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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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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时光
“爸!”
“爸——”
“爸——!!!!”
宁远又一次在那此起彼伏的叫爸爸的声音中醒来。他抬眼看了眼手机:
6:38am
“别叫了!”
这只鹦鹉已经在宁家养了快十年,名字叫做“宝贝”,是宁父生前养的。“宝贝”小的时候被搁在宁远屋外的阳台,久而久之就学会了一嗓子“爸”,叫得跟宁远少年时代没离家前的声音一模一样。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宝贝在笼子里上蹿下跳。
两兄弟的对峙终于以大哥的第一百零一次失败而告终。
宁远只得起床,给宝贝换好食盆,加了水,鹦鹉这才快乐地放声大叫:
“爸爸!爸爸!”
宁远:“这下你知道谁是爹了?”
宝贝:“宝贝!宝贝!”
宁远:“……”
宁静还在睡着,他帮妹妹关上房门,轻手轻脚地来到卫生间。
他脱掉上衣,露出在健身房锻炼出的肌肉。长期在房间里读书的身体不能算结实,更没有被阳光洗礼过的颜色,但也是修长紧致的类型。
嗒——
脱衣服的时候碰到了左手手腕上的某个东西,发出了硬物相撞的清脆声音。
那是一串石头珠子,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它并在路边摊买下它时的样子,朴实无华;而如今,兴许是因为已经被某人佩戴许久,竟然已经包上了浆。
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昨天所经历的一切果然并不是梦。
宁远站到浴缸里,打开花洒,哼起了歌。
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又是新的一天,他要跟昨天的自己说再见了。
7:30 am
宁静起床,宁远准备好早饭,等下要送她去学校上素描课。
“有点儿咸。”宁静吃着宁远摊的糊塌子,想尽量忽视掉那上面已经黑成了碳块的西葫芦。
“忍忍吧,我努力了。已经好多了不是吗?”宁远说这些的时候尽量面朝着宁静,方便她读他的唇语。
宁静:“我们下次能买早饭吃吗?楼下煎饼就挺好,以前爸经常买。”
宝贝:“爸爸!爸爸!”
“不行,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那些东西里一堆地沟油,太不干净。” 他就着“叫爸爸”的背景音淡淡地开口,“静静,你喝咖啡吗?”
“哥哥,糊塌子应该就豆浆,至少是牛奶,而不是咖啡。”
宁远:“拿铁什么意思你懂吗!说了多少遍,意大利语里Latte就是‘牛奶’的意思,四舍五入喝拿铁就是喝牛奶。所以你要吗?我要做手冲。”
宁静无奈:“要不你自己尝一块儿吧。”
“我按着食谱拿称量的,盐应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吧,对不起,可能比例搞错了。静静,你去收拾你的书包,我们赶快出发了,还来得及在楼下买。”
说完了他便把那一坨盘子里看着四不像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
8:06 am
“谢聆?”
推着大“二八”准备骑车带妹妹上学的宁远目瞪口呆地看到了拎着三个煎饼果子的谢聆等在板儿楼门口。
今天他换了辆车,不是昨天的广本,是辆黑得发亮的大奔。
“来当司机。”谢聆笑着说。
宁远那眼神的意思是“你不是说你不想来的吗”。
谢聆:“所以我没上楼。”
他一边看向跟在宁远后面背着画板的宁静。
宁静:“??”
三人上车,原本充斥着车载香水味道的车厢里现在满是煎饼果子的酱香味儿。
8:25am
“你妹妹现在是挺好看的。” 谢聆转过头来冲着坐在副驾驶的宁远说,“但是还是你更好看一点。”
“谢谢,明显还是您更美。怎么周末车还这么多?”宁远头大地倒在车座上,对着水泄不通的车流犯憷,“都回国这么久了,还是没能习惯北京的交通。”
谢聆刚刚把大奔开到了学校门前的胡同口,宁静下车,剩下他们两人继续堵在狭小的单行道上。
学校门口的车流浩浩荡荡,显然都是送孩子来培训的家长。狭小的街道上私家车横七竖八,前面是临时停车下客的首汽出租, “饿了么”电动在那些几乎仅容一人通行的车辆缝隙间,如四处打洞的老鼠打洞似的逆行穿梭。
“北京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你以前从来都不生活。”
宁远:“说得就好像你真的‘生活’过一样。”
谢聆摇了摇头:“我也没有。但上班这段时间以来倒是见了很多其他人是怎么过日子的。”
“鸡毛蒜皮、浪费生命,当然就是生活的本质。”宁远抱起了胳膊,“人们总会把宝贵的时间消耗在各种各样无用的事情上,比如赚钱,比如做饭。”
谢聆:“你在美国的时候自己做饭吗?”
