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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小剑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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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流光溢彩的玉无声地摔落,半边隐没在雪里,半边斜斜地露出,像一座在夕阳余晖中失落的残坟。
一股巨大的空茫如同潮水般淹没年稚,他呆呆地仰着头,直视刺目的阳光。
忽然,泪流满面。
他张开嘴,想笑一笑,却尝到了咸涩的眼泪。
死了?
这就死了?
这些日子支撑着他的恨意恍惚就没有了着落,他像站在一座独木桥上,摇摇晃晃,突然就没有了过河的理由。
三千年的朝夕相伴,祂几乎把自己完全镌刻在了他的生命里。
他生命中的每一个喜悦,每一个悲伤都有祂的影子。
即使重生归来,他也能时时刻刻感受到祂的注视。
一条噬主的狗陪伴了足够长的时间都会感到痛苦的吧。
他不信!
那样狡猾的天道怎么可能这样轻易的死去。
太荒唐了!
那亘古至高的天,为了一个亲吻去死?
谁敢信?
肯定又是祂的阴谋!
那天地传声也说了,天道重创,还留着口气哩。
花青苏醒,从阵法里出来,她的蛇身也能正常幻化成人形了。
还没来得及分享喜悦,就看到大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雪地里,凌乱的衣襟长发都沾满了落雪,脸色苍白,傻傻地直视太阳,眼泪纵横,站成了一截枯木。
他离这个世界忽然就远了,像一个蚕蜕空空地挂在世界边缘。
还未出口的话语哽咽在喉咙里,犹豫着吞咽了下去。
“大人?”
花青试探地呼唤年稚,上前半步,又踉跄退了两步。
她直觉到了危险,一种尖锐的,疯狂的,好像失去了所有禁锢的力量从毁容的少年的周身不断奔涌而出,只要一碰到,立刻就会被粉身碎骨。
这声呼唤在这股力量面前如此微弱,犹如风中萤火,一吹就灭。
年稚却仿佛大梦惊醒,猛地一个激灵,望向花青。
花青浑身颤抖,一点点后退,最后被地上的一块石头绊倒,跌倒在地,依然毫无痛感一般试图逃得再远些。
这双盯着她的眼睛黑得如同一个深渊,其间藏着无数的凶兽,惊人的戾气争先恐后地溢散出来,择人而噬。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凶恶的双眼,世间至恶皆蕴其中。
他盯着她的那一刹那,她以为她会死。
花青吞咽了一下口水,抖着唇问:“大人?您怎么了?”
少年站在雪地里,一身落拓,眼神淡漠:“我有一个仇人,祂刚刚好像死了。”
花青:“是,是好事呀。”
年稚弯下腰,双眼凝视着她,两人眉眼凑得极近:“祂好像死了,好像。”
花青浑身颤抖,想离他远些,却不敢动,只得顺着他的话,结结巴巴道:“那您去、去验证一下祂是不是真的、真的死了,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年稚好像得到了什么肯定一般,站起身:“对,我要验证一下。等我杀了叶临天,祂没有出来,那么就真的死了。”
下一刻,所有的戾气恶意烟消云散,快得花青以为先前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毁容的少年唇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
他离这个世界突然又近了。
“起来。”年稚朝花青伸手。
花青一哆嗦,没敢去碰他的手,扶着地面一骨碌爬了起来。
年稚不在意地收回手,不紧不慢弯腰,捡起了金色道玉。
花青一看到道玉,眼睛猛地瞪大,不需要说明,世间万物,只要一看到就能知晓:“这是道玉!您是天道候选者!”
她的眼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之前的恐惧烟消云散,激动得浑身颤抖,血液上涌,双颊通红。
“我,我可以摸一摸吗?”
