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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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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旧事
陈白鹿睡着了,甚至没有做梦。
醒来的时候,有一个人正在不远处看着他,那是李鹤年。
今日李鹤年是去还衣服的,虽然想避开陈白鹿,以免他问起那晚的后续,但放着他的衣服在身边,李鹤年总觉得心思有些浮动,所以还是去了扶摇苑。
陈白鹿并不在,李鹤年知道他应当在白鹿岭。本来可以放下衣服回去玉尘峰,但念及今日是陈白鹿母亲的忌日,李鹤年还是多嘴问了高晓云他心情如何。
高晓云说:“许是落寞吧,少爷说都快把主人的样子忘记了。”
李鹤年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情说出来这种话,因此思前想后,还是没有管住腿,直奔白鹿岭来了。
陈白鹿在睡觉,乖巧又沉静。
李鹤年便在一边守着,崖边有风,吹得他束发的锦带都散开了,在脑后仿佛两根须子似的。
陈白鹿是被舔醒的,舔他的是白鹿岭的那头鹿王,浑身长毛,一片雪白,两只晶莹的玉角叉叉丫丫,四蹄通透仿佛冰雕。
这畜生趁陈白鹿睡着的时候把祭奠的鲜果吃干净了,又把点心也吃干净了,唯有一捧山花,挑挑拣拣几株味道好的尝了,剩下的散在坟前。
这畜生也不怕人,吃完了供品就开始舔陈白鹿的脸,把他从睡梦中舔醒了。
陈白鹿推开这畜生的头,便看见崖边转头看他的李鹤年。
或许是觉得这一幕别有生趣,李鹤年嘴上带笑,锦带在风中飘荡,衣衫随风起伏,有一种羽化登仙的气质。
陈白鹿瞧这畜生把祭奠用的供品吃了,也不生气,拍了拍它的背,道:“便宜你了,走吧。”
鹿王喷出一口鼻息,微微垂首,然后慢悠悠地走入了林中。
陈白鹿把坟前的花摆放整齐,才转过头与李鹤年对视。
陈白鹿的脸色是平静的,李鹤年的心情是沉重的。
“你是来祭奠我娘的吗?”陈白鹿问道。
李鹤年道:“我来看看你,也来看看师娘。”
“师娘……”陈白鹿的脸上浮现意思嘲弄,“她是六欲魔宗的女魔头,当不起这个称呼。”
李鹤年语塞。
陈白鹿脸上嘲弄的表情也淡去,“我是魔头的儿子,当不起大师兄看顾。”
这样的表情,李鹤年太熟悉了。这五年来,陈白鹿便浑身带刺,这样嘲弄,都已经是温和的表达。
李鹤年有一种预感,如果他不说些什么,那么这两个月来陈白鹿好不容易打开的心门又会关闭。
他思索着,心里暗自叹息,最终还是打定主意要和他聊一聊:“师娘虽出身魔道,但把你教成这个样子,我不相信她是坏人。”
“是正道还是魔道有时候并非我们所能选择,若是不论心迹,只以出身论善恶,那正道与魔道又有何异?”
