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毛一苇

23、江小神

　　“今天我们的话题是，贫困生应不应该用奢侈品，比如iphone，大家自由讨论吧，我会把大家的看法简明扼要的记录下来。现在开始吧！”
　　这已是文学社第二次举办时政讨论会，江河坐在座位上，不再那么紧张。温尔雅主持讨论会，他是放心的。可与会的人却少了很多，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十几个人。当了社长之后，江河更加深刻地明白了“责任”这个词的含义，高考失利时，他已明白了人要对自己负责，而现在，他要对文学社，要对全体37位社员负责呢！他不免觉得身上担子很重，所以他兢兢业业，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第一次时政讨论会，是他主持的，这次讨论会，他也是拟好了话题，准备亲自上阵，温尔雅却提醒他不能如此行事。
　　“江河，社长要是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会忙不过来的，要学会把事情分给别人做。社长不只要会办事，也要会用人。文学社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也是我们这个团队的。而且每个人在文学社的存在感、归属感，正是由他们在文学社里做的点点滴滴的事而构成的呀。更何况，办事也能让社员得到锻炼啊，我相信他们也是想真正办点事的。我作为副社长，也要对文学社负责，这次会议就由我主持吧。”
　　江河思考着温尔雅的话，他觉得温尔雅在学生会没白呆，学生工作比自己有经验。
　　“当然你也别闲着，你负责拍照吧。这不仅是为了向外人展示我们文学社丰富的活动，也是为了把我们文学社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这很有意义。以后看这些照片，我们会发现这一年有许多美好的回忆。”
　　江河自然没有意见，他现在就坐在最后一排，抓拍了好几张照片。捕捉到的某一瞬间，赵星萌刚好站起来，带动着椅子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我不是贫困生，可我也用不起苹果啊，在坐的各位又有几位是用苹果的。助学金是发给他们做生活费的，不是用来满足他们的虚荣心的。家里已然很困难，还要用苹果手机，这样的人是有多不懂得体谅父母的艰辛啊。而既然有钱买苹果，说明家里也并不那么困难嘛，至少生活费是有着落的，那么我们不妨把助学金发给更需要的人。”
　　“如果他是用励志奖学金买的，而他又是一个电子产品发烧友呢。这样我们是不是能稍微理解他的做法了呢。”江河道。
　　“这样的话，那的确说明这个人没有我想象中可恶。可我还是保留我的意见，他不应该再领助学金。既然好不容易拿了奖学金，还是励志奖学金，这份钱可以用来充当生活费，减轻家人负担，他却自私地选择了买死贵的苹果手机，我觉得他没有资格再领助学金。”赵星萌不变立场。
　　“可如果我们连贫困生用什么手机都要管，是不是管得太宽了。贫困生也只是普通人，也有自尊心，本来就因为贫困而自卑，现在我们又强行地连他们用苹果手机的权利也要剥夺，是不是太霸道了。这跟封建社会规划士农工商该穿什么衣服有什么区别，用外物就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林月朗道。
　　“我觉得问题的关键在于他算不算真的贫困。他若真的贫困，买苹果再是因为兴趣爱好也是虚荣。而且苹果就是一手机，有什么情怀不情怀的。我觉得那些兢兢业业干着底层工作，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的农民工伯伯比他有情怀多了。他若不贫困，就不该领助学金。这样看来，他怎样都是错了。”
　　方梅的话倒是提醒了江河，他还从不知道张建业家里的真实情况。
　　“人性是复杂的，这样的人或许是有些虚荣，可毕竟不是十恶不赦，我们也没必要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他们，我们谁又没有犯过错呢？立场可以不变，可也应该给他们改正错误的机会。”温尔雅慢条斯理地说。
　　“做错了事理应接受惩罚，不过我们的确没有资格因此对他们区别对待。”
