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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第三十章 瓶坠簪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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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青砚无心与她争吵,可今日贸然前来的李惠锦根本就是一副准备吵架的势头。
她从榻上起身,先看了一眼一旁的细络,再朝李惠锦走近,见她发髻蓬松,面容憔悴,眼丝殷红,当真为陈询担忧至此。
她心口一酸,眼睛里抹上一层水雾,很快恢复正常,看到荃葙痛苦,只差恨得跌足,终于不再忍耐,却轻声道:“承微一来就对我的身边的侍女大骂,甚至对我厉声呵斥,难道还不允许我的奴婢发发脾气?”
李惠锦被噎住。她本不该在此发脾气,如荃葙所说废黜太子妃诏书未发,太子还未表态,太子妃还是太子妃,侧妃在储楼东殿撒泼,有失皇室仪度。
章青砚看到她犹疑不定的神情,继续轻声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出生市井,那你在我寝殿里,口无遮拦诋毁我的宫女,就是贵家女子的作派?”
李惠锦冷冷回呛道:“太子落难,是太子妃母家所致,太子妃不想出个对策帮助太子解围?”
细络见机附和着:“太子还在越政阁。妾婢想起世子荣,万分难受……”
章青砚回眸看了看细络,容颜如常俏丽,举止畏缩如昔。想起陈询曾告诉她的一些事,这细络还自以为聪明、有了依靠就能继续瞒住所有人的眼睛,可知陈询留她亦是为自己留下一个隐秘的退路,等这个退路没有了,她的所做所为也将成为她最后归宿的证据,到那时世子荣如得陈询怜悯尚可存活下去,她却不能,于情于理她都必死无疑,她还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她无心理会细络,只对着李惠锦叹道:“我自当清楚太子被陛下训为我娘家所致。可是承微不知么,你们李家为了重新掌权,也急不可耐将太子拉入险境?张尚义被贬便是你父亲处心积虑所为。只叹张将军为人实诚,以为与太子同气连枝算是报答李氏的恩惠,你父亲做事不知轻重,东宫与武将往来是陛下的大忌,偏偏又被袁氏发现,至此太子受到攻罚。既然你我母家都有过错,为何不同仇敌忾,而不是在此对我口言不逊。”
李惠锦呵呵呲笑,“我父亲所为皆是为了太子增添羽翼,只不过一棋不慎。哪是你哥哥见钱眼开,想方设法贪腐敛财,弄得朝野皆知,丢尽颜面。”
章青砚蹙眉。李惠锦的话何尝不触动她的痛处,可她能做的就是离开陈询,这已经是最后一步了,难道非要她去死不可?可死了真得能解决问题吗?人生的变数与人事有很大的关联,她扭转不了局面,但至少可以保存最后的尊严。
李惠锦现在做的不过是将事态朝更糟的境地上逼,她岂能与她的愚蠢一般见识,于是厉言道:“君子坦荡荡。你若心胸光明,觉得自己有理,又何必鼠目寸光,患得患失,只想着要我离开东宫、离开太子?”
李惠锦看刚刚还温言轻语的章青砚,突然对她愠色声厉,一时没回过神须臾还不认输,道:“你怎就不明白,太子妃之位本该属于我——”
“本该——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章青砚突觉好笑,“今时今刻,东宫风声鹤唳,说不定就有灭顶之灾,你还有心情与我在此挣名分。”
刚才章青砚指责李氏的过错,李惠锦何尝不知李氏也是有错在先,然而她早视章青砚为眼中钉,自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编排她的不是,于是眼里略过一丝惶恐,旋即又垂眸盯着章青砚的腹部,越看越嫉妒,咬牙切齿着舌乱腔慌道:“记得那日在镜雪湖与太子妃乘船赏荷花,太子妃问我太子幼年的情景,我说太子与我自幼青梅竹马,太子妃忘记我话里的意思么?在你被选为太子妃之前,我父亲就对我说,陛下有意选我为太子正妃。谁知半途多了一个你——你不过仗着是宰相的女儿,太子为了稳定储位才娶你,如今看来你不但帮不了太子,反而害惨了他。既如此,你又有何颜面在东宫待下去,不如自请出宫与太子撇清关系。”
章青砚眉心紧缩,回想宣益公主大婚时,李惠锦对陈询期期艾艾的模样,想起去年八月在镜雪湖上与李惠锦泛舟,她至少还保留一份小女儿的矜持,可一年不到这种情态在她身上荡然无存。
不想再继续听她说下去,便道:“李承微熟读诗书,自当知道克己复礼,皇室妃嫔更加要重礼尊法。你在我寝殿里说这些话,我听听也就罢了,若是被别人听到,可就有损李氏贵族的身份。”然后正肃面容,唤道,“刚鬣儿,送李承微回去!”
刚鬣儿应声进来。李惠锦自觉没趣,且心虚词短,只好带着细络等人走了。
一会儿刚鬣儿折回来,见到章青砚,朝外啐了一口,道:“李承微出了门还谩骂不休,奴才听不过,便说如今太子被软禁,小心储楼里有奸细盯着你。她才收住不说了。”
章青砚只注意到刚鬣儿后面一句话,不由疑惑,对霄环、刚鬣儿道:“李氏性急为太子拉拢武将,数次在太子耳边提起张将军,太子念旧年交情才派齐斐扬与他联络,不想李承微之父在少府监口舌不稳,被细作听去了,致使齐斐扬如此一番好意反而坏了大事。”
她又对霄环叹道:“现在想来,哥哥他贪财自负落得这般凄惨境地,却也是袁党刻意在敌对大臣家中安插细作所致,那韦桃便是细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换个法子他们也会让父亲与哥哥死无葬身之地。我想想都怕,现在东宫里还有多少细作呢?”
