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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第四十七章 祛蠹除奸(2) ...

  •   与吴王府失火相隔一个夜晚,蔓延在京城的暗杀,让每个人的神经绷紧。数个市井浪人半夜分批潜入臣子、宗亲府里,以刺杀重臣为目的。一夜之间、吏部、户部、工部几位臣工命伤刀口,其中吏部最惨,一下子死去两位侍郎官、一位令史官,其他三人分别为户部、工部和刑部的主事。这六个人两月来对官员人事任免和军粮拨发、别苑修缮都有公务,最明显的是对韦氏族人的贬谪,以及对一些豪族门阀子弟私吞朝廷赋税、侵占乡绅庄院的惩罚,或对千叶玫瑰来历追查的人。
      还有一人受了重伤,他是门下侍中府上的家奴黄晋,当夜他一人在门下侍中府门的最西边庭院值守,受伤后于天亮时死去,他死前带重伤往吴准的寝房爬去,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半途中。吴府的家奴少,所以深夜在掩映于茂密树林背后的西门出事,几乎没有人发现。
      事后吴准才向君王说出实情,黄晋的身份特殊,实际姓胡,是胡一石的堂兄,也就是说他也是胡拓的远房侄儿,曾经的显贵胡家唯一一个隐名埋姓还留在高门大户的人,屈身为奴是隐瞒身世和寻求保护。一个月内,他被人喊出去很多次,在寇丹坊出现过,每次他走出寇丹坊,脸色都很难看,一天夜里终于熬不住求见吴准,说他受到了利诱和胁迫。
      来自长寿宫的一位内监先许给他好处,让他在得到指令后指证陈荣是胡一石的亲生子,还说是在狱中的胡一石委托他来作证,并拿出胡一石的口述词,然后给他一份拟好的证状,上面写着新君为夺太子位、强行将怀孕的细络扣留在穆王府,对外谎称穆王侍妾有孕,只为争夺太子位,后来陈询入主东宫、陈荣顺理成章成为穆王及新立太子的世子、乃至皇长孙。此事他觉得是无稽之谈,漫说他根本不清楚其中的原由,就算是真的,他也不能在证状上按手印,这是对当今天子的侮辱和亵渎,是将他送进鬼门关。他几次三番不肯按手印,韦荡又让人威胁他,他不堪煎熬才将经过告诉了吴准。
      吴准其实不太适做门下侍中,他自父亲吴春舫去世后才得到这个职位,有荫封的意思,因此吴春舫还未得到追封,这是平衡权术的套路,就这样不服气的仍大有人在。近来朝廷内外对吴准颇有微词,不泛口舌说他从前是国子监祭酒,除了文章出色并无半点政治头脑,凡门下省事务一般都由侍郎、主事们具体操办,而他只会点头签字递传。现在门下省还代管着尚书省事务,他左右忙不过来却也不在朝堂提议选定尚书令、或请求增加副手协助,说他想霸占两省事务不肯撒手。他依仗从前与新君一起在著作局待过、一起编撰过《大鄣律》,后来又常去东宫为太子即现在的新君讲学,祖上的累积加上与新君是故交才得了好处……
      抨击新君新任命的臣子也成为敌对势力的手段。这次流血事件更证明敌对势力勾结的江湖势力也已深入京城,而且与江湖刺客取得交易,刺杀朝廷命官便是他们勾结的目的。以上诸种事端可以用无孔不入来形容他们,亦说明敌人不再遮遮掩掩,硝烟如爆竹明明摆摆在清正殿前放。流血死人是很恐怖,但让人觉得诡异的是那晚还有三个刺客在门下侍中府和左右骁卫大将军的府门前各自徘徊了一个多时辰,并未跳墙跨院进去举起屠刀,而是抓了几个进出的奴仆在他们脸上各自刺了个“奸”字。
      第二天这些奴仆齐刷刷去见各自的家主,对自己承受的屈辱表达最愤慨的情绪。他们不清楚为何要刺上“奸”字。曾经的国舅门庭,经历四十年的荣光,就算去年经受先帝迁移越州的影响,府门一度遭到不明来历的人的破坏,也遭受吴春舫故世后的打击,却也有吴岑身为滔关副统帅镇守要口、吴准升门下侍中位列三公、吴岩成为左右骁卫大将军支撑起整个家族的威严,他们这些府奴即便在先帝丢弃京城后也没有被人诟病,因为吴家除了吴春舫随驾越州,其他子弟要么在前线、要么在京中留守,口碑向来不错,他们也从未有过被人低看的时候。谁知一夜之间,无罪也被人施以黥刑,不是奇耻大辱还是什么?