年稚不在意地把这枚象征着无上尊荣的道玉递过去:“随便摸。”
花青抖着手朝道玉伸去,然而,还未触碰到玉,就惊叫一声,一脸痛苦地捂着手。
年稚尴尬地收回道玉:“它居然还有脾气,会看菜下碟。”
尖锐的疼痛只有一瞬,花青连忙道:“是小妖冒犯了,这种宝贝不是我等妖物所能妄想。”
顿了顿,又补充:“我能维持人形的时间不多,现在就去教训今天那个嘴不把门的烂书生。也给树妖出口气。”
年稚:“去吧,注意留下一条命。”
花青走后,年稚捡起木棍,又在雪地里细细描画改版后的雁鸣纹。
画了一个又一个,再没引来雷劫。
因为天道死了还是新的改版阵纹才会再次引来雷劫?
年稚开始尝试下一道阵纹推演。
奇异的纹路在木棍移动间一点点显露在雪地上,先是旧纹,然后在旧纹的基础上或增或减。
不一会儿,雪地里整整齐齐罗列着一排排相似又相异的纹路。
有时并排的两个完全看不出差异,有时不过上下的距离两个纹路天差地别。
有了第一道阵纹的铺垫,第二道阵纹很快就有了头绪。再花了两三天就能推演出来了。
雪后的阳光异常温暖,院子里的雪积得不多,很快就融化,渐渐渗入地底。
沉迷推演的时间过得极快,当花青回来,推动门扉的声响惊动年稚。
他抬起头,才发现先前画在雪地上的阵纹已经随着雪化消失的七七八八。
花青站在门口就兴奋地喊道:“大人,我回来了!”
年稚一抬头,看到小小的女童手里竟然拖着一只血淋淋的野猪,身后积雪还未完全消散的道路上,一条鲜艳的血痕从远处蜿蜒到家门口。
“这是我豢养的野猪,春天的时候太小,特别笨,踩到捕兽夹,我救了它,平时庇护它,喂些野菜,养到冬天特别肥。”花青邀功:“我揍完李江邻后就去山上抓了回来,可好吃了!能吃好几顿!腌起来能撑过这个冬天!”
(不要食用野生动物)
年稚皱眉:“你从村口拖到这里的?”
花青不明所以:“对呀。”
年稚:“有人看到么?”
花青骄傲:“没有,凡人那么脆弱,肯定捉不到这么大的野猪,我用了障眼法!”
年稚面无表情:“那地上的血怎么回事?”
花青脸色大变,盯着雪地上殷红的血痕,不知所措。
她常年在野外生存,没什么讲究,即使已经努力地按照人类的思路办事,也总免不了各种失误。
这时,已经有村人发现地上莫名出现的血,纠集了一队健壮的汉子,拿着镰刀锤子沿着血痕找了过来。
远远能听到嘈杂声。
花青面色仓皇:“怎、怎么办?”
年稚指着野猪头:“用灵力砸碎,然后躲进屋里,赶紧把身上的血迹洗掉。”
当花青把猪头砸了个大坑,前脚刚钻进院子,村人后脚就到了。
年稚先一步冲来人喊道:“李伯张哥,你们来得正好,我家门口石墩上撞了一只野猪!”
李伯是村里的猎户,上前检查了一下还在汩汩流血的野猪,皱眉有些疑惑:“被巨兽一口咬穿头颅,应该立即毙命,怎么还能走进村子,撞死了年稚家门口。”
张哥在后面搭腔:“可能没死成,刚刚风雪那么大,身受重伤逃跑,看不清路,就撞死在了这里。”
“今年死了老榕树,可能是老天补偿,给大伙儿开顿荤呢!”
“这猪这么大,每家都能分一块肉。”
“我家孙儿前段时间伤了腿儿,我家要猪腿儿……”
“……”
于是,今天全村跟过年似的,家家户户都分了块野猪肉,饭点的空气中都飘着久违的肉香。
唯独花青非常不忿:“明明是我养的猪,天天防着它被后山的老虎逮了,给它喂草料。凭什么要分给他们!”
