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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父兄 ...

  •   雪儿洗了脸,净了手,又用茶盐水漱了口。趁霜华和秋夕出去布置早膳的空档,倚在床边好奇地打量着屋子。

      闺房豁达清爽,挑高约两丈。北边靠墙的是这一榻紫檀大床,铺着醉枕香衾,南边是八扇雕花窗棂,糊着雾山银纱。一座顶天立地的衣柜安置在东墙边,挨着衣柜的是一抬二人多高的木梯子和一架古琴。

      房子中间是一尊铜制的仙鹤香炉,鹤嘴里袅袅地飘出青烟。雪儿起身,凑上前去闻了闻,清幽的梅花香味正是从此而来。越过香炉,西墙是一扇垂着绛纱帘的紫檀云纹垂花门,隔开正厅和闺房。

      雪儿轻轻地推开窗棂,外面是一方小巧雅致的园林,三颗苍松翠柏拉开了景致的骨架,嶙峋怪石点缀其中,奇藤仙蔓攀缘其上。西南角的一汪小水塘里,一对鸳鸯正戏水。阳光透过松柏的舒朗的树冠撒落在碧绿的草地上,斑斑驳驳地跳跃。

      雪儿的记忆像重装系统一样慢慢地在恢复,她记起来是昨天晚上弃舟登岸,被接进了尚书府。到了府上已经是亥时三刻,没见什么人,霜华和秋夕就伺候着自己沐浴歇息了。

      雪儿是从南方的江州外祖母家进京的,走的水路历时一月有余。对了,身后这古琴也是从外祖母家带的。雪儿想着,转身去拨了几下琴弦,音准依旧。

      不过实在想不起来为什么要进京了。就在雪儿抓耳挠腮仔细回忆之时,一位面如冠玉,穿着墨绿平素纹罗衫的年轻男子,一手挽着袖子,一手背在身后从一块太湖石后绕了出来,匆匆地从东往西横穿过小园林。

      男子走到窗前时,雪儿正歪着脑袋挠着头发嘟着嘴想问题想得出神入定。蓦然间二人四目相对,雪儿吓得抖了个激灵,脸上一阵阵发烫。那男子似乎有话说,刚上前一步要张口,不料雪儿已经砰的一声将窗户关上,转身靠着窗棂,长出一口气:“真是尴了个尬。”

      那扎扎实实吃了碗闭门羹的男子倒也不气不恼,原地楞了几秒钟,摇了摇头,笑着走开了。

      霜华进来请雪儿去用早膳,雪儿跟着她穿过垂花门,便到了正厅。正厅也是一水的紫檀家具,西墙上挂着一副张大兴的水墨山水画卷,旁边是一个雅致的架几案,六尺多高,九尺来长,上下五层都满满当当装满了古籍善本。挨着北墙是两把太师椅,两张太师椅之间的案上摆着一尊枝条橫展的乌松盆景,苍遒的造型恰似打太极的老者,极为有趣。

      正厅东墙的垂花门和南墙的旁门间夹着一张八仙桌,配着四张绣墩,这就是用早膳之处了。霜华引着雪儿入座,桌上已经摆了一碟蟹壳烧饼,一锅汆素丸子,一碗荸荠蒸火腿,还有一篮石榴,琵琶和樱桃等水果。

      霜华掀开另外一个倒扣的盆,从下面热气腾腾的大海碗里给雪儿盛了一碗递过来:“老爷怕小姐吃不惯京城的早点,特地吩咐厨房按照江州的做法做了一锅云吞。”

      雪儿拈起一个云吞,吹了吹,尝了一口,正点的江州风味,便向霜华点头示意,霜华笑吟吟又递过来一个蟹壳烧饼。

      “对了,霜华,我屋里熏的是什么香?江州外祖母家也有各色熏香,但是这等梅花香味浓郁的,我倒是第一次用。”雪儿想起了房中的幽香。

      霜华一听这香,显得颇为自豪:“回小姐,这香唤作梅真香,是老爷闲时调配的。每年入冬,要取还未开放的白梅花苞和红梅花苞各百钱,用红罗炭焙着缓缓烘干,加入乳香,龙涎和冰片,再研成粉末,用沉香木的盒子装了。这梅真香只有咱工部尚书府才有,当年孝安皇后尚在时,每年还要给宫里贡些呢。”

      主仆们正闲话着,有下人来通报,老爷请小姐用完早膳后去一趟书房。雪儿忙嚼完了个蟹壳烧饼,咽了几口云吞汤,又拿茶汤漱了口,由霜华领着向书房而来。

      工部尚书府占地广大,却似乎人丁不旺,雪儿这一路上,除了三三两两的下人,所见也甚是冷清。

      穿过三重院子,出了一个月亮门后,眼见一片碧玉般的水面,波光粼粼,茂林修竹环湖而生。湖中水鸟徜徉,芦苇摇曳。一座楼阁漂在湖中,旷厦清朗。

      霜华引着雪儿,沿着九曲桥移步换景,到了跟前,抬头可见一方匾额,上书“高云情”三个大字。

      进了房内,东西两侧不见墙,只有两座巨大的竹制架几案靠墙而立,上面密密麻麻地堆着装订古籍,文书,甚至还有不少竹简。中间是一张宽敞的黄花梨大书案,书案两侧各摆了两张竹椅。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相貌威严,着青布长衫,笔走龙蛇。另外一位男子背对着大门,似在观赏。