“实在买不到的时候也做,但给自己做和给静静做差太多了,我自己的时候能吃就行。”宁远叹气道,“说实在的,我以前一直坚信‘君子远庖厨’那一套,竟然从未想过我也会有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谢聆没有回话,前面交警来了,乱成一团麻的车辆终于开始缓慢挪动。
“接下来去做什么?”谢聆问。
宁远:“家教。”
“地址?”
“你把我放在前面地铁口就行了。”
“没事。”
谢聆又摆出了那副不容拒绝的态度,宁远只好告诉了他那家人的具体地址。谢聆点头,又说:“等结束了我来接你。”
宁远:“我坐地铁,你去忙你的。”
“我也没什么可忙的。”谢聆设置好导航,就像没听出宁远拒绝的意思,转换话题道,“这兼职能赚多少?”
宁远特别怕谢聆再掏出手机给他转钱,立刻道:“那家人条件挺好,薪水还不错,肯定能够吃饭的。”
“但读美术很费钱的吧。”
宁远只好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没关系,钱都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的话会跟你说的。”
谢聆点点头,问:“你还有些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继续找工作呗。”宁远将手肘撑在扶手上,眼中是一片人间烟火,“还有照顾静静。打算送她艺考,考央美。人们说聋哑人眼神儿上一般都挺好的,她从小视觉感知能力就很强,只是要是真作为专业又是另一回事,挺累人的。”
谢聆:“……”
宁远见他没说话,便突然自嘲地笑了:“读了太久的书,说实话都觉得自己不太能融入社会了。读书的时候信仰的一些东西,人家就会告诉你,‘不行,这不对,太脱离实际脱离市场了’。我一个哲学博士——虽然是肄业吧——从小到大听了太多人说你名校毕业,今后一定大有可为,但最后你会发现这个社会哪里需要那么多信仰,人民币就是信仰,用时间换钱就是大多数人的生活。”
谢聆没有看宁远,却一直在听着他说话。直到宁远许久不再发声,他才叹了口气:
“宁远,说实话,我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因为现在的我和上学那时差得太远了?”宁远苦笑,“谢聆,人都是会变的。就好比我现在虽然依旧觉得生活的本质就是浪费生命,但能用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不,我不是说这个,我只是说你该去做你自己的事情,搞明白自己真的要什么,这点真的很难吗?”
“谢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现在的语气特别像中学教导主任?”
谢聆皱眉:“宁远,我没有想要惹你生气。”
“我也根本就没有生气!”宁远长呼一口气,试图平稳情绪,“我心里清楚得很,我还是想回去念书、做研究、当个大学教授、出自己的书……但现在的事实就是这些都不可能了,我连读博都办不到了!不然静静怎么办?至少得等她到长大成人。”
“但等到她成人的时候,你就会想:那等她工作了吧;等她工作了,你又会考虑到她是残疾人,开始给她物色对象,你永远做不了你己的事。”
宁远忍无可忍:“所以这又关你什么事儿!”
车厢里一时间陷入沉默,半晌,谢聆才缓缓地说:
“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有我。”
“谢聆,你愿意帮我,我很感激,但你又能怎么办呢?用你给人当司机的钱,养着我和我妹妹,还是你天天都来我家里给我们洗衣服做饭?”
谢聆皱眉:“不可以吗?”
“当然不行!”
“怎么不可以?”
“那我们算什么?两个同性恋?”
谢聆突然猛踩一脚刹车,两人身体不住前倾。只见那是一个带孩子上学的大娘闯了人行道的红灯,大奔险些将他们撞倒。
大娘:“什么素质!没看见人吗!”
谢聆摇下车窗:“红灯!你找死啊!”
后面的车开始按喇叭,汽车重新起步,二人都不再说话。
车窗还开着,呼呼地往车里灌风,这才让宁远的脑子稍微冷静了一些。他以前不是这么容易发火的人,是这半年来才有的毛病。
他用余光偷偷地瞥向正双手持着方向盘开车的谢聆,心想,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非常微妙,但他心里十分清楚:谢聆不是弯的,他也不是。所以他才想尽可能避免让谢聆离自己太近,这样对两个人都不好。
地铁站就在前方不远处,谢聆立刻在路边停下车,拉起手刹,看向宁远。
宁远看着路边防止行人横穿的防护栏和“禁止临时停车”的标志:“这儿不能下车!”