　　温尔雅的话让江河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决定去学工办说明情况。
　　从学工办里出来后，江河知道了张建业家条件的确不好，爸妈都是农民工。学工办的老师说会去调查，一旦查明情况，他们会取消他的助学金资格。
　　林杉听说这件事后，非常震惊。她自己或许会因为张建业的行为而暗自忿忿不平，却是万万不会去举报的，这多得罪人啊。可她骨子里是有侠女情怀的，梦里梦外仗剑走天涯，她从此倒对江河倒多了分佩服和欣赏。
　　而江河却万事如常，安之若素，遇到张建业时也态度如初，因为他问心无愧，他是在帮助张建业改正错误。
　　伸张正义的事，即使会得罪人，即使得不到旁人的理解，他也会去做。这不是多管闲事，而是为了公平。
　　张建业又羞又愧，他本来心情甚好，只觉苹果的产品果然名不虚传。可当学工办老师找他了解情况，提及父母的辛苦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有些自私，有些不懂事。他不免悔恨，不免对江河心生怨恨，因为他不知以后该怎么面对同学。于是他一连几天，都窝在宿舍里，不去上课。
　　其实张建业人缘不错，班里也有人同情他，并觉得江河太小题大作的，比如刘攀。他站在张建业那边，对江河态度大变。江河觉得自己又一次被深深误解了，另一次则是因为“江大神”的称呼。
　　江河成绩优异，编程能力尤为突出，可他上课经常迟到，泡图书馆时又常常埋头睡觉，因此大家都觉得他是大神，聪明，不努力就能轻松取得好成绩。
　　可他不喜欢大神这个称呼，高中时他还算得上悠哉游哉，不太把成绩放在心上，可上大学后，他其实很刻苦。他在图书馆睡觉，是因为学累了，他用休息来换效率。他看似学习效率高，可旁人不知道的是，他走在路上时还常常在思考新学的知识，他所有的课余时间几乎都用来看书和感兴趣的公开课了，连微博里关注的也大多是学术大神，他并没有刻意这样做，可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他在学习上花的时间，远超过他人。
　　他或许的确有些小聪明，可并不是天才。
　　他也曾和怪盗基德吐槽过这件事，怪盗基德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责怪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人多多少少都会被他人误解的，甚至有时候自己也会误解自己呢。比如…”
　　怪盗基德话锋一转。
　　“我们有时候连自己到底喜欢谁都不知道呢。”
　　江河明明知道怪盗基德在开玩笑，可他却觉得自己隔着两台电脑，透过没有温度的文字，嗅到了怪盗基德的忧伤。
　　“你和你的蓝裙子女孩？”
　　怪盗基德没有回复。
　　时间会抹平一切，这件事的热度渐渐消退，而张建业也并没有一直窝在寝室里。后来，张建业也会主动和江河打招呼了，再后来，张建业又会来寝室找刘攀玩了，有时还会跟江河组队打游戏。
　　而文学社征文大赛让江河愈加忙碌，写策划、做海报、拉赞助，琐事缠身。江河经温尔雅的点拨后，不再事事亲力亲为，他只每天检查工作进度，看似不忙，可其实压力很大，这是他第一次举办面向全校师生的大型活动呢。去年时他是编辑部的副部长，只负责接收稿件、审核稿件，现在却要统筹协调各部门的工作。他对自己的办事能力很自信，可对于自己的领导能力却并不自信。
　　“社长，别那么紧张，你工作已经做得很好了，不会有什么大纰漏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办砸了又怎样呢，其实没多少人会笑话我们的，因为没多少人真正在意这次活动。这或许让人伤心，可只要我们认真的干了事，无论成功失败，这件事于我们而言都是有意义的。”温尔雅看出了江河的紧张，而她的话总是让江河很安心。
　　“你能力明明很强，为什么选择留在文学社呢？”江河问道。
　　“因为参加学生会的人或许原因各异，可参加文学社的人目的却很单纯，只因为爱好文学，我就是一名文学爱好者啊。”温尔雅俏皮地向江河眨了眨眼睛。
　　“我刚进学生会时其实也啥都不会，可我们部长教了我许多东西，你认识的，就是单丹丹。她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学生干部。”
　　“那你为什么离开学生会呢？”江河问。
