起几分回味无穷的甘甜,让他啧啧称赞。
言冰云对这些话置若罔闻,仍像是口渴之人,迫切的将白水灌入喉中一样。
范闲不得已,只得用酒杯敲了敲桌子,提醒他道:“酒入愁肠愁更愁,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言冰云仍是死不承认:“我没有忧,何来的愁?”
这样拖沓下去,局面只会更加糟糕,范闲心生一计,又是去拿了两壶好酒出来,朝他杯中灌去,还劝酒道:“这世上没什么烦恼,是酒解决不了的,如若不是,只能说明你喝得还不够多。”
言冰云对范闲的伎俩毫无所觉,他只是来者不拒,将杯中的酒统统喝下。
小斟小酌,品鉴好酒,甚至于在宴席上要痛饮一番时,他都能做到拿捏分寸,今日却是大失常态。
大抵是喝得过快过急,数不清喝到多少杯的时候,他当真产生了眩晕之感,但与此同时,仿佛那些烦恼之事,也如浮云般,变得轻飘飘的。
范闲见他一人喝尽了两大壶酒,便提出要同他一道回去言府。言冰云到底自制力极强,有了醉意也仅仅体现在步速比之平常,要稍缓了一些。
看到言冰云安然的回到房中,范闲立马开始进行计划的第二步。
他从言府的井中,打起了小半桶水,洒在自己身上,而后急速跑着,没有敲门,就气喘吁吁的闯入了沈婉儿所在的房中,道出编造的噩耗:“不好了,小言公子受了大伤。”
看范闲大汗淋漓,如此焦急的样子,沈婉儿听得面色大变,不疑有假,语声都变得不连贯起来:“他……他怎么会受伤,伤势如何?”
范闲只是低下了头,沉默不语,从怀中拿出一把短刀来,替她将手上和脚上的锁链砍成两截。
沈婉儿重获自由,几欲夺门而出,可临了又收回了步子,待在了原处。
她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郎中,能够妙手回春,治愈伤者,即使去了,怕也只是徒增麻烦而已。
范闲见她还有所犹疑,又催促道:“沈小姐,恕我直言,小言公子现在情况非常不好,你若再不去看他,到时后悔的只怕是你自己。”
就在他已将沈婉儿说动之时,那两个尽职尽责的丫鬟却冒了出来,挡在门前:“公子下过命令,沈小姐决不能离开这房间半步。”
眼看这儿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死脑筋,一会儿功夫就又来了两个阻力,范闲只好继续拿出唬人的那一套,把事情往严重了说:“若是你们家公子因为见不到沈小姐而出了事,后果恐怕你们也承担不起吧。”
两个丫鬟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听了这番话后,早就被吓得收声,双手虽然仍保持着格挡的姿势,却已经松垮到没了死守的气势。
沈婉儿抓了这个间隙,一个侧身就蹿了出去,耳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范闲为她指点的方位:“他的房间在东南面第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