年稚懒得给她眼神儿,咽下有滋有味的炒野猪肉片:“如果你做事周全些,就不会这样了。”
一整头野猪啊,还没开心一分钟,就变成了巴掌大的猪头肉。
智商税教得也太黑心了。
花青讷讷骂了几句,忽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翻滚,痛苦哀嚎,跟有人拿刀子在她肠胃里肆意翻搅一样。
她现在已经换回草人的身子,难道是大人施的术法出了问题?
年稚一眼就看出了问题:“你今天中午在饭馆吃了几口面,草人的身体不能吃不能喝,这些面堆在身体里,自然会出问题。”
花青凄厉地呼救:“大人,好疼!救我!”
“你躺着别动。”年稚说着,去厨房拿来了菜刀,蹲在花青身前:“我切开肚子取出面条就行了。”
花青十指死死扣进地面,菜刀今天宰猪的时候磨得锋利,很快就切开了白嫩的皮肤,露出绿草填塞的血肉,一点一点挖出嚼得稀碎的面糊糊。
冷不丁瞧着这场面,寒碜极了。
“杀人啦!”
“丑八怪杀人啦!”
院外突然响起杀猪般的尖叫,好像开膛破肚的刀子捅他身上一样。
“可以了,你自己用草填补肚子就行了。”
年稚匆匆丢下刀子,往院子里跑,只来得及看到墙头一个黑色的小脑袋一晃逃得飞快,与此同时是不绝于耳的‘杀人啦’ 的呼喊渐渐远去。
流年不利。
年稚暗骂一声。
村里的小孩顽皮,总喜欢爬上爬下,东家院子瞅瞅,西家墙头趴趴,冰天雪地也没有堵住他们的玩心。
穿好衣服遮住肚子大洞的花青忐忑地看着面色铁青的大人,斟酌:“我去叫住他。”
年稚点头。
花青箭步冲出去,凭借着草人异乎凡人的身体素质,很快就抓住了爬墙的小孩儿。
这时,村人已经被惊动,纷纷出了家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目光落在了花青身上。
花青立刻解释事情经过,又因为她就是呼叫中的那个受害者。
她抬头挺胸,在围聚过来的村人面前走了一圈,终于止住了杀人的谣言。
那个趴在年稚家墙头的破小孩儿——李东子,被他老爹李猎户揪着衣领狠狠教训了一通,摁着脑袋给年稚和花青道歉。
“我明明看到丑八怪……年稚拿刀割开了花青的肚子!”
李东子不依不饶,愤愤不平地瞪着年稚,偶尔躲闪地瞥一眼花青,很快羞涩地躲开。
花青今天被丑八怪带到村里的时候,这个后林村从来没有过的漂亮女童就在小孩儿间流传开了。
为了争论花青是谁的媳妇,他和良子都打了两架了。
没有分出胜负,明天还约。
年稚注意到这一幕,暗笑,然后毫不留情把花青推了出去:“你告诉他,我有没有杀你。”
花青睁着漂亮的双眼,谴责地看着李东子:“你怎么能这样污蔑年哥!没有年哥的好心收留,我早就无家可归了。年哥怎么可能用刀子杀我!他对我可好了!你真坏!”
李东子被一见钟情的小姑娘骂得惊慌失措,着急得眼眶都红了。
他明明就看到了!
丑八怪用刀子割花青的肚子,还从她肚子里扣肠子!
想到这,李东子眼睛一亮,好像找到了支柱:“丑八怪还扣了花青的肠子!就在屋里!我没撒谎!”
年稚只得无奈地冲李猎户笑了笑,止住李猎户要强行拉着李东子回家的动作。
“进来看看吧。”
最后,李东子如愿看到了他以为的肠子——一堆面糊糊。
年稚微笑解释:“这是中午吃的面条,花青不太适应这边的饭食,身体不适,刚刚忍不住吐了出来。”
李东子满脸不敢置信,面色灰败地被他爹提着后领子揪回了家。
一顿竹鞭炒肉是少不了了。
第二天,眼眶红肿的李东子捧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狗上了门。
“这是我家刀锋跟它媳妇下的小狗,我爹让我送来给你,给你赔礼道歉。”李东子双颊通红,为自己在心仪的小姑娘面前丢了大丑羞愤不已,又忍不住拿眼睛去瞟小姑娘漂亮得跟小仙女似的脸:“刀锋它媳妇下了五条狗,这是最漂亮最强壮的一条!”
