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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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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介舒起身关掉水龙头,又蹲跪回地上,拧着脸察看他的伤情。

      俞庄嵁沾着血迹的手指向介舒脚畔半开的医药箱,她当即找出酒精清理那道眨眼的伤口。冰凉湿润的纱布触及伤口的瞬间,割肉般的疼痛猛然延及全身,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咬紧牙关,嘴里血腥味四溢。

      漫长而刺骨的剧痛之后,凉风纾解而来。疼痛渐渐麻木,俞庄嵁才重新有精神去观察她。

      介舒一边消毒,一边曲身仔细吹着伤处,因垂头的动作,那团盘起的头发正戳在他眼前。他垂眼,看见她新换的裤子被膝盖跪压在地上,浅灰色被血水染出了一大块深色印迹。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如此合身,倒是没有太令人意外,尽管这没什么重要,他还是好奇如此贫瘠的生活是如何把她养到这个地步的。

      “那两个人不是直接离开的?”她倏然抬眼,对上他虚浮打量的视线。
      只半秒,俞庄嵁就挪开了眼。
      “你不用管那么多。”他微合着眼松弛下来,正想仰头靠在墙上缓口气,腰上的扎痛却骤然再起。
      猝不及防的按压之下,他顿时眼冒金星,整个人几乎要歪倒下来。

      缓过气来后,他失去血色的脸愤然转向那邪恶的清创员——她显然是故意的。
      “看我干嘛?在消毒啊,没办法。”介舒不去理会他强烈的不满神情,低头包扎妥当,又抓了块毛巾蹲着擦地上的血。

      毛巾擦到他腿边时,她毫不留情地将其一把推开:“你出去吧,横在这儿太碍事了。”
      俞庄嵁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一时间瞠目结舌,丧失了言语。
      “丧失行动能力了?”介舒起身在水池里绞干毛巾,余光见他愣在原地,便侧头垂眼问他。

      那只血手极有尊严地拍上水池边缘,五指轻颤着曲起,粗重的呼吸声中,他吃力地弓着上身爬起来。
      介舒从镜子里望着背后俞庄嵁煞白的脸,恻隐道:“小心点,别又扯破伤口。”
      俞庄嵁闻言不悦地扭开头,正想侧身避开她走出浴室,刚离开台面的手又被一把攥住。

      他错愕地回头,糊着血迹的手已经被按下水池,温水滚涌过他冰凉的手,她暖乎的指掌就这样在他的指缝间揉搓,池中的红色流水由深变淡。
      狭小的空间内,她的右肩和半个后背在他胸前,差一点点就要碰上。
      他没来由地觉得脸上发烫,大概是失血过多,有发烧的趋势。

      1

      燃烧的柴薪隔着玻璃噼啪作响,介舒把腿抬到水池边,大略搓洗着膝盖上的血污。呜咽的风声昭示着屋外的恶劣天气,尽管火炉和墙壁上的暖气都在孜孜不倦地发热,洗澡后留在身上的热气还是在一点点消散。

      她挤干裤腿上的水,回首确认俞庄嵁的情况。

      他之前一直装作没有大碍,可糟糕的身体状况现在还是展露无疑——他侧身躺在离火炉最近的位置,修长的身体缩在尺寸局限的沙发里,紧闭着双眼,睡得极不安稳,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无意识地发出难受的低吟。她坐到那张沙发旁的茶几上,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刚才还冰凉的皮肤此刻又迅速开始发烫。

      她难以想象,俞庄嵁在这样的伤势下能坚持这么久,不动声色、一刻不歇地从白天开到了夜晚。这样紧迫的逃逸节奏引发了她的担忧——如果不是危在旦夕,何必冒这样的风险连日赶路?因此,除却他的伤势,她还必须考虑如果追捕者找到了他们,仅凭她一人该如何自卫反击。

      脑内进展缓慢地整理着散乱的思绪,她在冰柜里找到不知冻了多久的冰块,用塑料袋和毛巾包裹着放在他额头上,接着给自己点了支烟,盘坐在沙发和火炉之间。这时她突然想起以前和父亲逃命时,他紧急丢弃电话卡的行为。

      她自己的手机早已经不知去向,但俞庄嵁的手机肯定在身上。尚待决定是否直接弃卡,她先小心翼翼地从他裤子口袋里抽出了手机。刚拆下手机壳,一张磨损严重的拍立得就掉了出来。

      介舒捡起相纸借着昏暗朦胧的交错光线细看,分辨出相片内容的瞬间,烟尾积攒起的长烟灰猝然断落,眼前的光与色彩开始疯狂旋转。

      她一直觉得自己于他而言无足轻重,不过是他童年回忆里几个破碎片段的参与者,尤其是这么多年过去之后,她应当只是他内心耻辱柱上的一桩冷案。直到眼下,她突然觉得这个想法或许并不全然准确。

      恐怕他内心长期酝酿着的疯狂破坏欲所指之对象,就是她。恨到了什么程度,才需要放在如此触手可及的位置时刻提醒自己呢?可矛盾在于,既然仇恨到了这个地步,他又为什么要费尽周折,不惜自己受伤都要带着她奔逃?