　　“得罪了人，不过其实也不影响我的去留，丹丹姐是想让我接手学生会宣传部的，可我却觉得好累，不愿再跟我得罪的人共事。”温尔雅的眼神少见地变得凌厉，她从前都是巧笑嫣然，温文尔雅。
　　江河没有继续问下去。
　　“其实我在学生会学到了不少东西啦，我大一时也很崇拜张英学姐，虽然我和她只有几面之缘，可我相信她是真的把学生会当作一个学生民主组织，她在位时干了不少实事，只可惜不是所有学生干部都像她一样。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我们文学社，一起读无人问津的经典，一起热血沸腾地讨论时事，这才是一个大学生该有的样子吧。”温尔雅紧赶几步，跟上了江河的步伐。
　　征文活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林杉应方梅的要求，又一次投了稿，居然又一次拿了一等奖。虽已是第二次获奖，可收到短信时，她还是很开心，因为这意味着她又能拿200块钱的稿费了呢，而她准备用这200块钱，给妈妈买一件新棉袄。
　　“我很喜欢你这篇文章，我很羡慕你的童年时光。”江河道。
　　他从走廊打完电话回实验室时，恰巧看到林杉对着手机傻笑。
　　他觉得林杉是个挺有意思的女生，明明是在乎分数到连实验报告只得了8.5分都要找班助的人，可聊起学习时眼神里的光芒却不容忽视，那份对知识的热爱是装不出来的；明明是和古琴有一点冲突就寝食难安的怯生生的女孩，却又在他举报张建业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拍他的肩膀，跟他说，我支持你的做法；明明是千方百计隐藏自己农村人身份的小家子气的小镇姑娘，却又能大张旗鼓地帮自己朋友募捐，似乎不再在乎自己的伪装被戳穿。
　　“有钱拿啊，200块呢，我当然高兴啦，这可是笔意外之财，我觉得就像在路上捡到了200块钱似的。”
　　林杉从不掩饰自己对钱的热爱，她振振有词，说这是跟鲁迅先生学的，娜拉出走后，要么堕落，要么回来，因为她没有钱。一个人先要经济独立，再才能谈人格独立。
　　可这么爱钱的女孩，笔下的世界却天真自然，不染纤尘。
　　“捡到钱不是应该交给警察叔叔吗？”江河逗她。
　　女生却没有理他，而是专注地在淘宝上看衣服。
　　“你就买这种大妈穿的衣服啊，什么审美，土不土啊。”江河吐槽。
　　“我给我妈买的啦！”
　　两人都不再说话，此时已是中饭时间，实验室只剩他们两个人，可这沉默却并不叫人尴尬。此时已是深秋，可窗外那一排笔直挺拔的松树却依旧青翠，江河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初夏，在那个知了叫个不停的喧闹的季节，心却格外地安静。
　　“你上次推荐的《胡思乱想》很好听啊。”江河没由来地想起了这首歌，可当他附带着想起林杉和古琴的对话时，又不免觉得头疼。
　　比在oj上刷难题都头疼，因为他完全看不懂。
　　“是啊，我也觉得挺好听的。”林杉却没想那么多，她转身面对着江河，摘了眼镜，江河第一次近距离的看见了她的眼睛，单眼皮，不大，形状却很好看，黑白分明，格外清澈。江河很少关注别人的外貌，只模糊地对别人的外表有个笼统的概念，而在他的认知里，林杉是个外表普通的女孩。可在这一瞬间，他似乎被这双干净的眼睛打动了。
　　“你会弹钢琴吗？”女孩问他。
　　“小时候学过一点。”
　　“那你能不能推荐给我一些好听的钢琴曲啊？”
　　“你很喜欢钢琴？”
　　女孩揉了揉眼睛，戴上眼镜。
　　“算喜欢吧，我大一时是钢琴协会的，虽然现在退社了，可还是坚持每周都去琴房练两次琴。我只听了一些耳熟能详的曲子，现在我想多听听冷门一些的钢琴曲。”
　　“你和古琴还没和好啊？”江河有些诧异。
　　“怎么这么问？”
　　“不然你肯定问她啊，她可是钢琴十级。”
　　半晌无话。
　　可不一会音乐声便打破了实验室的沉默。
　　“我推荐一首吧，巴赫的《羊儿在安静地吃草》。我奶奶小时候经常放给我听。”江河道。
　　这明明是首很宁静的曲子，可林杉却听出了忧伤的情绪。音乐真是神奇的东西，明明没有歌词，却能通过灵动的旋律来传达情绪，直达人内心最隐蔽的地方。
　　一曲终，林杉轻声道谢。
　　“谢谢你，我很喜欢这支曲子。”

作者有话说

　　我自己很喜欢温尔雅。
不过她戏份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