      吴准对奴仆受到耻辱十分在意,好像是他的脸上被刺了字。他首先想到的去见新君,但一想自己不能凡事再去惊扰君王,现在天还没有亮,于是他想到郭东定,连忙坐轿往京兆府尹府去了。
      郭东定昨日在未初已经收到京兆府丞报告吴王府失火的消息,彼时,他正在自己的府中与边云议事,此前,他们刚一起带着由吴岩配置保护他们的禁军去乔小郎家中慰问,面对泪眼婆娑的女人和孩童,两人心情沉重、也在沉重中激起更强烈的正义感和使命感。
      郭东定大骇,连忙去了御史台和刑部和明狱。他感到时不我待,只有尽快将韦氏及其跟随者等人的卷宗找出来,将新进得到的物证和人证做好转移和保护,以备对他们羁押、审查。一天功夫这些事还没做完,夜里又忙到次日寅初未曾合眼,正在焦头烂额,吴准就来了。
      日光自东边天尽头散发出来,晕黄的云块中夹含丝丝红红的云彩。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天大亮,晴好动人、但很冷。
      “他们利用江湖刺客和吴王小妾,还没让自己显山露水,是不是还有所顾忌呢?”郭东定仍对韦党抱有幻想。他前天刚去拜见韦太后,明里暗里探问太后。韦太后的确对宫里一些人进行看管和威逼,但她也表明自己这样做是怕被新君报复,她亲口向他提到李太后之死,说当初不是她下手,李太后是自郁而死。但韦太后没有提到将年幼的新君扣留在身边致使李太后忧思度日如年。不管怎样韦太后是想制造一些事端来打压新君、实际上她想自保,希望通过一些手段让新君放过她及韦氏族人、但她没有想到韦晃几个人已经不顾她的想法和脸面,与李垣勾结制造事端来威胁新君。为此他认为只要韦太后还在、韦晃他们还是有所考虑的。
      “他们手中还握有六万边军却没有反叛,还有南疆亲信兵马,说明他们仍对朝廷有期待。”
      郭东定这个判断不是没有根源。一个门阀手中捏着兵权是种底气,但手中捏有财富才是更大的底气。前一段时候韦太后从新君那里得到华州等地赋税管理权,就说明韦氏缺钱。毕竟几年前先帝发起“未禧宫事变”,几乎将所有门阀世家在京畿一带的产业乃至华州、观州等地的财权全部收归朝廷,韦氏也不能免于清算。但先帝在世时没有实现对边军的控制。不能太激进对付世家大族是古训,也是陈询经常对他说的,比如恭州叛乱实际上是地方节度使对君王要整顿军阀担忧而爆发。先收紧财政大权,再聚拢兵权,是缓兵之计,可惜先帝没有做完就龙御上宾,新君要完成先帝遗愿只有接着做。而韦氏是京中握有兵权最大的,他们要挣扎也是必然。
      “我的意思,韦氏还不想学黄闵韧直接造反,或许他们是想以此来胁迫陛下减少利益损失。毕竟韦太后不想闹大……”郭东定仍如是说。
      “郭大夫此话不无道理,但他们所为已经超出臣子该有的体统和矜持!”朱恒一瘸一拐跨进御史台大门,走近郭东定,因无法弯腰只双手合拱见礼。
      郭东定还未说话,性子急躁的朱恒又道,“谈到顾忌,杀死几位大臣、侮辱门下侍中的家奴,这还有顾忌吗?且不论这些,用一个韦氏子弟的性命做筹码将裴公打伤在正源书院,是丧心病狂的举动。下官昨夜在中书省职守,他们又对下官大加靼阀,不要下官的命只将下官打伤。这又说明什么?”