霄环和刚鬣儿相互看了一眼,霄环道:“东宫里应该还存有这些人。但我确信,咱们寝殿里的人绝不是细作。”
刚鬣儿也道:“奴才也这样以为。不过现在储楼里的人不全是从东宫带来的,只怕原来留守储楼的内侍宫女里有可疑的。”
章青砚咬牙嘱咐:“那你们要多多用心,去告诉青沣,无论查出谁,不必回了太子,更不要通知率更司,只管按律处置便是。”
看着刚鬣儿应允着,霄环点点头:“我看李承微这个脾性,怕她一心为太子好,反而大意被人利用,平日里说什么或做什么被人听到看到也未可知。”
章青砚低首思量,还不放心:“李承微一心为太子好是真,却不稳慎,对我虽万分厌恶,但其心与我如一,就这一点我与她尚可联合——我还是去再见见她,劝她不要被人利用了。”说着便想去东殿。
霄环拦着:“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太子妃怎可出入侧妃寝殿!漫说刚才李承微被细孺人挑唆来与姑娘对质。李承微整日又喜好做哪些迎日推筴之事,处心积虑罗织您所谓的不是,不就想取而代之?她不怕遭天谴,您就不必为她的安危操心了。”
荃葙也走上前劝道:“姑娘,你还是用点膳,您现在可不是一人了。”
章青砚这才念及腹中的孩子,怜爱顿生。谁知母体的一丝一毫变化,总能影响胎儿,这个孩子还不足两月,却因她的心境有所触动,徒然腹部似被锥刺一般。
她只好勉力定神,平复心绪,复又坐下道:“谁遇事都会求全责备,洗垢求瘢,殊不知这个世间的修为,是让人变得淡定和自足。原本我以为学着宽以待人,是给自己一条出路,可李承微因嫉生恨,只怕再也改不过来了。”
“唯怯懦者最狠毒,唯装怜人最可恨。”荃葙直言,想起李惠锦对她那些推搡之举,就觉心寒可怖。以前都说韦桃心狠,但那种狠不过浮于表面,李承微的狠是里外皆备,偏偏这种狠又藏于一副弱不禁风的外表下,使人无法确定她到底在想什么,何时会出冷手中伤己身。
章青砚又叹道:“无知者,必无情;无情者,必不幸。她是想守分安命,顺时听天,我们不要太过苛求。她既是可怜人,自然少了远见,所以也只能丢下以前的伪装,发泄一下而已。”
荃葙仍旧愤愤不平,“姑娘好心,奴婢可不这样想。她挣的终是一个名分。入东宫前就对太子上心,如今是承徽,名分是有了,却不是想要的名分。”
霄环亦道:“其实还不是一个‘情’字在作祟。李承徽错就错在用‘强’,太子对她无情,她越使劲求近,才适得其反。”
荃葙流泪道:“有情又如何?姑娘与太子还不是要生离死别。”
霄环想起自己曾对章青均的情意,人生短短几年,如今面目全非,至于章青砚与陈询,已然无法言说了——全是造化弄人!当日章青砚不爱陈询,如今爱上了,却是到头来还是一场梦。
刚鬣儿默立在旁听她主仆谈话,见她们说到最后一起伤感,也不免心生恻恻——太子妃要以牺牲自己来保全整个东宫,却换不来侧妃的敬重与关心。
又是一夜悄然流逝,到了次日凌晨,陈询那里仍然杳无音信传来,储楼里更加人心惶恐。
只说陈询被软禁后,尉迟眉月在暗中关注李惠锦的举动,昨晚看到李惠锦气咻咻、悲切切地回到西殿,便猜出□□,也知道陈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到卯时二刻,才见木奴推开寝殿门进来。
木奴是尉迟眉月在宫外培植的心腹,后来尉迟眉月入宫以陪嫁宫女带入东宫,几个月后尉迟眉月通过姜丽妃将她调到承昭殿伺候王贵妃。这木奴天生心思敏捷,很得皇帝与王天姿喜爱,已是王天姿身边不能缺少的人。
木奴道:“太子现在回储楼的路上,此前一直跪在越政阁谢罪。后来还是丽妃娘娘冒死入内求情,陛下才肯放太子出来。”
“丽妃娘娘?”尉迟眉月以为听错,满脸惊讶。
木奴肯定地点点头:“对!是丽妃娘娘求情。昨日散朝后丽妃娘娘以呈报后宫事宜为由进入越政阁,一进大殿见到陛下就跪下,只请陛下饶恕太子,还赞太子纯孝克俭,说太子妃的哥哥贪腐与太子毫无干系,只怕是有人故意累及太子。并提到四位皇子的死,还有陛下现有的几位皇子,说太子如因此被废只怕朝廷又要动荡不安。”
“想不到姜丽妃一向不得宠,竟敢在陛下跟前说这些话。”尉迟眉月暗暗称奇。
听人说姜丽妃爱那些珠宝玉玩,她曾托哥哥尉迟坚在民间收寻了一些稀世宝物,去后宫点卯时寻了机会赠送姜丽妃,看到她那种欣喜样,还想不过一个贪念外物之人,不想她还有这个胆气。又想到纪悦妃,看上去温和可亲,却是一个琢磨不透的人。可见看人不能只看表象,深入了解才知己知彼。就拿章青砚来说,素日待人和气清寡,谁知临到章氏遇祸事,她竟在怀孕之际提出仳离来保全太子,一个女人做出这个打算需要多少勇气,尽管有皇权的压制与无奈,还是值得人赞叹,难怪陈询对她情有独钟。想到这里她忽生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