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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第二十四章 狂澜初挽(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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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陈询不愿说与章青砚听,怕她担忧。
他坐在椅子上,只觉得非常疲倦,忍不住打起哈欠,却无半分睡意,这才想起晚未用晚膳,正要传话,忠玉已经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司膳内侍。
用完膳,陈询并无起身之意,章青砚便唤荃葙准备汤沐。因气冷,寝室内早挂起厚毡帘,燃起地炉。章青砚像往常一样上前为他摘冠除衣。
看着她的袖笼在自己的头顶上晃动,她离他这样近,却无冲动的想法,只道:“我有一事还未谢你,你让陆延的女儿到清王府照顾大哥,我今日见到了她,确是稳妥的人。等大哥病好,我想法子让她来陪你,咱们身边不能少了可靠的人。”
陈询说着说着又提到一些警备的话。章青砚心里不由“咯噔”一跳,她懂得东宫历来是不稳定的地方,虽然她与陈询无夫妻之实,但是在利益上息息相关。
当初被选为太子妃,就是父亲为了章氏暗中推动而成。现在她也看出了几位侧妃其实是由几个党派策划送进东宫,而皇帝为了监视东宫、平衡各方势力顺水推舟让这些女子进来了。
她也懂得清王与陈询兄弟情深,所以入东宫后时时关照清王府,与清王妃也见过几次面,了解了清王的身体状况,便通过陆延才让陆白霜前去清王府照看。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不知不觉在很多事上已经在帮助陈询。
“陆医官素来与妾母家交好,陆白霜曾为我母亲诊病,我知道她的医术和为人,才敢推荐给清王妃。太子说让她来东宫,我也早有这想法,等清王身体康复,再与奚宫局商议调她来吧。”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已经透露出她的内心——她开始处处为他着想,且懂得顺着他的心思做事。
陈询暗暗高兴,仍作平淡状,等她为他宽好衣他就自行洗浴去了,过小半刻时才回到榻上,她早已像往常一样躺在他的外侧。
彼时辰末,室内静谧无比。
“韦荡已经明着与东宫对立,韦氏大胆妄为,必有人在背后撑腰。”
韦昭训之父韦晃起初依仗袁辅政升任“北衙”禁军副统领,后来奉旨领兵远赴平恭,协同平恭节度使黄闵韧扫除所谓的“东遏浑那余孽”。后来又和王氏兄弟往来密切,王贵妃获宠,袁辅政便举荐他任“北衙”禁军正统领,韦氏便成为袁党。“北衙”是唯一一支完全受皇帝一人控制的禁军,韦氏掌控来“北衙”,等于袁党控制了“北衙”。
从一开始,陈询就确信韦桃送入东宫是袁辅政的安排,起初他几次到藤光苑西殿闲坐就为探虚实。他方才提醒章青砚不要去阙芳宫和藤光苑,是担心诡诈的胡宝芬和鲁莽的韦桃有不轨之心。
除了胡宝芬引诱陈询,其他事章青砚也有耳闻,只是陈询从不与她谈,她也不便多问。从章青均被弹劾起她就感到不妙,从来他们之间缺少沟通,她又恪守宫规,断不会随意探听消息。
“殿下的顾虑,妾明白。妾会让率更寺丞继续关押刚鬣儿,等到须要他出来的时候在寻个借口放回来。”
陈询斜过身体看着她笑道:“起先我担心你这样的性情,不善于这些翻云覆雨之事,没想到你要做起来,也能沉得住气,也会迂回避嫌。”
章青砚微笑道:“妾向来不喜欢如此,可是为了殿下,妾会应时而变。”
“我说的正是这个意思,也难为你了。”
“是妾为难了殿下,若无哥哥的事,殿下总要好过很多。”
“你想多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躺在床榻上说话的情形,我说,这东宫是非地,你不惹事也会有人来惹事。就算没有你哥哥,他们还会从其他地方入手打击我。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便是如此。”陈询闭上眼睛,“这话我对你说过很多遍了。”他说完这句话,声音里透露一丝无奈。
章青砚心头一疼,盯着黑暗中寝室壁上的画栋雕梁好一会儿,突然问道:“殿下后悔当太子么?”
这话也只有她敢问,也是第一个问他的人。陈询在夜色中笑了起来,须臾,喟然道:“你可知什么叫后悔,心中想的念的东西从未得到那便会后悔,从我母亲去世后,我就想当太子,说不为那万里江山收入囊中比较虚伪,但我的本意是想慰藉九泉之下的母亲,她一生短暂,从嫁与君父更没有快乐过,我的出生一开始也成为她的痛,直到韦皇后失势我得以回到她的身边,但是我的归来对于她来说一样短暂,她的一生与幸福无缘,无缘皆因李氏曾得罪君父。我能做的就是将权力重新掌握在手里,为了母亲,也为了我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跟前谈起这些,他那样的脾性,却自始自终信任着她。
她不由侧过身来对着他,彼此脸对着脸,在玄色中瞧不清各自的容颜,但能闻到彼此的气息。
“我想,你是不爱权势的。”他思忖道。
“是。妾从未想过会嫁给太子,妾也从不愿被人主宰命运。”她实话事说,“但是,妾无法摆脱家族的掌控。”
“你说的是章相?”
“是,父亲从进京为官就有这个愿望,而妾是他唯一的女儿,所以,妾以孝至上。”
“我知道,你嫁给我,全听从你父亲的意思。”陈询伸出手腕拉住她的一只手,“现在,你又是如何想的?”