      雪儿认得这就是自己的父亲,工部尚书訾正禄。訾父见雪儿进来了,登时脸上绽放出喜色,忙放下笔,迎上前来。

      雪儿上前施礼,轻轻叫了一声:“爹爹。”訾父忙扶住她,拉着她在一旁的竹椅上坐下,满脸关切地问:“不知今早厨房做的江州小云吞可还合口味?”

      “很是可口,有劳爹爹费心了。”雪儿记忆里只知道这是自己的父亲,却没有其他太多信息,不免有点怕生。

      “那就好。来见过你兄长,雪槐。”訾父示意另外一位年轻男子上前。

      雪儿抬头一看,这不正是早上自己扮鬼脸时打了个照面的男子么,立马脸红心跳。

      “我们已经见过一面了。”雪槐笑着上前向訾父行了拱手礼,“早上孩儿过来父亲这里,不知道妹妹已经回京了,又贸然取近道穿过谢芳阁的小园子,谁料妹妹正在凭栏远眺呢。”

      “哦?”訾父一听倒是意外,“那你们当时可知道彼此是兄妹了?”

      “孩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妹妹已经关了窗子给孩儿吃了个闭门羹,现在还撑着呢。”雪槐打趣着摸了一圈自己的肚子。

      雪儿听着雪槐这般幽默健谈,料也是个好相处的兄长,便起身行了个万福礼表示歉意,雪槐也还了礼。

      “兄妹不用如此生分了,归根到底还是为父的不是。”訾父叹了口气,抓起雪儿的手拍了拍,眼眶瞬间红了,“你母亲生你难产走了之后,为父悲不能已,没有再续弦。朝中事务繁忙,带你也是手忙脚乱力不从心,刚好你外祖母捎信来,说思念你母亲,想接你去江州,我便把你送去了。你出生不到半岁就离开了京城,而那时候雪槐也才不过三岁,故而你们彼此没有印象。”

      “对了,外祖母有告诉你这次为何进京嘛?”訾父似乎想起了什么。

      “未曾告知,外祖母只是一直抹泪,说爹爹想孩儿了。”

      “唉,这些年真是辛苦她老人家了。当今圣上的皇次子齐王已到弱冠之年,遍选天下适龄未婚的女子进京参选,所以雪儿你也在其列。”

      雪儿第一次听说这事,有些懵。思量了半边小心翼翼地问訾父:“那爹爹的意思是……?”

      訾父悠悠叹了口气:“天家眷顾,自然是无上的荣宠。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况且雪槐马上要和高阳公主成婚。关上门来说自家话,为父自然不愿意雪儿你再嫁入天家。”

      “哥哥要做驸马了?”雪儿惊奇地转头看看雪槐,雪槐正端着一杯茶抿着,看雪儿望过来,只能礼貌地抿嘴笑了一下,似有难言之隐。

      “雪槐的婚事,是圣上直接指婚的,钦天监正在挑选良辰吉日,应该就在眼前了。”

      “这么多良家子,女儿也不一定够能挑上,爹爹宽心。”

      “如果你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那也就是陪着走个过场。奈何我们訾家也算累世高门。本朝开国以来,真正充实后宫的也大多是高官子女。说句杀头的话,后宫就是另一片官场,而且更血淋淋。”

      三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雪儿率先打破僵局,故作轻松地笑着说:“爹爹,哥哥,江州有句俗语:日出东海落西山,喜也一天,忧也一天。现在担心的一切都是我们自己庸人自扰罢了,今天是我们全家第一次团聚,何不开心点?”

      “对对对,为父是老了,容易伤感。”訾父转身向雪槐,“雪槐,你妹妹是刚回京城,你作为兄长不如带她去四处逛逛?”

      “儿子正有此意,也已经吩咐邱海在东门备下马车了,就看妹妹的意思了。”雪槐笑道。

      雪儿一听可以去逛街,又来了兴致,向雪槐又行个万福礼致谢,兄妹二人告别了訾父,往东门走去。

      贴身服侍雪槐的邱海已经架好了马车。雪槐扶着雪儿上车坐定,邱海驱车向闹市驶来。

      工部尚书府坐落在清幽的城北,马车一路往南。雪儿好奇地掀着帘子往外打量,眼看着路上的行人车马渐行渐多。不足一刻钟,已是摩肩接踵,车水马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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