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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纵火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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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稚坐在村里唯一的客栈兼饭馆里,大口大口哆着味道地道的农家面条,味道朴素极了,放在过去,他该怀疑人家来此处的客人怕不是味觉特立独行。
现在,年稚心满意足地喝尽最后一口汤,喊来老板娘结账。
他一边把五铜板递给老板娘,一边感叹,这就是垄断的魅力。真是,该死的迷人。
老板娘接过丑陋少年抠抠搜搜的铜板,看了眼一旁乖巧漂亮的花青:“你这远方表妹也饿了吧,不给她点一碗?”
花青又吞咽了一下口水,小脸上万分期待。大人吃得这样满足,不知味道是不是比耗子青蛙好吃。
老板娘看向年稚的表情中鄙夷之色愈加明显。
先前年稚带着一个精致漂亮像年画里娃娃一般的小姑娘来到店里,介绍说是远方表妹,她就暗忖这小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这个小姑娘铁定得受苦。
看看,刚来呢,连碗面都不给吃了。
草人不会饥饿,就算要进食,也得吃泥土太阳光。省点钱不好么!年稚神色讪讪,顶着老板娘‘你个黑心肝’的眼神,道:“那给她也来一碗素面?”
老板娘这才转身回了后厨,很快端出来一碗素面。
显然之前就准备好了,年稚一瞧,喔,还有两颗肉,几根酸菜,比他那份明显大份也丰富许多。
起码价值八个铜板!
年稚吞咽唾沫:“老板娘,要不我们打包带回去吃。天色也不早了,二段哥哥们就要来了,我们不占座。”
餐馆开在村子里就得有客人,二段和其他几个混混就是收入来源。他昨天从村人闲言碎语里听说,都是些父母双亡无人管教的小青年。
老板娘稳稳把面条移到花青面前:“趁热吃,放久了就糊了。这做人呐,得有善心,就一碗素面,不贵,如果以后小姑娘再来,大娘请你吃,啊。”
花青感激地捧过面条,拿起筷子,小心瞥了一眼尴尬的年稚,挑起一根面条,小小啃了口。
老板娘在旁看着,皱了皱眉,低声问年稚:“你这表妹是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平日里丫鬟伺候穿衣吃饭,这么大了,连筷子都不会用。”
年稚同样低声道:“对,是糟了灾,家破人亡,才逃到我这里。不然,谁来我这破地方。”
老板娘明白了,靠近拧紧眉头的花青,抓过她手里劈叉的筷子,热心道:“娃儿,大娘喂你——”
花青求助地望向年稚,人类的面条太难吃了,蛇不想吃!
年稚装作没看见扭过头。可不只是难吃的问题,回去更好受。
花青痛苦万分地承受着大娘满溢的关爱,忽然,大娘手上动作一顿,又有人进店了。
一个青衫长褂,儒生头,四肢细瘦,书生打扮的青年,瘸了条腿,哎呦哎呦地叫唤着,由一个荆钗布衣的年轻妇人扶了进来。
是李承继跟他新娶的娘子李乔氏。
老板娘立刻站起来,一边不放心地叮嘱年稚喂好他妹妹,一边迎上新的客人,帮李乔氏把李承继扶到长椅坐下。
老板娘问李乔氏:“这是怎么了?”
李乔氏目光担忧地检查李承继坐下的长椅,身前的桌子,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李乔氏:“自前几日开始,不知道撞了哪门子的霉运,我相公磕着碰着,要么椅子断腿儿,要么桌子不稳,汤汤水水全往他身上招呼,昨天,门梁掉了一根,压他腿上了。出了门,杀千刀的鸟还在他头上拉屎。”
年稚眯眼打量,哟,后领子上还有灰白的一坨。怎么没有清理掉。
李承继隐忍怒气地瞪视李乔氏,阻止她把自己的糗事当众处刑,李乔氏好似没瞧见他的目光,他终于忍无可忍,青筋暴突:“闭嘴!”