      迷茫与无绪的忧伤在灰白烟缕中荡漾开来,介舒又盯着照片里那两个童稚宛若他人的小孩看了一会儿,思考不出个结果,只得将其恢复到原位。

      那时候真好啊,她有一万种欺负庄嵁的方法,庄嵁也只是个戴着厚厚镜片的书呆子,他每一次的弱小反抗都是她新的笑料。不过可爱庄嵁已经不在了,现在这个人姓俞,而她也不再是以前那个理想主义过剩的恶棍了。

      2

      体育活动的时间,庄嵁坐在电网高栏下的座位上看书,旧书页发黄的颜色总让他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白色栏杆之外就是自由正常的世界,行人来来往往,不时有汽车鸣着笛呼啸而过。

      如果是以前,这个点他应该会坐着俞叔的车去接那个人放学,但现在物是人非了,他无牵无挂,无依无靠,孑然一人。他翻到书册末页,那里夹着他习惯性用作书签的相纸,从人生分崩离析的那天开始就一直跟着他。因而他在心里认定,这既是过往厄运的塔罗牌,也是往后无望人生的启示录。

      沉重的深思使他忽视了身后悄然靠近的福利院霸王。眼前倏忽晃过虚影,藏在书页里的照片也被强制掠夺。他着急地寻着虚影回身,一头撞在难闻又坚硬的恶心身躯上。

      “还给我!”他愠怒地伸出手。
      对方嘴唇上方长着青春期的黑色须毛,黄而不齐的牙齿挤在微凸的嘴唇间:“这女的谁啊?”
      “和你有什么关系?还我。”庄嵁将手稳停在空中,纹丝不动。
      “还你,可以啊,”院霸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作势将火口对着相纸一角,手指在点火键上来回试探,火苗旺盛地窜起,几乎要烧到纸缘,“帮你试试看这个纸防不防火呗?”
      庄嵁垂在身侧的左手紧紧攥起,冷着脸,一言不发却有戾气。

      院霸听说过之前和庄嵁相关的流血事件,是以见到这个眼神并非毫无忌惮:“干嘛?大白天的,你想怎么样啊?又搞到刀片了?那儿可是有摄像头的,你别想搞陷害那一套。”
      “怎么样才能还给我?”
      “嗯……我想想啊,”他歪着肩膀,“不如你从宿舍楼二楼跳下去,要是没死我就还你。”
      “行,你说到做到。”
      庄嵁出人意料的干脆倒是让院霸有些胆怯,他将信将疑地看着那个背影一路走上台阶,很快就出现在二楼的窗口。
      不带丝毫犹豫,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那个清瘦的身影一跃而下。

      3

      梦见自己直挺挺地掉下高空,俞庄嵁在重击的心跳中惊醒。火炉中的余烬奄奄一息,窗外是晦暗的郁紫天色,海岸在翻涌奔腾的怒流中沉陷。他收起下巴就能闻到自己身上汗血夹杂的病态气味,急需冲凉。

      于是他撑着靠垫直起上身,额头上装着水的塑料袋和包在外面的毛巾滑落下来,他眼疾手快地将其一把抓住,因此牵动了伤口,疼得他胸口遽然一闷,白色毛绒地毯上安静趴睡着的厚实人影也映入眼帘。

      轻叹一口气,他忍着腰侧的剧痛从沙发背面翻了出来,从包里找出止疼片就龙头水咽下,然后拿着替换的衣服走进浴室。在好几次令人脱力的触痛中反复挣扎之后,他艰难洗完澡还顺手换了药,最终清清爽爽地推门而出。

      他站在厨房的长条窗边喝着热茶,脑子清醒之后,几个小时前的零碎印象渐渐拼凑起来。他曲起贴着杯壁取暖的手,被按在水下搓洗的身体记忆涌现,随之重现的还有她刻意通过暴力处理伤口示威、随意踢开他病躯的恶毒模样。以及在他头昏脑涨、半梦半醒之间,她时不时地摸他的脸、替换冰块,好几次动静太大把他硬生生吵醒,迫于不如意的身体状况,他当时没有闪避和投诉的力气,只能默默忍受这额外的困扰。

      俞庄嵁东拼西凑了事件的全貌,瞥了一眼地上冬眠的北极熊,穿上外套走到门外,打算散散热气。他斜靠在面向海滩的栏杆上,将头颈倾入日出前瑟索的洋风中。

      乌压压的阴云占据了海洋上方的大半天空,岩滩散发着潮湿的腥臭,他抬眼望向木屋的那个亮着微光的圆形窗口,有种置身水族馆的错觉。这样短暂安宁的时刻总让他恍惚看见曾孤独丑恶的自己,有时候他想和那个男孩同归于尽,可有时候他又想拍拍男孩的肩膀,继而笃定告诉他:你能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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