      “是因为当初新君被留置在元坤宫,是下官亲手送去,韦太后不希望下官说出当年的事吗?”朱恒气哼哼的,已然不顾平素的体面。
      “此话从何说起……”郭东定望着朱恒。
      他对这个外邦臣子颇有敬仰、敬仰他的好学博采和对忠君的坚守,这两点成就了他在异国立足的资本,而朱恒谁也不讨好巴结,却能让别人对他佩服。论年纪朱恒比他小十岁,朱恒提到二十年前韦太后从李太后手中抢新君,是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他突然提到,是不知道找谁倾诉,只有来到御史台。
      “我这般模样来见郭大夫,是逼的没有办法。难道当初下官奉旨办事也是罪过么?”
      “当然不是,御史台遇到天下之人有称冤而无告者,一定与三司联合办理。”
      “是的。请朱大人将情由说来听听!”吴准听郭东定说到三司、连忙附和郭东定。
      “今日辰初,下官刚从中书省走到正源书院大门前,有两个内监说下官不懂宫规,怎么策马从夹道过正源书院,然后将下官推倒在地打了二十大板。下官知道宫里那条夹道无论宫里人还是臣子,如果有急事都可以投贴经过。下官真有急事,裴大人受重伤后一直在正源书院,下官寻了一个医术高超的民间良医才向宫闱局投贴借夹道通过。谁知他们说那都是先帝时的规矩,没瞧见新君登基后改了多少规矩。指责下官不懂规矩私自走夹道。下官问新规矩可有文书证明,他们说新规矩在新君御口中,没有成书规定。又说,新君之令多半从口而出,他们也是听出风声,怕违背新君的指令,才对下官鞭靼警示。”
      “信口雌黄、猖狂至极!”郭东定大怒,“这不是明摆着以对臣工惩戒来讽刺新君发出政令是随心所欲。”
      “郭大夫,还有一件事想必你不知道。那天在斗殴现场的韦氏子弟其实早得了肺痨,韦氏隐瞒病情让一个有传染的病人在正源书院,是想祸害其他青年才俊。后来有人起哄闹事,正选在他快要死的时候,有人推倒裴公,也将他推到一块石台上撞死了。此事下官当天没敢说出去,今天遭受此等栽脏羞辱,下官不服,所以要把从前的事全部告诉郭大夫。当初的确是韦后想气死李妃,故意找理由将李妃母子分离,李妃为此忧思不断、思子成疾。当时下官年少不懂事,原来是新君的陪读,也曾教导新君要对皇后嫡母尊重、最好讨得嫡母的欢心。所以曾带新君去见过韦后几回,韦后以为新君喜欢她,自己又没有孩子就动了夺子的心思。正好李妃又惹先帝生气,韦后便趁机请求将新君接到元坤宫抚养。本来新君不肯去,是下官劝他去。下官没想到韦后真要以此来气死李妃,果然李妃此后身体每况愈下。是下官的错啊!现在想来,岂有无子的皇后真心对待其他妃子,抢夺孩子只为自己的地位稳固。下官太不经事,所有后来新君问起此事也不敢说。如今韦党的两个宫内细作居然对下官用鞭刑、下官咽不下气,也不怕被新君指责、被韦党迫害。只请御史大夫追查!”
      如果只是仇视、仇杀新君亲厚的臣子也就罢了,但是用自己的人对元老重臣实施酷刑,那是泯灭人性。韦太后不愿与新君为敌,想不到韦晃、韦修、韦扁不再唯韦太后的话是听、剑走偏锋明着与朝廷对抗。这也证明一个家族有太多人在军中任要职是很严重的隐患。而先帝做下错误的决定——忌惮韦氏没有尽快废掉韦皇后、没有借助“未禧宫事件”将韦氏在西疆和南疆的产业没收。
      过往恩怨、都会在未来岁月里留下痕迹。或许新君并不想对韦太后不敬、哪怕有当年的母子分离之仇,为了大局总会忍过委屈。这个从新君与他谈话中可以听出来。郭东定佩服新君为了朝局稳定还要继续容忍的韧性,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因为新君懂得过分的报复会受到激烈的反弹,反而对自己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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