李乔氏讷讷住了嘴。
李承继这才努力挂起笑,跟老板娘点了菜。
李乔氏跟老板娘一起进了后厨,年稚距离后厨近,隐隐约约能听到两人的声音。
李乔氏:“听说后林村的山神庙灵验,大娘,我打算跟我相公去村里山神庙拜一拜,求山神显灵,驱走霉运。”
老板娘:“是得去拜一拜了。我们山神是真的灵,听说百年前,村里旱灾,要不是祂显灵招来大雨,我们后林村早没了。”
李乔氏:“等下我们就去刘老头那里买香,尽快去山神庙。再这样下去,我相公哪里还有命在……”
年稚听到这嗤笑一声,夹起一筷子面条,送花青嘴边,花青眉头皱成小疙瘩,又在年稚的眼神下,不情不愿地咬几口。
汤汁很快糊了干净的下巴。
年稚又夹起一筷子,这次花青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我、我觉得我吃饱了。”
年稚放下筷子,心痛地看了眼还剩大半碗的面条。等着老板娘出来交铜板。
李承继坐在椅子上也不喊疼了,一双眼睛四处转,冷眼观察两人许久,终于开口:“年稚,这个小姑娘是谁?你买来的媳妇?真嫩,大户人家的吧?”
年稚不想跟这开口就是下三滥的家伙说话,花青十分有眼色,立刻道:“我是年哥的表妹,来投奔他的。”
李承继荤腥的目光放肆地打量花青:“表哥表妹,长大了不就在一起了。小姑娘真俊。哥哥我就要发财了,搬去镇上住,你要不要跟哥哥一起去吃香喝辣的。”
端着碗菜掀开帘子的李乔氏正好听到这句,顿了顿,随后又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没有任何异样地把菜放到李承继面前,转身回了后厨。
花青不懂得人类的道德伦理,自然感觉不到羞辱,却能感觉到李承继身上的扭曲的欲念,她歪头,认真思索了一番:“我不吃香喝辣的,我吃人。你看起来就细皮嫩肉,挺好吃。”
啪!年稚一巴掌拍在她头上,这条死性不改的蛇妖。
花青讨好地冲年稚笑,低声求饶:“我就吓吓他。”
李承继蓦的大笑:“来来来,吃我,尽管来,保管叫你欲生欲死,吃了还想吃!”
年稚走进后厨,把八个铜板塞给了老板娘,硬拒绝老板娘送还的三个,吩咐花青抱着瓦罐走出小店。
李承继这才看到花青抱着的罐子,仿佛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冷淡,扬声问道:“哟,抱着个大罐子干嘛,里面装着什么?”
年稚冷冷睨了眼他:“你的骨灰。”
转身就走,身后李承继破口大骂,突然一声痛呼,又哎哟哎哟叫唤起来。
“诶,这椅子腿儿怎么断了——”
年稚凭着昨天的记忆,带着花青往村里的杂货铺走,一边对她道:“将死之人,还管不住那张孽口,若你不忿,我今日可以给你修好身子。只要不伤及他性命,你尽可泄愤。”
花青:“那会增加我身上的孽债么?”
年稚摇头:“他,恶人也。这是惩奸除恶。”
花青不解:“那杀了他不更好?”
全然不问这书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是否该送掉性命。非我族类,自然不会物伤其类,这才是妖也。
榕树妖才是野生妖中的异类。
年稚意味不明地瞧了眼瓦罐中优哉游哉的草木之心:“他的命已经被预定了。而且,你与他没有因果,若你杀了他就是逾矩。”
花青吓了一跳,环顾四周:“这里还有厉害的人物?他得罪了那人?”
年稚道:“这书生从未杀人放火,也未盗窃奸|淫,无能懦弱,平生最遭人恨的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最大的错处是放了一把火。你说他招惹了谁?”
花青懵逼思忖片刻,目光瞥到怀中的瓦罐,恍然大悟:“你说放火烧死榕树妖的人是他!可是,榕树妖已经死了,怎么回来报复?”
年稚伸手挡住过于刺眼的阳光,打了个哈切,意兴阑珊:“小蛇,你要知道,这世间生来就有三六九等,有人生来就是仙胎,长在我们披荆斩棘千万年的终点,有人世世代代是奴隶,从出生就跪在主人脚下直到死去。妖也一样,草木成妖艰难,受天道眷顾,若打伤甚至杀死了它们,不仅天下妖修群起而攻之,就是天道也会追究其过错,自会降下滔天孽障于他头上,除非气运之子,基本难逃一死。跟你们蛇妖死了就死了不同的,高高在上的天已经预定了他的性命!”