谢聆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二人对峙两秒后,宁远心道一声“好吧”,动作迅速地拉开车门,再“砰”的一声甩上。
谢聆不再吭声,奔驰车一骑绝尘,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又超速了吧。”
他无意识地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上面显示着8:40am,坐地铁到韩家还来得及,前提是他得赶紧想办法从现在这个鬼地方回到人行道上去。
9:30 am
韩晓芸用双手撑着高脚凳的座椅,两只脚在空中晃来晃去。低着头,沉默着,任凭宁远审视她满篇是红的模考卷。
宁远头疼地问她:“晓芸,你背单词了吗?”
“我背了。”韩晓芸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对不起,宁老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考场上就全都记不起来了。”
“试卷都订正过了?”
韩晓芸又闷声点了点头。
宁远随即便指了指卷子上的一道错题:“好,那你说这题为什么不能选B?”
一听这话,韩晓芸那漂亮的脸蛋上出现了迷茫的神情,随后她赶紧用眼睛瞪着题目,披散着的及腰长发顺着她修长的脖颈落下来,倾洒到纸面上。
“对不起,宁老师。”她咬着嘴唇喃喃地说,“我,我不记得了。”
宁远又检查了晓芸平时的作业本,单词、语法、例句的整理工工整整,明显就是孩子下工夫去做了的。他以前读书的时候从来没觉得学习和考试会是这么一件费劲的事情,但真正教了书之后才发现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的。
于是宁远只好再重新回来一道一道题地重新教。
韩晓芸就读于一所私立的国际高中,是直接不参加高考,准备出国读大学的。考试都是英语的,和国外贵族高中接轨。
当时第一次来韩家时,宁远就在感叹,金钱的力量真伟大啊!在CBD附近住高级小复式,孩子在北京没学籍也没关系,掏钱上国际高中、受贵族教育,将来出国读书、投资移民“一条龙”。
对于韩晓芸的家庭背景,除了这纸醉金迷的宅邸,宁远就只知道她母亲还在老家,几年前韩父因工作来到北京,就也把晓芸从老家接来北京接受更好的教育。
而韩晓芸那有钱的爸爸,平时待人接物颇为彬彬有礼,一看就是个文化人。韩家里的书架更是摆满了古今中外的各种文化典籍,上次他带着韩晓芸读了书架上厚重的英文版《莎士比亚全集》,上面竟然还有韩父的批注和笔记。
然而,韩晓芸的成绩却一直不是很好。
此刻她正局促地坐着,手里握着笔,宁远说一句她就记一句。
10:47 am
“晓芸,你的手怎么了?”
韩晓芸正端着杯子喝水,衬衣的袖口顺着手臂滑了下来。
“这个?”晓芸卷起袖子,“我在学校上体育课的时候不小心摔的,没关系。”
那白瓷一样的手臂上是一大片淤青,宁远不禁道:“怎么摔这么狠?”
“马术课。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了,手臂着得地。”
晓芸学校里学的东西一般也比较“素质”,什么高尔夫、马术、音乐剧,啥样儿的都有,也是为了和“国际高质量办学”接轨。
“你爸爸知道这件事吗?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宁远皱起眉头,却没想到韩晓芸却突然提高了声音:“别!我爸爸现在在飞机上,就算打电话他也接不到。”
晓芸突然激烈起来的反应让宁远感到很奇怪,并忽然想起了之前在新闻报道上看到的校园霸凌事件,立刻皱起了眉头。但他刚想开口,晓芸便立刻补充道:
“我爸爸他知道的,这周我没住宿,是爸爸把我从学校接回来的。他带我去了医院,医生说没事,也没伤到骨头。”
宁远去看了看那手臂,似乎除了淤血以外也没有什么,胳膊上其他地方也没有其他被欺负的痕迹。
“老师,您不用替我担心,一点小伤而已。”晓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家里条件这么好,同学也不敢在学校欺负我,真的是我自己摔的。”
宁远笑了:“小小年纪,懂得倒不少。”
韩晓芸也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12:30 pm
宁远离开了韩晓芸家。
他打开微信,谢聆的星空头像安安静静,没发来任何消息。
宁远暴躁地把手机揣回兜里,不觉自言自语:“我就是随便在附近看看,好奇豪宅附近都是些什么车,没别的意思。”
然而他把附近三条街都各走了一遍,却依旧没有看到早晨坐的那辆黑色奔驰,更不见那男人高挑挺拔的身影。
“明明都是自己说的,最后送也不送,接也不接。”
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宁远脑子里却突然响起了昨天晚上谢聆那句:“明明是谁,明明说的你去找明明”。
自己现在的行为真的很搞笑。
不来就不来吧,消失了四年又在昨天突然出现的人,他还能怎么样呢?