“就我所知,如今的黄天教教主邴真君就是一位奇人。黄天教历来作恶多端,被斥为魔道。但邴真君执掌黄天教以来,立下严苛重法约束教众,止杀、戒淫,如今黄天教虽然不是正道,但也没有人在说他是魔道了。”
陈白鹿道:“邴真君的风采远不是我们娘俩能相比。”
李鹤年走到他身边,道:“若是有邴真君的修行、道力,我想师娘一定也是这样的。”
陈白鹿心中暗道:这你可就错了。我娘没有这样抱负,我成了西昆仑魔主后,也没有能与邴真君比肩的胸襟。
陈白鹿垂下眼眸,“不要叫她师娘,她不是你师娘。”
李鹤年道:“我知道你有心结,你在怪师父没有救师娘。”
“我不怪他。”陈白鹿声音冷硬起来,“他是大雪山掌门,是儒仙陈归妄。我娘不过是一个魔道妖女,怎么敢劳动真人大驾。”
李鹤年道:“扶摇,五年前师父就动不了手了。”
李鹤年神色黯然,“师娘带着你从六欲魔宗逃出来,寻求大雪山的庇护,师父当然想出手,但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元神不稳,无力在与人争斗了。”
“师娘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只留下你,选择以身赴死。”
陈白鹿猛地打断他:“别说了,我不信。”
陈白鹿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我娘跪在天柱峰前求他,他连面也不肯出,害我娘惨死。既然不愿意救我娘,又何必要救我,倒不如让我们一起死了,也好还大雪山一个清净。”
“扶摇……”
陈白鹿惨笑一声,道:“不要说了。”
他转身没入白鹿岭的风里,消失在茂密的森林里。
李鹤年看着他的背影,捏紧了拳头,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着,让他的心躁得厉害。
“师娘,也许不告诉他,他会好受一些。但是师父时日无多了,我不想让他被误会一辈子。”李鹤年双目露出几分茫然。
如同这山风不知吹往何处去,大雪山的未来,也不知会走向何方。
陈白鹿一路走回扶摇苑。
这漫长的路上,他终于摆脱了情绪的掌控,没有让心海里的巨鲲翻腾起来。
尽管不愿意相信,但李鹤年说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那是真的,这其中被他错过了的东西就太多太多了。
五年前,星河教主驾临六欲魔宗。
西方魔教的实力极为庞大,远远超过六欲魔宗。西昆仑之外,不仅仅是六欲魔宗,也有着大大小小的邪魔外道托庇在西方魔教麾下。
六欲魔宗以情欲为法,妖女最多不过。星河教主在六欲魔宗看中了一位美人,而这位美人,就是陈白鹿的母亲叶蓁。
星河教主好美色,能去六欲魔宗做客,是嫖客逛窑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至于嫖客看中了哪个姑娘,姑娘愿不愿意,就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六欲魔宗的掌门做出将叶蓁嫁与星河教主做妾,而星河教主的妾室却从没有活过三年的——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妾室,不过是鼎炉好听点的说法。
星河教主每隔五年就会来六欲魔宗选妃,但一般情况下不会选到圣女。纵然六欲魔宗的圣女有六个,但那是门派的中流砥柱,未来可能接任道统的弟子。
只有这次是例外。
六欲魔宗的掌门本想拒绝,但星河教主许下重聘,那自然无有不允。
叶蓁还不想死,便带着陈白鹿逃了。
叛教之徒,魔道总有千万种酷烈的法子对待,更何况人跑了,那星河教主许下的重聘也就没了。
叶蓁逃到了大雪山,请求大雪山的庇护。
也就是那个时候,陈白鹿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居然是大雪山的掌门。但这个从天而降的父亲并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不管叶蓁如何哀求。
于是叶蓁便提出保住陈白鹿,她自愿离开,不给大雪山引来争端。
而后的事情,便是叶蓁散功赴死,将所学归还六欲魔宗。六欲魔宗本来是要抓回陈白鹿的,但陈掌门出面保下了他。
不想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稚子斗起来,六欲魔宗便就此退却。
叶蓁的尸骨埋在了白鹿岭,陈白鹿则留在了大雪山。
从叶蓁到陈瑞,从六欲魔宗到大雪山覆灭,这一环接一环,每一环都有星河教主的魔影。
陈白鹿嗅到了危险了气息,也许危险早就临近,而他还没有足够的警惕。
如果陈瑞五年前就已经失去了动手的能力,那叶蓁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陈瑞乃是阳神真仙,纯阳不坏,又有什么人能伤到他,让他无法痊愈,甚至只能坐以待毙?
“我也身怀魔种,是不是也在其中扮演着我自己都未曾发觉的角色。”陈白鹿思忖着,还没有丝毫头绪。
转来转去,都绕不开一个他不想见的人。
但现在,他决定要去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