花青撇撇嘴,酸溜溜道:“真是不公平。”年稚嗤笑一声。
但她还有疑惑未解:“榕树妖着火时是大白天,很多双眼睛看着,我也在场,没有看到他纵火。”
年稚道:“谁干坏事是光天化日之下做的。他是晚上去放火,结果榕树妖有妖力护身,尽管由于虚弱不能打伤他,但护住自己还是不成问题。至于为什么晚上放的火,直到白天众目睽睽之下才烧起来,自然是因为晚上的火种没有浇灭,白天阳气加持,气温升高,在加上树本身畏火助火,天时地利,火就逮住这机会肆虐起来。”
花青张大嘴巴:“这也太巧合了吧?太荒诞了!”
年稚伸了个懒腰,掩住嘴角的冷笑:“它的命数就到了那天中午,便是无人纵火,它也会以其他方式死亡。再收到眷顾又如何,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花青感叹了一句榕树妖时运不济,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杂货店,买了许多调味料,没有回家,而是往河边走。
家里没有食物,今天还得靠玄学电鱼才能填饱肚子。
一路上遇到的村人纷纷打听年稚身边漂亮惹眼的小姑娘身份,年稚一一回答了。又有村里德高望重的老村长背书,等到了河边,花青的身份算是在后林村过了明路。
年稚站在河边寻找电鱼的好地方,花青好奇地跟在他身后。
突然,水流涌动,两尾膘肥的鲫鱼跃出水面,落到年稚脚下,摇头摆尾,好不活泼。
花青惊呆了,以为是她没见识过的手段,望着年稚的目光愈发钦佩。
年稚神色不明,脚一转,走向另一处。两尾鲫鱼孤独地在草地上翻滚。
花青留在原地,盯着两条鱼,着急喊道:“大人,鱼不捆起来会重新跳回河里。诶,别跑!”
她连忙放下瓦罐,扑到压住即将跳进河里的一条鱼。
冬日河边的冷风把年稚沙哑的声音刮得有几分模糊:“别理会祂,跟上。”
花青不清楚年稚口中的祂是祂,以为说的是两条鱼,满腹疑虑起身。那条鲫鱼脱离了她的压迫,尾巴一甩,跃进河水里不见了。
一转眼,另一条鱼也跳进河里了。
花青心疼得连连添了两口瓦罐上的水珠,她不是好蛇了,亲自放跑了猎物。
在她们蛇里,这是活该被饿死的罪过!
年稚没理会身后身无可恋的蛇妖,正好前面有一丛芦苇杆,距离河岸有一段距离,但小心些还是能折到。
年稚探出身子,风向悄然改变,柔韧的芦苇杆撞进他的手心。
他的动作顿住,目光渐渐凝固,手心轻轻晃动的芦苇像一只乞求注视的小兽,黏黏糊糊磨蹭得皮肤发痒。
“滚开。”
他眸子如同深潭逐渐凝结出寒冰,狠狠握紧芦苇杆,咔一声脆响,芦苇杆折断。
他没有接受那个看不见又无处不在的家伙的殷勤,这根芦苇与之前的两条鱼命运相同,被丢进河里,顺着流水漂向远方。
风,瞬间凝滞,虚空中,那双支配着世间万物的手失措地僵住。
【我的小年少爷……】
年稚讽刺地笑了声,挑了根容易折到的芦苇杆,手还没伸出去,一根木棍就递了过来。
花青拿着细长的木棍,兴致勃勃建议:“我刚刚在草堆里捡到这根木棍,是村里小孩插鱼用的,他们都很喜欢,玩得很开心。您,要不要试一试?”
花青怀疑年稚肚子怕不是还不够饿,鱼逃走了,还去折草杆玩,估计当修士时太无聊,没见过世面,瞅什么都新奇。
啧,反正她现在的身体不能进食,迁就一下又饿不到自己。
缺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