章青砚沉默不语。
他便笑道,“你不说也无妨。我这些日子明白了很多,无论你心里念着什么,我不会因此对你有成见,毕竟你我过去并不相识,若无遇见大可一生各自过各自的。凡事必要等待,我会等待。”说着,他将另外一只手伸向她的眉心,食指轻轻抚了抚两侧的眉毛,一会儿,将身体朝她移进些,顺势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他这些动作极为轻松和自如,使得她全无紧张、不适之感。她一时有些失神,心倒是出奇的平静。想他不打算追问定然为了顾全她的心情,此心如是,她怎能不作回应,于是心思自然回到白天遇到每一桩、每一件事头上来。
“妾观察几日,发现胡良娣自从有孕,对韦昭训疏远很多。”
“她们已经将坏事做在了前面,疏远不疏远,我都要一笔一笔与她们算清楚。还有细络,你也留意着,日常对世子荣要多关心关心。”
“好。提到世子荣妾又想起这孩子天生体弱,殿下刚才说让陆白霜到宜阳宫来当差,也对世子荣有好处。只是殿中省如今有些人不守规矩,想来他们敢与太子较劲,除了有人撑腰,也因为陛下吧。”
她就这般通透,却从不借自己的通透惹是生非,只会在他须要她为他分忧的时候才隐约提点些。这也是他喜爱她的地方。
陈询笑道:“外臣再强势也不能干预内廷的事。至于君父,纵容一些人提防我这个太子是必然。你也懂得,权力争夺时又要讲究平衡,君父要的是臣与臣相互牵制,臣又想君屈从他们的非分之想,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处处示弱。你不要顾虑太多,只管去奚宫局要人,有困难我会解决。”
她微微吸了口气,不知为何竟然道:“妾在娘家就知晓父亲与哪些人往来频繁,哪些人可以信任。太子若有想法直接对妾说,妾一定设法为太子笼络。只说这陆延父女,虽是奚宫局里的人,身份卑微,然而医者重要,他们又是近伺的人,谨慎对待是应当的,日后若留在东宫,必有益无害。”
陈询听了她话,仿佛一扇窗户被打开,里外通透气爽、心神明朗,忍不住快乐着,这才殷殷地看住黑暗中的她:“你总能与我想到一起去——这些时日,想必你也听到了什么,你是不是也……也会担心我出事?”
没料到他会这样直白,章青砚一时怔忡。
陈询不待她回答,仿佛是随口说说,又转过话题:“纪悦妃病重,君父已下旨让九弟回京伺疾,大概再过两日就到京了。你准备一些上好补品,择日去探望探望。”说着,瞧出她神情似乎恍惚,心口不由犯酸。
章青砚也觉察到他的气息不稳,怕他有猜疑,连忙收敛失落神情应承道:“妾这两日准备妥当了就去流晴宫。”
陈询缄默,想起那日她醉酒的模样,她素来不堪饮酒,却为陈鉴大醉,还有前几日他们那些对话……刚才一提到陈鉴就言语失常,可见感情不浅——定是不浅……如果,他们再见面会怎样……
他努力不朝这里想,只微笑道:“你做事我放心,若不方便可带着尉迟良媛一同去。”
他到底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流晴宫。章青砚隐隐不安,刚才萌动的异样感顿时消失殆尽。他这几个月来对她忽冷忽热,却又放不下她,表面和谐相处不求突进却处处显出寻求渐进,有时还话里有话试探。他那样心思深沉,怎会没有疑心呢?再说他们几个月来一直若离大于若即,再浅薄的人也会有想法吧?
上次回娘家与母亲的谈话时常浮响在耳际,章老夫人字字促心,说为人妻之道在于“诚”字。她待他不诚,而他呢?是步步追逐只为捕获她的心。嫂子钱莨宜虽不知道她与太子的事,却用子嗣提醒她加紧拢住陈询,而她深知陈询的心一直在她这里,即使流连侧妃处也是蜻蜓点水,她也是血肉之躯,怎不会被感动?只是现在的陈询让她有点捉摸不透了。
却说陈鉴在九月底回京进流晴宫伺疾之际,正好是陈询离开京城去了越州巡视河运之时。一个长期驻在封地的皇子回京为生母伺疾并没有什么特别,特别是近日王贵妃第二次有孕,人们的注意力从纪悦妃那里转移,几乎无人对陈鉴过多关注。他先回到空置着的楚王府,但见府里寂寞得很,受不了这冷静,很快带着恽良简装策马去了益南王府。
三个月前陈预已与葛紫歆完婚。陈预与吏部尚书家结亲,提高了他在皇亲宗室中的地位,加上才华过人,仍然深得皇帝喜爱。王贵妃善歌舞,最喜欢挑陈预箜篌伴奏,他出入宫廷的机会就更多了。现在又被提拔为黄门侍郎,为皇帝近侍之臣,一些阿谀奉承之辈便常来谄媚讨好他,他正不耐烦,听说陈鉴将要回京了,干脆直接拒见那些乌合之辈,一心一意等候陈鉴归来。
只说两人多日不见,除了白日陈鉴入宫伺疾,一到晚上两人就围榻促膝而谈。葛紫歆往日大大咧咧、天真散漫,自嫁给陈预后过起悠闲自在的生活,跟着他学习了书画与古琴,陈鉴来后偶尔凑趣抚琴消遣。
一日,纪悦妃胸绞痛没犯,陈鉴便早早出宫回到益南王府与陈预夫妇共进晚膳,难得轻松几个时辰,三人又饮了酒,这一夜到子时才散去。
虽饮了酒,却没大醉,且心情繁复,陈鉴就独自踱步到了离紫桐斋最近的咏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