哟,小屁孩就学着撩小媳妇了,赔礼道歉不是该对他么。
年稚抱着双手斜靠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花青嫌弃地推开小狗,李东子瞬间被心上人伤得眼泪欲落不落。
花青询问地看着年稚:“年哥,我们要这只狗吗?”
李东子立刻希冀地看着他:“年哥,这狗可乖可漂亮了!长大肯定比我家刀锋还厉害!看门打猎都在行!年哥你收下吧,很好养活的!”
丑八怪也不叫了,一口一个年哥。
这时,在李东子怀里一声不吭的小狗突然哼哼唧唧起来,努力地把头挤出李东子的怀抱,睁着一双蠢萌的狗狗眼,亮晶晶地看着年稚,四肢挣扎地要挣脱李东子往年稚爬去。
李东子立刻把小狗送到年稚面前:“年哥,你看它可喜欢你了!你就收下吧!”
一身黑毛的小狗应着李东子的推销,欢喜地冲着年稚叫着,稚嫩的声音听得人心尖发颤。
年稚终于升起了一点兴趣,伸手接了过来。
肉乎乎轻飘飘暖烘烘的一个小团子,好像一个用力就能轻易取走它的性命。
毛茸茸的小团子一到年稚手上就一个劲地蠕动,湿漉漉的小鼻子这里蹭蹭那里嗅嗅,好像把他的手当成的全世界。
年稚忍不住摸了摸它狗头,绒毛柔软,犹如没有重量的棉花,一下子就碰到了小小的头盖骨。
小团子幸福地眯起双眼,哼哼两声,努力抬头去蹭年稚还未离开的手。
花青本来不太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现在也看得眼热,伸手想要去碰一碰它的脊背。
之前还一副极乖巧极亲近人的小团子突然就剧烈挣扎起来,柔嫩的小肉垫扒着年稚的手往他怀里钻,躲开背上讨厌蛇的手。
花青讪讪地收回手,撇撇嘴,内心腹诽。
你还嫌弃我,我都不嫌弃你一个毛乎乎的家伙!
我可是开了灵智的妖,你就是一条傻兮兮的蠢狗,大人肯定不会留下你!
大人未来可是要去做大事,当天道的!
然而,下一刻就见年稚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把这条只依赖自己的小团子双手捧住,抱进怀里。
“那就留下吧。”
花青漂亮的小脸瞬间拉了下来。
李东子却没注意到心上人的小情绪,喜笑颜开:“年哥你先给它取个名儿。”
年稚思索片刻:“它爹叫刀锋,它就叫剑鞘吧。”
李东子不太满意:“这名字一点也不霸气。你再取个霸气点的名字,狼啸、憾山这些的,都很霸气。”
花青一直看着小狗哼哼唧唧地在大人怀里乱拱,大人也纵容它,内心产生了些危机感:“叫阿黄,大黑这类就好,贱名好养活。”
年稚决定的事很难改变,他低头逗了逗一无所知的小团子:“小剑鞘。”
小团子立刻回以欢快的哼哼,葡萄般的眼珠子全然欢喜地盯着年稚,嫩嫩的小尾巴不停地摇晃。
“它挺喜欢这个名字,就叫剑鞘吧。”年稚忍不住又愉快地捏了捏小团子的小鼻子。
花青脸色难看,愤愤地瞪了眼那条只会黏黏糊糊争宠的蠢狗,冷着脸走了出去。
她要去帮大人清理菜地。
大人要在院子里构建阵法,让院子冬天也能如同春天一样温暖。
为了让大人吃上新鲜的菜,她可忙了。
她跟那条丑不拉几的毛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