7:50pm
宁静在房间里做作业,宁远把电视开着,播着不知道是哪个新晋流量小花演的电视剧。
那小花漂亮的脸上没有一滴眼泪,嘴角上扬,声嘶力竭:“啊!母亲!您不要死啊!”
宁远:“????”
群演哗啦啦跪了一地:“娘娘!您不要哭了!伤了身体就不好了啊!”
他仿佛都能看见观众脑子里满屏弹幕:“你看她笑得多开心啊!”
叮铃铃——
电话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座机来电。
“爸爸!”宝贝快乐地大叫,“爸爸!爸爸!爸爸!”
宁远:“喂您好?”
电话:“您好,我们是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的民警。请问您是宁远先生吗?”
宁远:“??”
他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8:00 pm
直到门口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宁远才意识到问题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
门外:“您好,是宁远先生家吗?公安民警,麻烦您开一下门!”
宝贝的声音这次变成了惊恐:“爸爸!爸爸!爸爸!”
门外:“您是宁远先生的儿子吗?叫你爸爸来开一下门。”
宝贝叫得撕心裂肺:“爸爸!爸爸!爸爸!”
宁远:“……”
他推开门,门口站着三个穿着公安制服的男人。为首的那个年长的看上去四十多岁,留着点胡子,而另外的两人则看着像刚毕业的年轻警察。
那为首的见宁远出来,问:“请问您是宁远先生吗?”
宁远:“对不起,我是宁远。刚刚那是我的鸟。”
门外三人:“……”
宁远:“哦不,我是说,我的鹦鹉。”
宝贝配合地大喊了一声:“爸爸!”
三名警察出示了证件:朝阳公安分局刑侦支队。
年长的刑警说:“您好,我叫胡力文,我们刚刚接到一起凶杀案报案,需要您配合我们调查。”
宁远:“???”
胡力文:“您是今天上午去过被害人韩晓芸家里吗?”
宁远的大脑一片空白:“等等,警察同志,您说什么?晓芸怎么了?”
“她死了。”
胡力文像秃鹫一样的眼睛冷得像冰。
“他父亲回到家,发现女儿的尸体都已经凉透了,不出意外您应该是韩晓芸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过久的寂静而熄灭了。
8:43pm
宁远刚下警车就受到迎面一拳,打得他眼前一片漆黑,大脑发懵。
韩晓芸的父亲韩峰满脸是泪地大喊:“我女儿好端端地怎么死了!怎么会死了!”
几个刑警立刻按住了韩峰:“同志,您冷静一点同志!别动手打人!证据还在搜集,麻烦您耐心等等!”
韩峰:“附近监控没拍到任何人,只有他进出过我们家!”
胡力文大喊一声:“都别吵了!”
宁远被拉着进入审讯室单独做笔录。
“你们在怀疑我?”宁远嘴唇干涩。
“并不是,我们现在只是搜集证据。”胡力文的语气很客气,却也十分冰冷,“未来的24小时可能都需要您在我们这里接受问话,希望您尽全力配合。”
9:37pm
“你是几点钟离开被害人家里的?”那警官问道。
“十二点半。”
“确定吗?”
“确定,我当时恰好看了眼手机。”
“下午都在做什么?有不在场证明吗?”
“我下午回家睡觉了,昨天晚上喝多了酒,今天早晨又起得太早。”
警察低头迅速地在本子上做笔录,末了抬起头看向他:“你一个人?”
“对,就我一个人在家睡觉,一直到晚上7点去接我妹妹下课。”宁远怔怔地答道,“但的确不是我做的,我相信证据会给我一个清白。”
“希望吧。”
那警察面无表情地说。
10:54pm
手机被收走了,没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宁远只能坐在警局逼仄房间里看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
“对不起,宁老师,我不记得了。”
“马术课,从马上摔下来了。”
“别!”
“同学也不敢在学校欺负我,真的是我自己摔的。”
……
那些似有若无的线索在记忆中交织出一个扑朔迷离的迷宫,将他困入其中。
砰——
倏地,某个震耳欲聋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嘈杂。
宁远刚起身想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便又听见紧接着的“砰砰砰”三声,一时一愣。
直到他听到有刑警喊出“什么人,不许动”的时候,宁远才突然意识到,那声音好像是枪声!
有人袭警了!
又是砰砰的枪响,透过门缝都可以闻到外面的火药味。
宁远的心跳得极快,然而就在此刻,房间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谢聆?!”宁远大叫。
只见谢聆手持一把冲锋枪,身着早晨见面时的那件皮夹克,一言不发地冲到宁远面前,将他拉出了房间。
“快跑!”
谢聆大喊一声,冲着向他们跑来的警察又是一通扫射,枪林弹雨之中,那追上来的警察只得向后躲避。
二人顺着走廊向东一阵猛跑,一边跑还一边抵御从身后飞来的子弹。
“前面也有楼梯,会被包抄的!”
宁远听见从前方传来的脚步声立刻大喊起来,谢聆一把拽过他的胳膊,把他推进左手边的小门。
“这是女厕所!” 宁远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窒息了。
谢聆不管不顾,一把扛起宁远,干净利索地跳上暖气片,一脚踹碎厕所的玻璃,直接透过窗户,从二楼一跃而下!
11:07pm
好几辆警车追在身后,谢聆一脚油门,几乎将车速飙到了仪表盘的极限。
宁远大喊:“谢聆,你要干什么!”
谢聆面无表情:“有一只小鸭子在看书,小鸭子的妈妈说:‘要吃饭啦,快把书合好鸭合好鸭。’”
宁远:“……”
他忍无可忍道:“你怎么现在还想着早晨的事!我是说你袭警了!这是犯法的!”
“不然你会死的!”
谢聆突然大吼,吓得宁远一激灵。
“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个案子背后水很深,‘那些人’想拿你去做替罪羊。” 谢聆语速极快,“纪委其实早就在暗中介入调查了,但他们的态度都是放长线钓大鱼,以免打草惊蛇。”
“这都是什么!你说你是纪委的人?”
谢聆不予置评:“谈判谈崩了,我不能接受,没办法只能这样了。我的原则就是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可是我没做过!没证据他们怎么结案!”
谢聆轻蔑地笑了:“不要低估权力和金钱的力量,真理都可以是相对的,想做总会有办法,不行就过个十来年再翻案。”
宁远听了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11:13pm
宁远简直是做梦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和谢聆会以这种方式在夜晚的北京飙车逃亡。
前方突然逆行冲过来几辆警车,宁远心中一惊,但还没等他开口提醒谢聆,谢聆就已经猛打方向盘,撞翻了路口“前方施工”的牌子,开上了土路。
咻——
子弹打到车身上,只见一辆警车也以200km/h的速度追了上来,狂风呼啸中,胡力文警官探出头来,向他们接二连三地开枪!
宁远看向谢聆:“他们开枪了!我们要去哪儿!”
谢聆却突然唱起来:“直到世界的尽头,也不愿与你分离——”
又是接二连三的子弹打来,车身突然猛地一歪。
“轮胎中弹了!我们爆胎了!”宁远暴躁地吼道,“这个时候你能不能就别卖关子了!我们要么都死在这儿,要么被抓回去判死刑!”
“相信我,你带着玛雅人的珠子,当年你买给我的,我们不会死的。”
谢聆伸出手来摩挲着宁远戴在手上的珠子,他竟然觉得那石珠在谢聆的摩挲中闪出了淡淡的光。
但那只是转瞬即逝的感觉,下一秒谢聆就将手收了回去,眼睛一刻也不停地盯着前方的茫茫黑夜。
吉普车在土路上颠簸,枪声和烟味在空气中回荡。
突然,前方又不知从哪儿抄过来三辆警车,车灯晃得他们一阵眩晕。
完了!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宁远不自觉地看向了驾驶座上的谢聆,而谢聆也干脆双手松开了方向盘看向他。
“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们一起生活吧,就像两个同性恋那样。”
强光中,他听见谢聆那低沉的声音这样对他说。
宁远刚张口下意识想骂他,然而下一秒,面前那男人的胸口却突然血流如注!
他看到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子弹射中了谢聆的胸膛,在他身上开了好大的一个血口子,来自大动脉的热血瞬间喷涌而出。
“不——!!”
一切发生得太快,都还没有准备,宁远甚至来不及思考,那声哀恸的嚎哭就淹没在了迎面传来的冲天热浪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
“爸!”
“爸——”
“爸——!!!!”
宁远又一次在那此起彼伏的叫爸爸的声音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